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苦則福祿不厚，心不苦則智慧不開。所有大徹大悟之人，都曾在煉獄掙扎無藥可救過，心不死則道不生。把自己揉碎了，再重新捏一個，如果窮途末路，那便勢如破竹。

又是幾萬年的輪回流轉。

人間百世的屈辱與苦難，終究磨滅了彼岸花最后一絲生存的勇氣，連輪回的意念都消散殆盡。當彼岸花的真身從人間徹底消失的那一刻，云浚身上的封印驟然崩裂。

他垂眸望向越青的尸身——那具曾經靈動鮮活的身軀，此刻已如枯木般毫無生氣。

“連最后一點靈氣......都散盡了嗎？“他低聲呢喃，“終究......還是結束了啊。“

抬首望向蒼茫天地，云浚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憂傷。轉身，他踏入了黃泉。

令他震驚的是，黃泉兩岸的彼岸花竟全部枯萎。曾經如火如荼的花海，如今只剩一片死寂。

孟婆拄著拐杖，嘆息道：“千萬年來，老身從未見過彼岸花如此凋零。“

云浚伸手輕觸那些枯萎的花朵，指尖剛碰到花瓣，整片花海便化作飛灰，隨風飄散。

“她去了佛陀那里。“孟婆望著消散的花灰，幽幽道，“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云浚回到了魔界。

自云翊回歸九重天，自他放棄天君之位墮入輪回后，這三界之中，能容得下他的，大約只剩這魔界了。阿藍替他守著魔界，也替九重天上的那位守著最后一絲希望。

久未歸來，這里的一切都陌生得恍如隔世。云浚倒了一杯酒，人間的酒醉不了他，魔界的酒更醉不了他。可他還是喝了一杯又一杯，喝了多少，誰也不知道。只聽說，他醉了整整三個月。

醉到連母神的誕辰都未去參拜。

醉到連生死都忘卻了。

云翊終究不忍，親自踏入了魔界。

“你到底想怎樣？“

云浚半瞇著眼，聲音低啞：“我想魂飛魄散。“

云翊冷笑：“想死還不容易？去把云海鎮壓的上古兇獸殺了，說不定就能如愿。“

云浚抬眸看他，緩緩起身：“大哥，你當我傻？那兇獸是母神親手鎮壓的，為的就是守住云海。云海是我魔界的地盤，我殺它們做什么？“

云翊仍舊冷笑：“原來你還分得清哪里是魔界的地盤，看來沒傻透。“

云浚扯了扯嘴角：“怎么？現在連魔界也不讓我待了？那我搬去云海好了。“

云翊終于道出此行的目的：“母神誕辰，你未去祭拜。她傳話，罰你去云海思過千年。“

云浚淡淡一笑：“云海思過？好啊，反正這世間沒了越青，去哪里都一樣，生死也都一樣。”

云翊看著他孤寂的背影，終究生出一絲憐憫：“去吧，也許一切還能重來。若再遇見她，這一次，別再放手了。“誰又來可憐他這十萬年的癡心呢？

云海深處，寒氣刺骨。

云浚踏著冰冷的云霧而來，衣袂翻飛間，四大神獸早已靜候多時。它們沉默地注視著他，目光中帶著幾分憐憫，幾分敬畏。

云海之巔，比九重天更冷。

這里除了鎮守四方的神獸，便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云海宮。宮殿不知為誰而建，也不知存在了多少歲月，就這么寂寞地矗立在云端，千萬年不變，千萬年孤獨——像極了云浚那顆空蕩蕩的心。

他緩步踏入宮門，剎那間，殿內長明的燈火次第亮起，映照出斑駁的廊柱與雕花。角落里枯死的枝丫微微顫動，似在迎接主人的歸來，卻終究驅散不了這深入骨髓的冷清。

穿過前堂，幽深的長廊在腳下延伸。兩側本該繁茂的奇花異草，如今只剩枯黃的殘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正殿前，匾額上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

云浚在門前駐足片刻，推開了沉重的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巨大的母神雕像。神像周身流轉著強大的靈力，威壓撲面而來。云浚知道，這是母神對他的懲戒與束縛。

他盤膝而坐，試圖靜心修煉。可閉上眼的瞬間，千萬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越青的笑靨，越青的眼淚，他們相愛時的甜蜜，相殺時的痛楚，那些癡纏絕戀、千轉百回，那些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母神的靈力在翻涌，試圖壓制他洶涌的思念。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三百年的抗爭中，云浚的執念絲毫未減。

直到某一天，殿內的靈力突然出現了波動。云浚猛地睜開眼——母神的壓制減弱了！

他與母神同時感應到：有人闖入了云海之巔。

身影一閃，云浚已瞬移至宮門外。一只金燦燦的鳳凰正立在云端，翎羽流光溢彩，映得整片云海都熠熠生輝。

云浚怔了怔。他竟一時認不出這是哪位故人。

“嘖，“他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鳳凰涅槃都不挑地方的嗎？這里可是天邊云海之巔，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金色的鳳凰周身泛起耀眼的光芒，化作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她輕抬眼眸，溫柔似水地喚道：“陛下......“

云浚這才恍然認出她來：“是你......鳳凰。“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不過，我早已不是天帝了。“

