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提起老舍，大家首先想到是一位小說家和戲劇家，想到他的《駱駝祥子》，想到他的《茶館》，但老舍還是一位風格獨特的散文家，寫景、抒情、懷人、諷世，樣樣都行。翻開一本書就會遇到一個人，同樣，當我們步入老舍的文學世界也會與老舍“相遇”。了解一位作家的最好方式莫過于閱讀作家自傳，老舍散文就是老舍的人生自傳，里頭有他對人生經歷的樸素記錄，更有他對人生的種種感悟、思考。散文更接近一個作家的生命本真，所以讀來沒有“隔”的感覺，更容易親近作家的精神世界，也與自己的人生最易形成鏡像的映照，從中讀出各自的人生感喟。

入選本書的老舍散文作品大致可分為五個單元。

老舍半生漂泊，第一個單元是老舍為他所經歷的城市立傳，寫景有畫意，抒情有詩意，寫人文有見識。《一些印象》以畫家的筆墨贊美濟南山水，綠色作主色調，大面積渲染，情景交融，極富感染力，在景語中寄寓作者對寧靜閑適生活的渴望。《春風》對照青島與濟南的景致，寫兩地秋天之可人美麗，襯托出兩地春風的粗猛與寒冷，表達了作者痛苦而又無可奈何的感受，隱含著作者深深的民族憂患意識。《青島與山大》寫青島旖旎風光，重在突出對山大樸素、強毅、靜默、吃苦精神的贊美。《想北平》全篇緊緊圍繞“想”字展開，老舍愛北平如同愛母親，他的性格與脾氣里有許多地方是這座古城所賜予的，無論走到哪里，故鄉都是他的魂牽夢繞之地。面對日本的步步緊逼，老舍用一腔熱血向讀者傳達了他的憂憤之情。《吊濟南》除了用詩意的語言寫泉水成溪、穿城繞郭的天然美景，還用哀悼的口吻批評當局面對侵略者的無能與敷衍；并對群眾的麻木、愚昧感到惋惜。《內蒙風光》記錄了1961年夏至內蒙古自治區參觀訪問，飽覽林海、草原、漁場的經歷。

第二個單元最能顯示老舍的人生趣味，花生、鴿子、貓、兔兒爺、鬼與狐，戀愛結婚與女權，英國人和他們的貓狗，傳統風俗節慶，都隨意道來，筆墨變幻，表現出一位天才作家對生活細節的發現能力。《小動物們》《小動物們（鴿）續》簡直就是一部“鴿子經”，老舍化身養鴿專家，對鴿子的名稱種類、美丑貴賤，如數家珍，娓娓道來。看似客觀描摹，實則傳達出作者對生命的摯愛深情。《鬼與狐》以鬼狐映射人間——“不知死的鬼”：滿嘴仁義道德實則口蜜腹劍。讓讀者在家常閑話中體味到人性的復雜。《英國人》用審視的目光去觀察異邦的英國人，看到了英國人的自傲與冷漠，也看到了他們的正直、獨立與務實精神。老舍在英國完成的長篇小說《二馬》“意在比較中英兩國國民性的不同”，可以比照閱讀。《東方學院》是老舍對自己生活了五年的英倫生活的追憶。作者通過英國學生的勤奮與好學來警示當時的中國民眾：要想打倒帝國主義，務必要充實自己的學問與知識，否則只是喊啞了嗓子自己難受。

