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的魂魄漂浮在混沌虛空，腳下沒有忘川，頭頂沒有星軌。這里不屬于三界任何一處，就像她永遠(yuǎn)無處安放的執(zhí)念。

“彼岸花。“母神的聲音從光暈中傳來，“你的神性未泯。“

那朵血色之花在虛空中搖曳，花瓣上浮現(xiàn)出越青冷笑的臉：“現(xiàn)在讓我魂飛魄散...還來得及。“

光暈中伸出一只完美無瑕的手，指尖輕觸花瓣：“你恨的究竟是什么？是得不到愛...“手指突然捏住花莖，“還是得不到永恒？“

彼岸花劇烈顫抖起來，每片花瓣都滲出露珠般的血滴：“你創(chuàng)造我時(shí)...可曾問過我要不要當(dāng)這勞什子神花？！“花蕊中迸發(fā)出嘶吼，“我寧愿做株凡花，與愛人看盡春夏秋冬——“

“那你為何救青城山修士？“母神突然打斷，“為何護(hù)花界眾生？“

“他們...“花瓣突然安靜下來，“本就不該卷入...“

母神的光暈忽然大盛：“所以你的復(fù)仇對象，究竟是誰？“

“是你！“彼岸花瘋狂旋轉(zhuǎn)，血色染紅整片混沌，“我要你親眼看著子孫凋零！要云翊永失所愛！要云舒汻——“

“癡兒。“母神的聲音突然溫柔下來，光暈化作細(xì)雨澆在花瓣上，“自你重生那刻起，你們的命數(shù)...早已不在我手中。“

彼岸花突然僵住，聽見母神最后的嘆息：“愛比恨容易，可你偏偏...兩個(gè)都學(xué)不會放手。“

混沌深處，有顆星星突然亮了起來。

母神的光暈漸漸消散在混沌深處，像一場無痕的夢。彼岸花獨(dú)自漂浮在虛空之中，花瓣上的露珠不斷滾落——那是神祇的眼淚，每一滴都映照著萬年來輪回的記憶。

她想起青城山巔那個(gè)為她擋劍的帝王，想起荷花池畔陪她長大的太子，想起紫鳶天真爛漫的笑顏...這些本該被仇恨淹沒的溫暖碎片，此刻卻如星光般在混沌中閃爍。

花瓣慢慢合攏，將那些星光溫柔包裹。在這既非生亦非死的永恒之境，她終于卸下所有防備，像個(gè)疲倦的孩童般沉沉睡去。

混沌中沒有時(shí)間流逝，唯有那株彼岸花在睡夢中悄然發(fā)生變化——最外層的血色花瓣逐漸褪去，露出內(nèi)里一抹從未有過的純白。

意識回籠時(shí)，越青最先感受到的是腳踝傳來的清涼觸感。她猛地坐起身，錦被滑落，露出纏滿鮫綃的雙足。

“天君？“

云翊執(zhí)藥的手頓了頓，抬眸時(shí)眼底還凝著未散的哀戚。越青心頭突然刺痛——這個(gè)執(zhí)掌三界的帝王，此刻眼中竟盛著凡人般的脆弱。

“醒了？“他聲音輕得像怕驚碎一場夢，指尖卻無意識攥緊了藥瓶。

越青看著他眼下的青黑：“你...在難過？“

“只是心疼。“云翊低頭繼續(xù)涂藥，動(dòng)作輕柔得像對待初綻的花瓣，“你的腳...“

疼痛這時(shí)才后知后覺地漫上來。越青蜷了蜷腳趾，忽然愣住——神仙之軀，怎會久久不愈？

“騙人。“她聲音發(fā)顫，“你一定還瞞著什么...“

話音未落，整個(gè)人突然被擁入顫抖的懷抱。云翊的下巴抵在她發(fā)頂，百年克制的愛意終于決堤：“你躺在荷花池底...整整一百年沒有呼吸...“他的哽咽燙傷她頸側(cè)，“我每天...都怕你化回原形...“

越青怔怔看著床頭銅鏡——鏡中人眉心那朵彼岸花鈿，竟變成了純凈的白色。

云翊突然松開她，轉(zhuǎn)身去取案上的琉璃盞。越青認(rèn)出那是她最愛的蜜漬梅子.