鳳凰癡癡一笑，眼中流轉著萬年不變的深情：“涅槃重生時，冥冥中竟來到此處。想來......是我與殿下的緣分未盡。“

云浚冷冷轉身：“看清楚，我現在是被罰在此思過的罪人。“

鳳凰卻亦步亦趨地跟上：“在鳳凰心中，您永遠是我的夫君。這萬年來，我從未有一刻忘記。“她輕輕拉住云浚的衣袖，“以后，讓我陪著您可好？“

云浚駐足，回眸看她，眼中盡是疏離：“如今我不過是個落魄魔君，你何必......“

“我都聽說了。“鳳凰突然打斷他，眼中泛起心疼的淚光，“彼岸花耗盡靈力，消散于天地之間。可是殿下......“她上前一步，“您還有千萬年的歲月要度過。讓我陪著您，總好過獨自在這云海之巔煎熬。“

她執起云浚的手，輕聲道：“更何況，我們可是行過天地大禮的夫妻啊。“

云海的風忽然變得溫柔，卷起鳳凰金色的衣袂。她仰頭望著云浚，目光中盛滿了萬年等待的執著。

云海之巔的歲月如冰封般凝固，轉眼又是千年。

鳳凰的腹部已微微隆起，小鳳凰即將破殼而出。這一日深夜，云浚忽然從夢中驚醒——他分明聽見了人聲。

“鳳凰，你聽見了嗎？“他低聲問道，指尖已凝起一絲靈力。

身旁的鳳凰立即睜開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發亮：“云海之巔又來人了？“

云浚眉頭緊鎖：“不可能。若有外人闖入，我必會感知到。“他披衣起身，“但為何......我竟毫無察覺？“

鳳凰跟著他走出寢殿。殿外依舊是一片死寂，唯有冰冷的云霧在腳下流淌。放眼望去，除了這座孤零零的宮殿，便只剩下遠處那片荒蕪之地——四大神獸被困的囚籠。

云浚突然停住腳步：“鳳凰，你可覺得......那四大神獸安靜得反常？“

鳳凰凝神感應，臉色微變：“確實......好像從百年前開始，就再沒聽到它們的動靜了。“

云浚手腕一翻，一柄寒光凜冽的長劍已握在手中。劍身上古老的魔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他回頭看了眼鳳凰隆起的腹部，沉聲道：“你留在這里，我去查看。“

鳳凰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等等！“她掌心泛起金色的光芒，在云浚腰間系上一根鳳凰翎羽，“若有危險，立即喚我。“

云浚點頭，身影瞬間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囚籠方向疾馳而去。夜風卷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間那枚從未離身的彼岸花玉佩——那是越青留給他的最后一件信物。

云海之巔，風雪驟停。

云浚的瞬移術帶起一陣寒霧，當他定神看清眼前景象時，瞳孔猛地收縮——四大兇獸的囚籠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四個嬉戲的孩童。

一個穿著青紅衣袍的小女孩正與三男一女四個小孩追逐打鬧，銀鈴般的笑聲在寂靜的云海間格外刺耳。云浚指尖凝聚靈力，反復探查——這不是幻術。

“你們是什么人？“他緩步靠近，聲音里帶著警惕，“鎮守此處的四大神獸呢？“

青紅衣袍的小女孩猛地停住腳步。她轉過身來，稚嫩的臉上竟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威嚴：“你是誰？為何擅闖我們的領地？“

話音未落，那三個小男孩和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立刻擋在她身前，眼中兇光畢露：“思過之人不得越界！“

云浚心頭一震，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們......竟能幻化人形？“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青紅衣袍的女孩，“那你呢？你也是兇獸所化？“

“你才是兇獸！“女孩氣得跺腳，“我本是......“

羊角辮女孩急忙捂住她的嘴：“魔君大人，她是誰與你無關。你在云海宮思過，我們在云海之巔鎮守，井水不犯河水。“

云浚冷笑一聲，魔劍已然出鞘：“這里是我魔界疆域，豈容外人擅入？更何況——“他劍尖指向女孩，“沒有母神靈力，你們如何能化形？“

青紅衣袍的女孩毫不畏懼：“什么魔界疆域？二姐姐說過，這里是云海之巔，混沌邊界！哥哥姐姐們奉母神之命鎮守于此，何時成了你的地盤？“

劍光乍現，云浚的魔劍已抵在女孩頸前：“四大神獸我可以不管，但你——今日必須跟我走一趟。“

令他意外的是，四大神獸所化的孩童竟同時爆發出驚人的威壓，死死護住女孩。云浚眉頭緊鎖：“你們這是何意？她究竟是誰？“

女孩卻輕輕推開擋在身前的“哥哥姐姐“，徑直走到云浚劍鋒之下：“我是誰？“她歪著頭，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呢。你有辦法告訴我嗎？“

云浚怔住了：“你......不知道自己的來歷？“

女孩點點頭，發間的青紅絲帶隨風飄動：“哥哥姐姐們也不知道。“

沉吟片刻，云浚收起魔劍：“既如此，你隨我出去，或許能找到答案。“

女孩剛要邁步，四大神獸卻僵在原地。她回頭望去，只見他們腳下一道金色的光線若隱若現——那是母神設下的禁制。

“他們......“女孩的聲音突然哽咽，“他們說千萬年來都不敢跨過這道日出線。“

云浚望著四大神獸顫抖的身影，心中泛起一絲悲涼：“他們有必須堅守的使命。“

女孩突然掙開云浚的手，跑回去拉住四大神獸：“試試看，跟我一起走！“

令云浚震驚的一幕發生了——當女孩的小手觸碰到四大神獸的瞬間，那道金色禁制竟然如水紋般蕩開。四大神獸踉蹌著跨過了千萬年未曾越過的界線。

然而喜悅還未持續片刻，異變陡生！

四大神獸的身體開始劇烈扭曲，人形如瓷器般片片碎裂。

“吼——“

四道震天動地的咆哮聲中，完全體的上古兇獸再現世間！它們的眼中已沒有理智，只有被禁錮千萬年后爆發的狂暴。

云海之巔，風云變色。

女孩呆立在原地，青紅衣袍在兇獸掀起的狂風中獵獵作響。她仰頭望著昔日溫柔的“哥哥姐姐“變成猙獰巨獸，小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淚水。

