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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張中行散文
  • 張中行
  • 1192字
  • 2022-07-20 16:32:04

章太炎

提起章太炎先生,我總是先想到他的怪,而不是先想到他的學問。多種怪之中,最突出的是“自知”與“他知”的迥然不同。這種情況也是古已有之,比如明朝的徐文長,提起青藤山人的畫,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愛,可是他自己評論,卻是字(書法)第一,詩第二,畫第三。這就難免使人生疑。章太炎先生就更甚,說自己最高的是醫道,這不只使人生疑,簡直使人發笑了。

發笑也許應該算失禮,因為太炎先生生于清同治八年(1869),按行輩是我的“老”老師的老師。老師前面加“老”,需要略加說明:簡單說是還有年輕一代,譬如馬幼漁、錢玄同、吳檢齋等先生都是太炎先生的學生,我上學聽講的時候他們都已五十開外,而也在講課的俞平伯、魏建功、朱光潛等先生則不過三十多歲。“老”老師之師,我不能及門是自然的,不必說有什么遺憾。不過對于他的為人,我還是有所知的,這都是由文字中來。這文字,有不少是他自己寫的,就是收在《章氏叢書》中的那些;也有不少是別人寫的,其赫赫者如魯迅先生所記,瑣細者如新聞記者所寫。總的印象是:學問方面,深,奇;為人方面,正,強(讀絳)。學問精深,為人有正氣,這是大醇。治學好奇,少數地方有意鉆牛角尖,如著文好用奇僻字,回避甲骨文之類;脾氣強,有時近于迂,搞政治有時就難免輕信:這是小疵。

一眚難掩大德,舍末逐本,對于太炎先生,我當然是很欽佩的。上天不負苦心人,是一九三二年吧,他來北京,曾在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講《廣論語駢枝》(清劉臺拱曾著《論語駢枝》),不記得為什么,我沒有去聽。據說那是過于專門的,有如陽春白雪,和者自然不能多。幸而終于要唱一次下里巴人,公開講演。地點是北河沿北京大學第三院風雨操場,就是“五四”時期囚禁學生的那個地方。我去聽,因為是講世事,談己見,可以容幾百人的會場,坐滿了,不能捷足先登的只好站在窗外。老人滿頭白發,穿綢長衫,由弟子馬幼漁、錢玄同、吳檢齋等五六個人圍繞著登上講臺。太炎先生個子不高,雙目有神,向下望一望就講起來。滿口浙江余杭的家鄉話。估計大多數人聽不懂,由劉半農任翻譯;常引經據典,由錢玄同用粉筆寫在背后的黑板上。說話不改老脾氣,詼諧而兼怒罵。現在只記得最后一句是:“也應該注意防范,不要趕走了秦檜,迎來石敬瑭啊!”其時是“九一八”以后不久,大局步步退讓的時候。話雖然以詼諧出之,意思卻是沉痛的,所以聽者都帶著憤慨的心情目送老人走出去。

1944年9月與家人在一起

1946年夏與家人在一起

此后沒有幾年,太炎先生逝世了(1936)。他沒有看見“七七”事變,更沒有看見強敵的失敗,應該說是懷著憤激和憂慮離開人間了。轉眼將近半個世紀過去,有一天我去魏建功先生書房,看見書桌對面掛一張字條,筆畫蒼勁,筆筆入紙,功力之深近于宋朝李西臺(建中),只是倔強而不流利。看下款,章炳麟,原來是太炎先生所寫,真可謂字如其人了。不久,不幸魏先生也因為小病想根除,手術后惡化,突然作古,我再看太炎先生手跡的機緣也不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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