殿外，一株枯死的荷花突然顫巍巍地綻開了新蕾。

百年前，越青被帶回了九重天。九重天的流云停滯了。

云翊將越青安置在靈虛洞的寒玉床上，那具身軀始終保持著沉睡的模樣，既沒有化作原形，也不見絲毫腐朽。太子每次前來，都只能看見父親執(zhí)拗的背影——天君日復(fù)一日地對著冰棺撫琴，弦音震落滿池荷花。

“父君...“太子第無數(shù)次跪在洞外，“她已經(jīng)...“

“你聽。“云翊突然打斷他，指尖按在震顫的琴弦上，“昨日的《招魂曲》，第七個(gè)音總是斷的。“他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病態(tài)的紅暈，“今日卻完整了。“

阿藍(lán)捧著藥盞的手微微發(fā)抖。這十年來，她看著這位三界至尊日漸消瘦，玄色龍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像具行走的軀殼。

最可怕的是云翊眼底那簇不肯熄滅的火——他翻遍黃泉每一寸土地，甚至冒險(xiǎn)闖過七十二天神殿。有次醉酒后，他竟要自毀元神強(qiáng)登八十一天，被眾仙拼死攔下。

“陛下...“阿藍(lán)望著洞內(nèi)冰棺，越青唇邊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讓她毛骨悚然，“她若在天有靈...“

“她不在。“云翊突然暴怒地掀翻琴案，又在看見冰棺時(shí)瞬間柔軟下來，“她只是...生我的氣...“

洞外突然下起雪來，這是九重天萬年來第一次飄雪。雪花落在太子掌心，化作了細(xì)碎的彼岸花瓣。

凌霄殿的晨光透過云紗，照在堆積如山的奏折上。云舒汻揉了揉酸脹的腕骨，墨跡未干的朱批在卷宗上洇開一片血色。

“父君...“他推開靈虛洞的玉門，寒氣瞬間爬上眉梢，“十年了，三界不能沒有...“

“你當(dāng)然能放下。“云翊的聲音從冰棺旁傳來，嘶啞得不成樣子，“畢竟你只愛了她一千年。“

太子手中的玉簡“啪“地落地。他看見父親枯瘦的手指正摩挲著越青的婚書——那是三百年前，人間鳳靈皇帝親手所寫的聘書。

“兒臣...“云舒汻突然跪地，冠冕上的珠串劇烈晃動(dòng)，“兒臣對青青她...“

“住口！“云翊猛地轉(zhuǎn)身，眼中金光暴漲，“等她醒來——“玄鐵般的五指掐住太子下巴，“她就是你的母后！“

洞內(nèi)寒氣驟然暴動(dòng)，將太子狠狠掀出門外。石門閉合前，他聽見父君破碎的自語：

“我從來...就不是你父親...“

“十萬年來...我不過是個(gè)...求而不得的可憐蟲...“

一滴金紅色的血淚砸在冰棺上，里面沉睡的越青，眼角突然滑下一滴晶瑩。

云舒汻在靈虛洞外跪了三天三夜，直到霜雪覆滿肩頭。他望著緊閉的洞門，最終只是深深叩首。

“兒臣...告退。“

九重天的仙官們發(fā)現(xiàn)，太子批閱奏折時(shí)總會在末尾多蘸一次朱砂。沒人知道，那是他在每一道政令里，都藏了一滴無法落下的淚。

而靈虛洞內(nèi)，云翊抱著越青冰涼的身軀，正在哼一首古老的童謠。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有個(gè)小姑娘在荷花池畔教他唱的。

洞頂?shù)谋獾蜗滤椋湓谠角嗑o閉的眼睫上，像極了哭泣的模樣。

夜半的靈虛洞內(nèi)，鮫珠燈投下幽幽藍(lán)光。云翊第無數(shù)次撫過越青腳踝的傷口——那些傷痕像被時(shí)光凝固，連最細(xì)微的愈合跡象都沒有。金鈴靜靜纏繞在她蒼白的肌膚上，仿佛只是尋常飾物。