云浚一把將她拉到身后，魔劍綻放出刺目的血光：“退后！它們已經認不出你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處的云海宮突然傳來一聲鳳凰的清啼，緊接著是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云浚心頭巨震：“鳳凰？！“

鳳凰的啼鳴劃破長空，卻在最高亢處戛然而止。云浚心頭猛地一沉——那是臨盆的征兆！可此刻的云海之巔，四大兇獸暴走，天地變色，還有誰能護得住最虛弱的鳳凰？

“哥哥姐姐！你們醒醒啊！“青紅衣女孩哭喊著，小小的身影在狂暴的獸威中搖搖欲墜，“變回去好不好？我害怕......“

但兇獸終究是兇獸。千萬年的禁錮一旦打破，野性便如決堤洪水。青龍的利爪撕開云層，白虎的咆哮震碎山巖，朱雀的烈焰焚天煮海，玄武的巨尾掃蕩八荒——這才是它們被永遠囚禁在云海之巔的真正原因。

云浚擦去嘴角鮮血，手中魔劍迸發出刺目血光。他是母神最寵愛的小兒子，即便墮魔界、叛天庭，骨子里流淌的仍是創世神血。為護鳳凰與未出世的孩子，他獨戰四大兇獸，血染云海。

這一戰，便是整整三十六個晝夜。

當最后一道封印落下時，云海之巔已滿目瘡痍。青龍、白虎、玄武皆被重新禁錮，唯有朱雀流朱——借著其他三獸拼死打開的缺口，化作一道火光遁入混沌。

云浚踉蹌著回到云海宮，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血印。宮門前的冰凌倒映著他支離破碎的身影——左臂齊肩而斷，腹部被玄武咬穿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最致命的是心口處那道朱雀留下的焚心火痕。

可這些都比不上眼前的景象讓他痛徹心扉。

鳳凰金色的羽衣鋪展在冰面上，像一輪凝固的太陽。她懷中緊緊摟著剛破殼的小鳳凰，雛鳥微弱的啼叫聲在死寂的宮殿里格外清晰。而鳳凰的眼睛，那雙曾盛滿星河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

“她......用真元護住了孩子。“青紅衣女孩不知何時出現在殿柱旁，懷里抱著那個渾身浴血的小生命。女孩臉上帶著超越年齡的悲憫，“最后時刻，她把我推進了結界。“

云浚跪倒在鳳凰身邊，顫抖的手撫過愛人逐漸冰冷的面容。他想哭，卻發現連眼淚都流干了。三千年的相守，換來的竟是......不過，終究兌現了六萬年前的諾言：重塑鳳凰金羽血脈。

“喂！你撐住啊！“女孩突然驚慌地撲過來。云浚這才發現自己的身軀正在消散——與四大兇獸的死戰耗盡了本源，而鳳凰的死，帶走了他最后生存的意志。

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云浚用殘存的右手碰了碰雛鳳的絨毛。小家伙似乎感應到什么，突然發出清越的鳴叫，額間浮現出與他如出一轍的魔紋。

“告訴它......“云浚的聲音輕得像風，“它的父親......“

話未說完，一代魔君的身軀已化作萬千光點，消散在云海之巔呼嘯的風雪中。

......

九重天上，正在批閱奏章的云翊猛然站起，朱筆墜地。

“二弟？！“

當他撕裂空間趕到云海宮時，只看見滿地狼藉中，一個青紅衣袍的小女孩抱著啼哭的雛鳳。見他現身，女孩竟不躲不避，只是將襁褓往前遞了遞：“這是鳳凰和云浚的孩子。“

云翊正要追問，女孩突然指向天邊：“小心！“

一道赤色流光破空而來——正是逃走的朱雀流朱！它竟去而復返，直撲雛鳳！

千鈞一發之際，女孩額間突然浮現青色花印。她張開雙臂擋在雛鳳前，一道無形屏障瞬間彈開朱雀。更驚人的是，流朱撞上屏障的剎那，渾身暴走的火焰竟突然溫順下來，兇戾的眼中浮現清明。

云翊瞳孔驟縮：“你到底是......“

不等他說完，女孩突然昏倒在地。而更遠處，被重新封印的三大兇獸同時發出哀鳴，囚籠上的母神禁制竟開始松動！

當云翊帶著女孩與雛鳳回到九重天，眾仙嘩然。能破解母神禁制的存在，三界之中聞所未聞。

“押去天鏡！“老君拂塵一揮，“照出她的本源！“

在諸天神佛的注視下，天鏡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鏡面如水波蕩漾，漸漸浮現的景象讓所有仙家倒吸冷氣——