第三個單元簡直就是老舍的一幅自畫像。他有時自嘲，有時諷世，而無不趣味盎然；讀書、寫字、賞畫、避暑、搬家，體味著生活的苦與樂；他有時路見不平大發議論，有時婆婆媽媽絮絮叨叨，無不于幽默中透出悲涼，于諷刺中顯出溫情。《自傳難寫》于自嘲中見作者真性情。《觀畫記》寫觀看王紹洛畫展的些許印象，是畫評，但于隨意隨性中透出獨特的審美直覺。《考而不死是為神》通過油滑腔調表達了對現代考試制度的不屑與不滿，妙趣盎然，辛辣幽默。《避暑》諷刺了有錢人炫耀式的避暑方式，而自己理想的避暑不過是扇著蒲扇在陰涼下坐坐而已，從中可見作者對悠然自得的生活方式的企慕與向往。《讀書》散談自己讀書的妙趣：只讀自己愛看的書，讀書是為充實生活令人愉悅。《忙》區分了“真忙”與“瞎忙”，理想的社會使每個人成為“樂意忙者”，表現了作者激情燃燒式的工作態度。《相片》通過進入現代人日常生活的相片，諷喻了中國人的繁縟禮節和愛面子的性格，引人噴飯，令人反省。《我的理想家庭》《有了小孩以后》寫家庭生活的苦與樂：親情中的負累與生活中的樂趣并存，將平淡日子五味俱陳、和盤托出，生活細節躍然紙上，令人忍俊不禁。《搬家》體現了作者對生活瑣事的無奈以及遠離故鄉在外漂泊的文人的辛酸。《四位先生》是調侃亦是自嘲，寫出了當時作家們生活的困頓，也體現出作者幽默風趣的人生態度。

第四個單元可謂作家的精神自傳，連起來就是作家的漫漫人生路。在《自譴》中，老舍說“一個人也許不見得充分了解他自己”，有些文字是作者與自己的對話，寫作是他探尋自我、激勵自我的一種方式。《抬頭見喜》題目雖為“抬頭見喜”，但文中彌漫著苦悶、憂愁的情感，將憂郁與戲謔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帶給人“笑中帶淚”的閱讀體驗。《又是一年芳草綠》是作者應報社有關“人生于世”的話題約稿而寫，作者沒有把自己的人生態度直面托出，而是以自嘲幽默的筆法表達自己心平氣和、心寬氣朗的處世態度，飽含智慧又充滿哲理。可與未收錄本書的《談幽默》一文對照閱讀。

第五個單元集中選錄老舍的懷人之作。老舍一生珍重親情、友情，懂得知恩圖報，文章寫來感人肺腑，令人動容。《何容何許人也》寫出了何容的氣質與靈魂：他既可以柔順如羊，又可以堅硬如鐵。他的率真性情讓他與社會格格不入，可他依然堅守自我，決然保留那股硬勁兒。這種剛正不阿的精神也可視為老舍的精神自況。《宗月大師》深情緬懷這位引領他這個苦孩子上學堂、改變他人生命運的“大恩人”。老舍一生中常常以宗月大師的向善助人作為自己效法的榜樣，老舍的摯友蕭伯青說“老舍先生就是宗月大師”。《敬悼許地山先生》也是一篇悼念文章，文中對好友許地山先生的音容笑貌、生活習慣和人格氣質進行了真切的描寫。文中多次出現“可是他已經死了！”“你怎可以死呢！”表達了作者對這位給予自己諸多幫助的人生引路人的深深悲悼之情。《我的母親》是老舍在驚聞母親去世后所作的懷念之作，吃苦好強的母親的性格深深影響了作者的個性氣質，是母親給了作者“生命的教育”，文章感情真摯，字字泣血，讀來有如遭受靈魂的撞擊。《悼念羅常培先生》悲悼自己的發小、于己有恩之人。“與君長別日，悲憶少年時。”二人性格、稟賦不同，但都秉承著“獨立不倚，做事負責”的態度做人。在蒼涼人世間行走，摯友的情誼是多么的珍貴！

面對浩瀚的老舍文學世界，多數人都會感到望而卻步，而老舍散文則為我們打開了一扇小窗，透過它我們可以感受老舍獨特的文學之美，也可以結識老舍其人：他識破生活真相而依然摯愛生活，他看盡世間美景而不忘與人分享喜悅，他深通人情世故而無諂媚俗骨。讓我們跟隨這些文字與老舍“相遇”，去愛生活，去體會人生百味，以期遇見更加美好的自己。

魏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