“叮——“

當(dāng)他無意碰到鈴鐺時(shí)，洞內(nèi)突然響起詭異的回聲。云翊觸電般縮回手，又試探性地?fù)u了搖。

“主人...“鈴中傳來流朱沙啞的回應(yīng)，“流朱聽令。“

天君瞳孔驟縮，玄色披風(fēng)在疾行中化作流云。當(dāng)他出現(xiàn)在魔界血池時(shí)，流朱正被鐵鏈鎖在蝕骨水中。

“她的魂魄在哪？“云翊劍尖挑起魔女下巴，“說！“

流朱竟笑了起來：“天君找了十年...竟不知彼岸花本就不入輪回？“她突然壓低聲音，“混沌...只有混沌才能孕育...“

劍光閃過，鎖鏈應(yīng)聲而斷。云翊轉(zhuǎn)身時(shí)，流朱聽見他罕見的承諾：“若尋回她...本君許你兄妹自由。“

魔女望著天君消失的方向，突然打了個(gè)寒顫——她沒敢說出口的是，從混沌歸來的越青，恐怕再不是從前那個(gè)會為凡人落淚的神女了。

魔界永夜的天幕上，突然劃過一道金色的流星。

自那日后，靈虛洞的玉門再未開啟。

云翊褪去了九龍冠冕，終日只著素袍守在冰棺旁。有時(shí)他為越青梳理長發(fā)，有時(shí)念些人間新出的詩話。更多時(shí)候只是靜靜凝視她腳踝的金鈴——那串不會響的鈴鐺，成了連接混沌的唯一念想。

九重天的仙娥們發(fā)現(xiàn)，天君開始學(xué)著腌制蜜餞。他總把第一罐放在冰棺旁，就像很多年前，有個(gè)小姑娘總把最先成熟的蓮子留給他。

“等你醒來...“他輕撫越青毫無變化的面容，“不會再讓你一個(gè)人了。“

洞外桃花開了又謝，池中殘荷枯了又生。

紫鳶輕手輕腳地推開靈虛洞的玉門，懷里還抱著新摘的鳳凰花。她像往常一樣為越青換上鵝黃色的紗衣，指尖拂過那些永不愈合的傷口時(shí)，動(dòng)作格外輕柔。

“姐姐你看，“她掏出塊留影玉，“這是綺林家的小鳳凰。“影像里金翅雛鳥正笨拙地?fù)淅猓瑸R起漫天星火，“天君賜名'昭明'，說是取日月昭昭之意...“

梳齒穿過越青如瀑的青絲，紫鳶忽然頓了頓：“太子殿下他...一直躲著我。“她苦笑著系上絲帶，“大概我們都在對方眼里...看見不該看的人。“

洞外突然傳來不成調(diào)的笛聲，忽高忽低像受傷的鶴唳。紫鳶“噗嗤“笑出聲：“第二百次了！上次把南天門的石獅子都震裂了...“笑著笑著突然哽咽，“姐姐快回來管管天君吧...“

一滴淚落在越青交疊的手上。就在這時(shí)，那串沉寂十年的金鈴，突然極輕地“叮“了一聲。

太子殿的珠簾被夜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云舒汻站在窗前，手中把玩著一枚褪色的花簪——那是某年百花節(jié)，越青隨手插在他發(fā)間的。

“殿下，“小七捧著禮單輕聲請示，“滿月宴可否讓紫鳶...“

“多久了？“太子突然打斷，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花簪上殘缺的花瓣，“自從...“

小七了然：“整十年未見了。“她悄悄抬眼，“紫鳶姑娘仍每隔三日便去靈虛洞，給越姑娘梳她最愛的飛仙髻。“

云舒汻猛地攥緊花簪，尖銳的簪尾刺入掌心。殷紅的血珠滴在禮單上，正好暈開了“昭明“二字。

“退下吧。“

當(dāng)?shù)铋T合攏，他終于松開手掌。染血的花簪落在案上，發(fā)出清脆的“叮“聲——像極了記憶里，那人足踝上的金鈴響。

窗外，一瓣鳳凰花飄落在硯臺里，將墨汁染成了淺淺的金色。

暮色透過窗紗，為滿床的衣裙鍍上柔光。紫鳶正將一件鵝黃色留仙裙比在身前，突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做這么多衣裳作甚？“

她頭也不回地?fù)崞叫淇隈薨櫍骸暗冉憬阈褋恚乙屗咳斩即┬乱?..“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衣襟上的繡紋，“然后帶她回花界，做最自在的花仙。“

“花界？“那聲音陡然變冷，“若不是你——“

紫鳶猛地轉(zhuǎn)身，金線繡針在掌心掐出深深血痕。站在光影交界處的，竟是十年未見的太子。

“哈...“她突然笑出聲，眼淚卻先一步墜落，“太子殿下當(dāng)年若多練兩個(gè)時(shí)辰劍...“拾起件紅衣狠狠擲在地上，“何須姐姐耗盡靈力？！“

滿床華服被她的動(dòng)作帶起，如凋零的花瓣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其中一件正蓋在太子靴尖——那是越青最愛的青蓮紋樣。

殿內(nèi)突然靜得可怕，只有紫鳶的珠淚砸在衣裙上的細(xì)微聲響。云舒汻看著她顫抖的肩頭，忽然想起那年百花節(jié)——越青左手指尖勾著他的衣袖，右手牽著紫鳶，三人的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