鏡的華光在九重天上持續了整整七日。

鏡面映照過三界眾生，追溯過萬古洪荒，卻始終照不出女孩的真身。她就像一抹不該存在的影子，連天鏡都只能映出一片朦朧的青紅霧氣。

“罷了。“云翊最終拂袖收起天鏡，在眾仙驚詫的目光中宣布，“既然天意如此，便讓她留在舒凰身邊吧。“

九重天的桃花開了又謝，云海之巔的雪化了又積。當年那個抱著雛鳳的女孩，如今已出落成亭亭少女。她總愛穿著青紅衣袍，站在云端眺望下界，眼神恍惚得像在尋找什么。

而更令人心驚的是——她的容貌，正一天比一天更像那個早已消散在天地間的女子。

直到某個雨夜，云翊在翻閱上古卷軸時突然頓悟。他顫抖著撫過畫卷上越青的畫像，又看向窗外正在哄舒凰入睡的少女——那微微側頭的弧度，那不自覺輕咬下唇的小動作，簡直如出一轍！

“原來如此......“云翊手中的茶盞砰然落地。

他終于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天外來的精怪。而是云浚在云海之巔思過時，用三百年孤寂時光，硬生生從記憶里剜出來的執念。

當年在越青消散后，云浚的思念太過刻骨，竟讓這份執念凝成了實體。就像用刀在心頭最嫩的血肉上一筆筆雕刻，每一分思念都滲著血，每一縷回憶都帶著痛，最終雕琢出了這個與越青神似的魂靈。

所以天鏡照不出她的來歷——因為她本就不該存在。

所以能解開母神禁制——因為創造她的，本就是母神最疼愛的小兒子。

此刻，少女似有所感地抬頭，正好對上云翊復雜的目光。她懷中的舒汻睡得正香，額間魔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三百載春秋轉瞬即逝。

云舒汻已長成翩翩少年，他喚云翊作“父皇“，而云翊也將太子之位傳予了他。唯有那個始終沒有名字的女孩，被眾人喚作“丫頭“，如影隨形地跟在太子身側。

這日清晨，云翊批閱奏折時抬眼望去，恰見丫頭正為云舒汻整理衣冠。少女纖細的手指拂過太子肩頭落花，側臉在晨光中朦朧如畫。

一道驚雷突然劈進云翊腦海——或許這丫頭根本不是云浚創造的幻影，而是某個真實存在的魂魄，借了云浚的靈力重現人間！

公文從指間滑落，云翊已化作流光直沖云海之巔。

當年威震四方的四大神獸，如今只剩三只奄奄一息地匍匐在囚籠中。見云翊降臨，它們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瑟瑟發抖。

“當年那個小女孩，“云翊的聲音比云海的冰霜更冷，“究竟是誰？“

青龍艱難抬頭：“天君帶她走時...不是查過了么？“

“本君當然查清了。“云翊指尖凝聚金光，“只是不敢相信，一縷殘魂能憑空現世。“

玄武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天君在懷疑什么？“

“她的真身——“云翊猛然揮袖，囚籠欄桿應聲斷裂，“是不是就藏在這里？“

白虎發出哀鳴：“您若要殺我們...何必找借口...“

“殺你們？“軒轅劍出鞘的錚鳴震碎漫天冰凌，“本君要的是真相！“

劍鋒所指之處，三只神獸的鱗甲片片剝落，露出藏在血肉深處的——一株干枯的彼岸花。

云翊瞳孔驟縮：“果然...是彼岸花來復仇了。“

“天君明鑒！“三大神獸突然齊齊叩首，“當年我們受她魅惑破除禁制，但云浚死后她就陷入沉睡，再未開花...“

云翊劍尖輕挑，那株枯花便落入掌心：“你們的老二在魔界稱君，本君一直未加干涉。若想再見它...“

“不可！“青龍突然暴起，“彼岸花比云浚更早囚于此地！她沉睡千年，直到鳳凰到來才漸漸蘇醒...后來借云浚思念化形，但從未真正恢復意識啊！“

白虎補充道：“云浚臨死前將全部靈力注入那縷殘魂...所以丫頭才能存留至今。若天君執意帶走彼岸花本體...“

“便是要她們...魂飛魄散。“玄武最后的話消散在風雪中。

云翊攥著枯花的手微微發抖。他想起丫頭為舒汻梳發時哼的歌謠，與當年越青哄云浚入睡的調子一模一樣。

最終，天君帶著彼岸花回到了九重天。瑤池畔，云翊輕輕將枯花放入蓮池。純凈的仙泉漫過血色花瓣，泛起一絲妖異的漣漪。

“就這樣...都結束吧。“

他轉身時沒看見，池底有一粒花種，正在悄悄發芽。而在太子寢殿，熟睡的丫頭眼角突然滑下一滴淚。她的發梢，不知何時染上了一縷緋紅。

云舒汻繼承了父母最美的模樣——鳳凰的金瞳，云浚的劍眉，可三百年過去，這孩子卻始終不開竅。

九重天的仙童三百歲便能騰云駕霧，而云翊的太子卻連最基礎的法訣都捏不成形。每日清晨，云翊站在廊下看他練劍，那笨拙的招式讓天君袖中的手攥得生疼。

這夜，云翊跪在母神像前，白玉地面映出他疲憊的倒影：“母神，您告訴兒子...該怎么辦？“神像的衣袂無風自動，“舒凰三百歲仍與凡人無異，二弟的殘魂又徘徊不散...“

母神像傳來一聲嘆息，簌簌落下一捧金粉，在空中凝成四個字：

順其自然

晨光中的練武場，云舒汻正揮汗如雨。木劍劈開薄霧，驚起幾只仙鶴。丫頭捧著茶盞站在一旁，發間青紅絲帶隨動作輕晃。

“太子殿下，喝口水吧。“

少年接過茶盞時，指尖不小心相觸。丫頭突然怔住——這溫度，像極了當年云海之巔那個人握劍的手。

“父親！“

荷花池畔，云翊猛然回頭。云舒汻拉著不情不愿的丫頭闖進來，少年眼睛亮得驚人：“我們來瞧那朵云海帶回來的花！“

池中央，枯敗的彼岸花靜靜浮在水面。奇怪的是，周圍蓮葉都刻意與她保持距離，仿佛在畏懼什么。

“她什么時候會開？“云舒汻伸手想碰，被云翊攔住。

“永遠不開才好。“天君聲音發澀。

子夜，丫頭突然從夢中驚醒。有什么在呼喚她...赤足踩過九重天的玉階，她像被絲線牽引的木偶，徑直走向荷花池。當看到水中倒影的剎那——

“啊！“

劇痛席卷全身。丫頭的青紅衣袍寸寸碎裂，發絲化作漫天紅絮。她最后看到的，是池中那株彼岸花突然綻放的血色光芒。

云舒汻找到這里時，只來得及抓住一縷飛散的塵煙:“丫頭——！“

少年跪在池邊嘔出一口鮮血，額間魔紋驟然浮現。沉睡三百年的鳳凰真火與魔君血脈，在這一刻轟然蘇醒。

三個月后，當云舒汻拖著病體來到荷花池時，彼岸花已經開了。

緋紅的花瓣間，坐著個熟悉的身影。聽到腳步聲，她回過頭——青紅衣，琉璃瞳，眼角一粒淚痣灼灼如血。

云翊站在廊下陰影里，望著池邊那對身影，苦笑道：“果然...都要回來討債了。”

彼岸花開的那一日，九重天的星輝都為之黯淡。那抹嫣紅綻放在云海之巔，竟比瑤池的霞光還要奪目三分。說來也奇，自彼岸花開，云舒汻的修為便如江河奔涌，不過百載光陰就突破了金仙境界。

五百歲天劫那日，少年白衣染血立于雷云之下，彼岸花卻在此時綻放出灼灼光華，映得九州山河皆披紅妝。當最后一道劫雷散去，云舒汻睜開眼的剎那，那株搖曳在罡風中的紅花便成了他眼中再也化不開的朱砂。

從此九重天多了一道執劍守花的身影。他拂去花瓣上的星霜，擋開掠過的罡風，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這株生長在仙氣里的凡間花。

云翊站在蟠桃樹下望著這一幕，手中玉盞里的瓊漿泛起漣漪。“孽緣啊......“他仰頭飲盡杯中酒，卻咽不下喉間那聲嘆息。

云舒汻八百歲那年，魔界左使流朱竟擅闖云海之巔，妄圖奪走鎮守禁地的三大神獸。

禁制被觸動的瞬間，云翊便察覺了異樣，當即帶著云舒汻趕去。流朱自然敵不過他們，可她并未慌亂，反而唇角微揚，露出一抹譏誚的笑。

“魔君，可別忘恩負義。”她眸光幽幽，聲音低冷，“若非我們，那株彼岸花……可留不到今日。”

云舒汻心頭一震，厲聲質問：“你叫誰魔君？”

流朱卻不答，只留下一聲冷笑，化作黑霧消散于天際。可那句話，卻如毒藤般纏上云舒汻的心。他開始探尋自己的身世，卻發現整個天族對他的來歷諱莫如深。人人都說他是天君之子，可他的母親是誰？去了何處？無人知曉。

越是追問，謎團越深。最終，他直接闖入云翊的殿中，目光灼灼：“父親，流朱為何稱我為‘魔君’？”

云翊沉默，眸中似有萬千思緒翻涌，卻又歸于沉寂。無論云舒汻如何逼問，他始終不發一言。

可云舒汻知道——這秘密，他一定要揭開。

那日，彼岸花開得極艷，赤紅如血，灼灼似火，連天邊的晚霞都黯然失色。

云舒汻一千歲生辰那天，一片花瓣無聲飄落。他心頭一緊，指尖輕顫著接住，那抹紅在他掌心微微蜷縮，仿佛在無聲地凋零。

“別……”他低喃，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花瓣邊緣，眼底浮現一絲慌亂。

他繞著花株轉了幾圈，甚至俯身去聽她的根脈是否還在跳動。就在此時——

“噗嗤。”

一聲輕笑，如清泉墜玉，在他耳畔倏然響起。

云舒汻渾身一僵，還未回神，眼前驟然紅光漫溢——她出現了。

雪膚如瓷，青絲如瀑，赤足踏地時，足尖還沾著未散的花露。她就那樣毫無防備地站在他面前，身上未著寸縷，唯有發間垂落的幾縷紅絲，似花瓣般半掩半露。

云舒汻呼吸一滯。——那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如今在他眼前，徹底綻放。

他喉結滾動，目光不受控地掠過她纖細的頸、瑩潤的肩，再往下……他猛地閉眼，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袍，近乎慌亂地裹住她。

“……你是那株花？”他嗓音低啞，指尖在碰到她肌膚的瞬間，如觸焰火般縮回。

她歪頭，發絲被風撩起，露出那雙澄澈如星的眼睛。

“我有名字的。”她笑，“我是彼岸花呀。”

云舒汻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可你現在是人了。”他低聲道，“該有個人的名字。”