“我...“太子的手在半空僵了僵，最終沉重落下，“我只是...“

紫鳶抬起淚眼，十年積壓的委屈決堤而出：“我連哥哥重傷都不管，第一時(shí)間趕回來守著她...“她抓起一件嫁衣似的紅裳，“你看啊！這嫁衣我繡了整整三年！“

衣擺展開時(shí)，金線繡的并蒂蓮刺痛了云舒汻的眼睛。他突然意識到，這件嫁衣的尺寸...分明是照著兩個(gè)人的身形做的。

“那天在花界...“紫鳶哽咽著撫過嫁衣上的珍珠，“我都想好了，讓姐姐跟你成親，以后我們就不會再分開了。可是姐姐卻那么快……“

窗外突然傳來玉磬清響，是靈虛洞方向的動(dòng)靜。兩人同時(shí)轉(zhuǎn)頭，十年未響的招魂鈴，此刻正一聲急過一聲。

滿月宴的仙樂隱約傳來時(shí)，紫鳶正將新鮮的水仙插入越青鬢邊。她忽然發(fā)現(xiàn)，冰棺里的人兒眉心那朵花鈿，不知何時(shí)變成了妖異的紫色。

“姐姐...“指尖拂過越青冰涼的臉頰，“其實(shí)那間水仙房...“

話到嘴邊又咽下。誰能想到她精心布置的陷阱，最后竟害得越青靈力盡失？那些藏在花瓣里的毒，本是為了讓越青在百花節(jié)上對太子傾心——就像凡間話本里寫的，英雄救美的戲碼。

紫鳶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她想起越青被樹精擄走那日，衣袖上沾著的水仙花粉；想起她昏迷時(shí)，腳踝傷口滲出的淡紫色汁液。

“我原只想...“她將臉埋進(jìn)越青毫無生氣的掌心，“讓你與我一起，再不分開..“

一滴淚墜在越青唇上，那蒼白的唇色忽然泛起一絲詭異的嫣紅。紫鳶沒看見的是，自己發(fā)間別著的水仙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

越青的身軀依舊靜默如初。她的魂魄游蕩在混沌虛空，既尋不到歸途，亦或是她本就不愿歸來。此刻的她，只想在這無邊的虛無中暫時(shí)逃離現(xiàn)實(shí)。

那一夜，九重天宮燈火輝煌，笙歌不絕。天君淺酌幾杯便佯裝醉意，獨(dú)自回到靈虛洞中。紫鳶早已離去，只留下越青一身緋紅羅裙，在夜明珠的柔光下格外明艷。

“這丫頭倒是會挑，“云翊指尖輕撫過那襲紅衣的袖口，“紅色最襯你。“

玉笛在他掌中轉(zhuǎn)了一圈，最終還是沒有吹響。“青青...“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語，“我的十萬年大劫將至，你若再不醒來...“話音未落，洞外傳來腳步聲。

“天君。“

云翊回首，怔忡片刻才認(rèn)出來人：“鳳凰君主。“

“君主之位已傳予舍妹，“來人羽衣輕振，“如今我只是綺林的母親罷了。“

云翊凝視著洞頂垂落的冰凌，輕聲道：“連鳳凰族都換了新主，看來本君也該...“

“太子尚需磨礪。“鳳凰君主打斷道，羽衣上的流蘇無風(fēng)自動(dòng)。

天君忽然低笑出聲：“現(xiàn)在我才懂，為何當(dāng)年云浚寧棄神位也要追隨那朵彼岸花...“指尖撫過越青冰涼的面頰，“這十萬年的孤寂，太長了。“

鳳凰君主上前一步，涅槃火照亮越青眉間詭異的紫紋：“正因知曉彼岸花之事，才要?jiǎng)裉炀?..到此為止吧。“

“為何？“云翊猛地抬頭，“待尋回她，我便傳位...“

“您可知，“鳳凰君主聲音突然輕得像嘆息，“上次我來九重天，還是長姐在云海之巔涅槃之時(shí)...“

云翊眼神一凜：“那時(shí)多虧你相助，凰兒才...“

鳳凰君主的羽衣突然無風(fēng)自動(dòng)：“天君可還記得，太子雙親是死于何人之手？“

洞內(nèi)溫度驟降，冰晶在墻壁上蔓延。云翊的手懸在越青上方，微微發(fā)顫。

“這些年...“鳳凰君主逼近一步，“誰都想不明白，四大神獸為何突然破禁。“她的目光落在越青慘白的臉上，“而您偏從獸穴中...帶回了這朵彼岸花。“

云翊猛地站起身，玄色衣袖帶翻案上玉壺：“你這話何意？“

“太子問遍天界...“鳳凰君主輕撫腰間玉佩，“唯獨(dú)不敢問您——他母親究竟怎么死的。“她突然慘然一笑，“因?yàn)樗两?..仍當(dāng)您是親生父親啊。“