她眨了眨眼，忽然踮腳湊近他耳畔，吐息如蘭：“太子殿下說了算。”

云舒汻脊背一麻，耳尖瞬間燒紅:“……你怎知我是太子？”

她笑而不答，只仰著臉看他，眸中似有星河傾瀉。那一瞬，云舒汻忽然覺得——這世間萬千風華，都不及她抬眼時，眸底蕩開的漣漪。

他終是敗下陣來，指尖輕輕拂過她發間殘留的花瓣，低嘆：“叫我舒哥哥吧。”

她乖巧點頭：“舒哥哥。”

他不敢再看她，只匆匆解下腰間玉佩塞進她手心，啞聲道：“握緊，別弄丟了。”

——仿佛這樣，就能攥住這場猝不及防的心動。

九重天的晨鐘剛響過三巡，云翊正在批閱奏章，忽覺心口一陣灼熱。他猛地按住胸膛——那里沉寂六萬年的彼岸花花印正在發燙。

“怎么可能...“他指尖微顫，打翻了案頭墨硯。當年明明那株彼岸花一同湮滅在歸墟深處。

六萬年前，記憶里青衫翩躚的身影仿佛還在眼前。那時彼岸花不過三寸高，卻會撒嬌般用葉片纏住云浚的手指。

當云翊趕到太子宮時，滿庭紅霞正映著那個淡青色的身影。少女轉圈的裙擺揚起細碎流光，發間垂落的紅絲帶像極了當年云浚系在花莖上的朱綾。

“越青？“兩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云翊仿佛看見六萬年前，麗華殿，她剛化形的那一晚，也是這般讓人著迷。

“父親？越青這個名字甚好，多謝父親！“云舒汻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云翊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正死死攥著袖中那截干枯的朱綾——那是彼岸花被母神罰下輪回時，掉落在麗華殿的一件遺物。

“她不能留在太子宮。“云翊聲音發緊，卻在對上少女澄澈眼眸時驟然失語。那雙眼睛太像云浚，連歪頭時發絲滑落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越青忽然湊近云翊衣襟：“你身上有露水的味道。“她指尖點在云翊心口，“這里還藏著半片花瓣呢。“

云翊倒退半步。那是彼岸花第一次開時，他藏了一片塞進懷里的，六萬年來早已化作他心竅的一部分。

“本君最后說一次...“云翊抬手結印，卻在看到越青本能躲到云舒汻身后的動作時僵住。

太子趁機握住越青手腕：“父親若執意要帶她走，不如先告訴我，她到底是誰？“

越青突然捂住太陽穴：“對啊，我又沒做錯什么事...“她瞳孔泛起妖異的紅光，“你要帶我去哪里？“

云翊的目光在云舒汻和越青之間來回游移，眉頭緊鎖。他深吸一口氣，語氣嚴厲：“不行，她不過是個剛化形的花妖。你是天界太子，身份尊貴，怎能與妖物為伍？況且你即將與仙族聯姻...“

話未說完，云舒汻便急切地打斷：“父親！什么鳳凰公主、狐族公主，我統統不要！“少年的眼中閃著倔強的光，“鳳凰族不是一直想與您聯姻嗎？為何偏要推給我？我只要越青！“

“我才不是妖！“越青氣得臉頰緋紅，發間的紅絲帶無風自動，“牡丹雖貴為花王，但黃泉路上唯有我彼岸花能開！我可是...“

“住口！“云翊突然厲聲打斷，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快步上前，死死盯著越青：“你...你知道些什么？“

越青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嚇得后退半步，但很快又挺直腰桿：“我雖初化人形，但冥冥中總有個聲音告訴我，我來自忘川彼岸，是...“

云翊的臉色越發陰沉。他轉向云舒汻，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她若留在你身邊，將來如何承受天雷劫？如何母儀天下？“

云舒汻下意識將越青護在身后，語氣卻軟了下來：“父親，我沒想那么遠...我只是...“他回頭看了眼懵懂的越青，“這一千年來，我日日守著她開花。如今她化形了，我怎能棄她不顧？“

越青從云舒汻身后探出頭來，眨了眨眼睛：“太子殿下說得對。他守了我一千年，我自然要陪他一千年。“她歪著頭想了想，又補充道：“我不會妨礙他娶哪個仙族的。“

云翊看著眼前這對少年少女，袖中的手緊緊攥著那截早已褪色的朱綾。他多想告訴云舒汻，這個天真爛漫的少女身上，承載著怎樣沉重的過往。云翊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最終疲憊地揮了揮手：“好，一言為定。越青，你陪太子一千年。屆時無論他是否娶太子妃，你都必須離開九重天。“他的聲音突然轉冷，“若敢違抗，本君便親自送你入輪回道。“

“輪回？！“越青嚇得臉色煞白，下意識抓住云舒汻的衣袖，“我...我不要忘記這一世...“她咬著嘴唇，聲音越來越小，“我答應您，一千年后一定走...不然...不然...“

云翊眸光一暗，突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不然，還有另一個選擇——做本君的天妃。“

“什么？！“越青瞪大眼睛，氣得臉頰通紅，“天君陛下，您提的條件怎么一個比一個過分！“

云舒汻也沉下臉來：“父親，您為何總是針對青青？“他握緊越青的手，“我從未說過要娶她，但也不會娶什么仙族公主。這幾百年來，我身邊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

“住口！“云翊額角青筋暴起，強壓下怒火，“本君不是在針對她，而是在保護你。“他轉向越青，一字一頓道：“記住，千年之期一到，若你還留在九重天，要么入輪回，要么...“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入主天妃宮。而太子，必須迎娶鳳凰族公主。“

云舒汻氣得渾身發抖：“父親！越青只是我的玩伴！您怎能...況且一千年后她也才剛成年，您...“

云翊猛地抬手，一道金光在掌心閃現又熄滅。他深吸一口氣，轉身背對二人：“記住，你們只有一千年。“說罷拂袖而去，只余下滿地飄零的彼岸花瓣。

云舒汻和越青都是少年心性，哪里會考慮那么多彎彎繞繞。既然天君應允，彼岸花便光明正大地留在了太子宮中。

入夜時分，云舒汻剛要就寢，越青就蹦蹦跳跳地跑到窗邊的花盆前。只見她周身泛起柔和的紅光，轉眼間就變回了一株亭亭玉立的彼岸花，在月光下輕輕搖曳。花瓣上還沾著幾滴晶瑩的露珠，在夜色中閃爍著微光。

“這樣守著你，比當人形舒服多啦。“花枝輕輕擺動，傳來越青清脆的聲音。

云舒汻笑著搖搖頭，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清晨醒來時，發現窗邊的彼岸花在朝陽中舒展著花瓣，美得驚心動魄。

“懶丫頭，還不快變回來？“云舒汻輕觸花瓣，指尖傳來微微的顫動，“說好要陪我晨練的。“

花瓣突然合攏，又猛地綻放開來。紅光閃過，越青已經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發間還別著一朵小小的彼岸花。

“舒哥哥，我餓了。“她揉著肚子，眼巴巴地望著他。

云舒汻忍俊不禁：“你現在是人形了，還想喝露水不成？“

“可是...“越青委屈地扁扁嘴，“人間的食物好油膩啊。“

“走吧，“云舒汻拉起她的手，“今日陪我去陪父親用早膳。天宮的瓊漿玉露，總該合你口味。“

越青眼睛一亮，歡快地跟著云舒汻往外跑。她沒注意到，自己發間那朵彼岸花，在晨光中綻放得愈發嬌艷了。

云翊的目光始終若有似無地追隨著越青的身影，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他端起玉盞的手微微發緊，指節都泛了白。

“父親，您今日的早膳不合胃口嗎？“云舒汻敏銳地察覺到父親的不對勁。

云翊這才回神，放下茶盞時發出一聲清脆的響：“無妨。“他的目光又不自覺地飄向偏殿，那里傳來越青哼著小調的聲音。

多少年了，這天宮終于又有了生氣。可這份生氣，卻讓他心如刀絞。云翊閉了閉眼，眼前又浮現出當年那個總愛在花間淺笑的身影。

“舒哥哥，這個好好吃！“越青突然從偏殿探出頭來，臉頰上還沾著點心屑。云翊的心猛地一顫，那一瞬間，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在花間起舞的故人。

“沒規矩。“云翊冷聲呵斥，卻在越青縮回腦袋時，不自覺地松了松緊握的拳頭。他端起茶盞的手頓了頓，最終還是對著偏殿方向輕輕一揮，一盤晶瑩剔透的仙果便飄了過去。

云舒汻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輕聲道：“父親，其實您也...“

“食不言。“云翊打斷兒子的話，卻掩飾不住聲音里的那一絲顫抖。他望向殿外飄落的彼岸花瓣，心想自己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這場宿命。

云翊望著兩個孩子離去的背影，手中的玉盞突然“咔“地裂開一道細紋。他凝視著越青蹦蹦跳跳的身影，喉結滾動了幾下，終究還是開口喚道：“汻兒。“

云舒汻停下腳步，轉身時發帶隨風揚起：“父親還有何吩咐？“

“你要記住，“云翊的聲音像是淬了冰，“你是未來的天君。年少貪玩可以，但切莫被美色所惑，誤了大事。“

“父親！“云舒汻氣得眼眶發紅，“越青不過是朵剛化形的花，您為何總要這般刁難？她又沒做錯什么...“

云翊猛地攥緊拳頭，指節發白。他多想告訴兒子，當年那株看似無害的彼岸花，是如何在四大神獸的利爪下染滿鮮血；他多想讓云舒汻知道，自己是如何在輪回中煎熬萬年，只為等一個永遠等不到的答案。

可看著少年倔強的眼神，所有話語都化作一聲嘆息。云翊疲憊地擺手：“去吧，別誤了功課。“

待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云海盡頭，云翊才敢讓眼中的痛楚流露。他摩挲著袖中那截褪色的朱綾，喃喃自語：“云浚啊云浚，若這一世她終于肯好好待你...那我這個做兄長的，是不是該成全...“

天邊的朝霞忽然染上一抹妖異的紅色，像極了當年那場血戰的序幕。云翊心頭一凜，隱約聽見命運齒輪轉動的聲響。

云翊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手中的朱筆在奏折上洇開一片墨漬。他蹙眉擱筆，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寒冰，連呼吸都帶著刺痛。

“陛下。“侍衛云山輕叩殿門，捧著一份鎏金請柬，“東海來訊，龍王太子敖烈與南海人魚公主定下婚約，懇請天君駕臨。“

“敖烈都要成婚了？“云翊指尖撫過請柬上纏繞的珊瑚紋，忽然想起那孩子小時候總愛追在云舒汻身后喊“太子哥哥“的模樣。

云山低聲道：“海龍族畢竟未得金身，陛下若不愿...“

“胡鬧。“云翊突然冷笑，“不過是一道龍門沒躍過去，難道就不是龍族了？“他望向殿外翻涌的云海，“正好帶汻兒去見見世面，鳳凰族那位小公主...也該讓兩個孩子碰個面了。“