云翊的瞳孔驟然收縮，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把話說清楚。“

鳳凰君主羽衣上的流蘇無風(fēng)自動(dòng)：“花界遇襲那日，人間亡魂莫名還陽...“她向前邁了一步，涅槃火映出越青眉間愈發(fā)妖異的紫紋，“而四大神獸與魔族...突然就安分了。“

洞內(nèi)冰晶發(fā)出細(xì)微的碎裂聲。鳳凰君主的聲音越來越低：“各族都在猜測...這次彼岸花重生...“

“荒謬！“云翊一掌擊碎身旁冰柱。

“若非如此...“鳳凰君主突然掀開越青的袖口，露出腕間蔓延的黑色脈絡(luò)，“為何她身上...會有操控神獸的咒印？“

云翊突然低笑出聲，笑聲震落洞頂冰棱：“若她真有這般能耐...“他指向越青蒼白的面容，“何至于被個(gè)樹精傷成這樣？“

鳳凰君主羽衣上的涅槃火忽明忽暗：“天君可知...母神的玉笛認(rèn)主？“她目光掃過案頭那支裂痕斑駁的玉笛，“心懷慈悲時(shí)度化亡魂，心存惡念時(shí)...“

“所以那些修士...“云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笛身，“是她救的？“

“菩提尚有三不能渡。“鳳凰君主突然按住越青心口，那里的衣料下隱隱透出黑氣，“天君當(dāng)真看不出...她體內(nèi)兩股力量在廝殺？“

云翊的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他何嘗不明白鳳凰話中深意？那串不會響的魔鈴，那支認(rèn)主的玉笛，還有越青體內(nèi)日夜糾纏的神魔之力——每一樣證據(jù)都明晃晃地?cái)[在那里。

可那又如何？

他凝視著越青安睡的容顏，忽然想起十萬年前，她站在誅仙臺邊對他笑的模樣。那時(shí)她發(fā)間別著的，正是這樣一朵將開未開的彼岸花。

“就算...“天君輕輕為她攏好鬢邊碎發(fā)，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你要這三界陪葬，我也毫不猶豫選擇你...“

混沌中的越青突然睜開雙眼，一滴血淚劃過臉頰。而在云翊看不見的維度，她正瘋狂捶打著無形的屏障，想要阻止某個(gè)即將發(fā)生的悲劇。

云舒汻的玄色披風(fēng)掠過三十六重天，鞋履踏遍七十二洞府。每處仙邸的門環(huán)都記得這位太子殿下執(zhí)著的叩問：

“云海之巔那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黃泉路上的彼岸花，如何湮滅又重生？“

“流朱憑什么統(tǒng)御魔族？“

可那些白胡子老仙們只是搖頭，拂塵掃過之處，連記憶都模糊不清。直到某日，他在蟠桃園的角落里堵住醉醺醺的月老。

“殿下啊...“月老的紅繩纏了一地，“您可知天君為何獨(dú)愛荷花池？“

云舒汻突然想起，越青沉睡后，池中再未開過一朵荷花。

老仙人的醉眼突然清明：“因?yàn)檎嬲谋税痘?..早在十萬年前就...“

話未說完，一道天雷劈碎了他們之間的石桌。云舒汻仰頭望去，三十三天外的烏云正凝聚成天君怒目的模樣。

寒來暑往，又是百年。靈虛洞外的桃樹花開花落百次，云舒汻的次子都已能執(zhí)劍斬妖。而冰棺中的越青，依舊沉睡如初。

云翊的琴音一日比一日沉重，弦上沾著點(diǎn)點(diǎn)金血——那是他強(qiáng)渡修為的痕跡。可混沌之中，那縷游魂始終背對著人間，不愿回首。

“天君...“迦諾第無數(shù)次欲言又止，“或許越姑娘她...“

“住口！“

琴弦應(yīng)聲而斷，在云翊掌心割出深深血痕。五音羽調(diào)如水流轉(zhuǎn)，本該撫平世間憂思，卻連彈奏者自己的心緒都安撫不了。

而在無人得見的混沌深處，越青的魂魄突然動(dòng)了動(dòng)手指——她聽見了，一直都聽見。只是那琴聲越深情，她越不敢回頭。

洞外，一株枯死的荷花突然顫巍巍地抽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