待云山退下，殿內又恢復死寂。云翊摩挲著請柬邊緣，忽然將案上茶盞掃落在地。碎瓷聲中，他望著滿地狼藉苦笑——原來神明也會心亂，而且一亂就是幾萬年。

云翊整理好衣袖，想著該去指點云舒汻練功，順便告知他東海婚宴的事。可當他來到練功場，卻不見人影，循著笑聲找去，竟在書房看到了令人心緒翻涌的一幕。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書案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云舒汻正從身后環抱著越青，一手握著她的柔荑，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寫著“云舒汻“三個字。少女的發絲拂過他的臉頰，他卻渾然不覺，只顧著在她耳邊輕聲指導：“這一撇要再長些...“

“我會啦！“越青突然轉過頭，鼻尖差點碰到云舒汻的下巴。她狡黠一笑，松開毛筆，雙手環上少年的脖頸，“舒哥哥，我不想寫了，帶我去看九重天好不好？“

云舒汻被她晃得站立不穩，卻還是寵溺地笑著：“再寫一遍，寫漂亮些就帶你去。“

“你們在做什么！“

一聲厲喝如驚雷炸響。云翊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可怕。越青嚇得一個激靈，毛筆“啪嗒“掉在紙上，墨跡暈開一片。

“天君恕罪！“她慌忙跪伏在地，衣袖還沾著未干的墨汁，“我、我只是...“

云翊看著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又看向兒子護在越青身前的手臂，胸口一陣刺痛。他強壓怒火道：“越青，記住你的身份。“

“父親！“云舒汻將越青護在身后，“是兒子在教她寫字...“

“一千歲的人了，還不知分寸？“云翊冷笑，“她化形晚，不代表什么都不懂。“目光掃過越青緋紅的耳尖，聲音又冷了幾分，“天家體統，容不得你們這般胡鬧。“

云舒汻還要爭辯，越青卻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少年看著父親鐵青的臉色，終是不甘地低下頭：“兒子知錯。“

待云翊拂袖而去，越青才敢抬頭，卻見一滴墨從案角墜落，正好暈染在“云“字上，像極了誰人落下的淚。

云翊見他低頭，也不說了：“東海龍太子與美人魚公主成親。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出席，鳳凰公主，狐族公主，美人魚公主都會出席。”

云舒汻聽的明白，這是要去相親。他真是無可奈何，這才多大就要相親。等云翊一走，越青就問他：“那你帶我去嗎？”

云舒汻想了想：“我到時候跟父親說一下，他應該會答應帶你去的。現在，我帶你去九重天走走啊。”

越青卻失了興致：“我不想去了。我不想被天君板著臉訓。我們去吃東西吧。”

云舒汻也只好依著她。吃過了東西，越青就開始放飛自我了。她跟云舒汻說：“哥哥，我去走走，一會兒陪你練習啊。”

越青想的很簡單，她覺得只要不跟云舒汻在一起，天君就不會不高興。可是吧，她不知道天君一直都有在注意她。她到底是個單純善良的重生者還是個帶著滿腔仇恨的報復者，云翊一直百思不得解。所以他一直都在注意這個女子。

越青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竟來到了南天門前。耳邊傳來人間集市的熱鬧聲響，小販的吆喝聲、孩童的歡笑聲交織在一起，讓她忍不住踮起腳尖，好奇地往外張望。

“就這么想去人間？“

一道冰冷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越青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拽了回來。她踉蹌著轉身，正對上云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頓時嚇得縮了縮脖子：“天、天君...“

云翊廣袖一揮，南天門的云霧瞬間濃重了幾分，將凡間的景象遮得嚴嚴實實。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眼前這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少女，聲音里帶著警告：“既然已經修成人形，就該遵守天規。千年的約定，你最好牢牢記住。“

越青絞著衣角，小聲道：“天君放心，一千年后，我一定會離開的...“

云翊凝視著她低垂的眉眼，心中翻涌著難以言說的矛盾。這六萬年來，他日日期盼著重逢，卻又夜夜被噩夢驚醒——夢中總是那場染紅云海的慘劇，總是云浚臨死前不可置信的眼神。

“你...“云翊抬手想觸碰她的發梢，卻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他多希望眼前這個懵懂的少女能永遠保持現在的純真，永遠不要想起那些血腥的過往；可心底又有個聲音在質問：若她真的永遠遺忘，那云浚的冤屈，又該向誰討要？

越青困惑地抬頭，正看見天君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她下意識后退半步，卻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擺，險些摔倒。云翊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手扶住她，卻在接觸到她手腕的瞬間如觸電般松開。

“回去吧。“云翊轉身，玄色衣袍在云海中翻涌如墨，“汻兒該找你了。“

望著天君遠去的背影，越青揉了揉方才被握住的手腕，那里還殘留著一絲灼熱的溫度。她總覺得，這位威嚴的天君陛下看她的眼神里，藏著什么她讀不懂的情緒。但是誰又知道她執著等待這一千年的目的呢？

太子殿下身體內的那個魂靈會不會醒來？最好不要醒來吧，彼岸花心里也是矛盾的啊。可到底該如何去理清這一切，錯了又錯，輪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