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會這么快就被踢出局。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一夕之間，她就被發配到了這冰冷的祠堂。她跪在蒲團上，盯著祖宗牌位發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分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局。可就算知道是算計，她又能找誰申冤？王爺？太妃？還是那幾個表面恭敬、背地里恨不得她死的側妃？

她苦笑一聲，最終只能對著燭火發呆。

夜深了，丫鬟彩衣輕手輕腳地進來，低聲道：“王妃，該歇息了。”

越青點頭，木然地躺下，可翻來覆去，卻怎么也睡不著。窗外樹影婆娑，風聲簌簌，她索性披衣起身，推門而出。

月光如水，灑在院中青石板上。她剛踏出門檻，忽見一道黑影立于樹下。

越青可不是什么嬌弱閨秀，當即抄起門邊一根木棍，疾步上前，低喝一聲：“誰？！”

那人緩緩轉身，月光映出一張熟悉的臉。

越青一愣，隨即放下木棍，皺眉道：“云左？你來干什么？”

云左抱臂而立，唇角微勾：“來看你笑話。”

越青胸口一悶，冷冷道：“看完了？看完了就滾。”

云左搖頭，語氣里帶著幾分嘲弄：“像你這么蠢的女人，我倒真是頭一回見。入府第一天，連對手的招數都沒看清，就被踢出局了。”

越青攥緊拳頭，卻又無力反駁，最終只是自嘲一笑：“是啊，我不擅長這些，她們人多勢眾，我連還嘴的機會都沒有。”

云左輕嘆一聲，目光略帶憐憫：“可惜了，現在整個京城都在傳，說越家的女兒剛進王府，就被太妃罰去祠堂思過，丟盡了臉面。”

越青盯著他，久久不語。夜風拂過她的發絲，她忽然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所以呢？你是來落井下石的，還是……”

她頓了頓，眼神陡然銳利起來：“——來幫我的？”

云左望著她，見她強忍的淚終究還是滑落，心下一軟，抬手輕輕替她拭去淚痕。

“我知道你難過，委屈。”他聲音低沉，難得柔和，“但別太傷心，至少……還有我。”他頓了頓，似在斟酌言辭，最終輕聲道，“我會替王爺守著你。”

越青別過臉，胡亂抹了抹眼角，嗓音微啞：“反正云夢勛也不喜歡我，等他徹底忘了我，你就幫我逃出去吧。”

云左一怔：“出去后，你想去哪兒？”

越青才十五歲，終究還是個小姑娘，咬著唇賭氣道：“我出家去！再也不要當你們男人的玩物了。”

云左嘆了口氣，無奈道：“別說傻話。”他見她眼眶又紅，連忙哄道，“好了，別哭了。我瞧你箭術不錯，可愿學些武功？”

越青抬眼看他，眸中終于有了些光亮：“你教我？”

云左點頭：“今晚先歇息，明日一早我來教你。”

他轉身欲走，卻又折返回來，從懷中掏出一包油紙裹著的點心，遞給她：“喏，珍饈坊的酥餅，你愛吃的。”

越青接過，指尖碰到他溫熱的掌心，心頭微暖，終于露出一絲笑意：“多謝你。”

云左看著她笑，低聲道：“你多笑笑，或許……王爺還會愿意多看你幾眼。”

越青笑容一僵，冷哼道：“我對著他，笑不出來。”

云左搖頭，終是沒再多言，轉身隱入夜色。

云夢勛踏著夜色歸來，衣袂間還沾染著周顏房中的暖香。他揉了揉眉心，眉宇間透著一絲倦意——總算將三個女人都應付過去了。

一抬眼，卻見云左立在廊下，神色肅然。

“她怎樣了？“云夢勛腳步微頓，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

“哭了。“云左語氣平淡，卻讓云夢勛心頭猛地一緊。

他怔在原地，袖中的手無意識地攥緊。那個倔強的小姑娘，從不肯在他面前掉一滴淚，也從未對他展露過笑顏。

“這日子......“云夢勛喉結滾動，聲音沙啞，“何時才是個頭。“

云左沉默片刻，道：“她能撐住。“

夜風拂過，帶著初秋的涼意。云夢勛閉了閉眼，終是輕嘆一聲：“但愿......她能撐到塵埃落定的那天。“

晨光透過窗欞灑在書案上，陳子怡正研著墨，余光卻瞥見云夢勛的筆尖懸在宣紙上許久未動。墨汁漸漸暈開，洇出一片烏黑的痕跡。

“王爺可是在想王妃？“陳子怡輕聲問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硯臺邊緣。

云夢勛一怔，隨即展顏笑道：“不知她在祠堂可還習慣。“

“那不如去看看王妃？“陳子怡提議道，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深意。

此時的祠堂外，越青正倚著門框仰頭望天。晨起的鳥兒掠過屋檐，在碧空劃出自由的弧線。她素面朝天，連每日必畫的蛾眉都省了，任由晨風拂亂額前的碎發。

“小姐！“彩衣匆匆跑來，“王爺和陳側妃往這邊來了，奴婢給您梳妝吧。“

越青懶懶地擺手：“不必了。“

“可若是王爺回心轉意...“

“我何須討他歡心？“越青嗤笑一聲，卻還是被彩衣拉去草草描了眉。銅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卻掩不住眼底的倦意。“整日為一個男人涂脂抹粉，當真無趣。“

“王妃。“

這柔媚的聲音讓越青瞬間繃直了脊背。她緩緩轉身，正對上陳子怡含笑的眸子。這個看似溫婉的女人，每每都讓她恨得牙癢。

“王爺。“越青福了福身，目光卻落在云夢勛身后的海棠樹上。

云夢勛在石凳上坐下：“在這里可還習慣？“

“尚可。“越青答得簡短。

陳子怡忽然笑道：“王妃想必是喜歡清靜。“

“是啊，“越青直視著她，“比不得某些地方，整日聒噪得很。“

“越青！“云夢勛皺眉，“你總是這般說話。“

“妾身知錯了。“越青垂下眼簾，語氣平淡得聽不出半分歉意。

云夢勛張了張嘴，終是拂袖而去。陳子怡連忙跟上，臨走前還回頭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越青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轉角，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彩衣見王爺走遠，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還在生氣嗎？“

越青長嘆一聲：“我本已勸自己看開些，可一見那陳子怡...“她攥緊手中的帕子，“瞧見云夢勛摟著她的樣子，心里就像堵了塊石頭。“

偏生這陳子怡隔三差五就要來尋釁，越青強忍多時，終于在二公主蘭花宴前一日爆發了。

這日云夢勛特意接她回府，說是要帶她赴宴。越青心知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體面，便也沒多言。晚膳時分，她安靜地坐在云夢勛身側，卻見陳子怡領著張仙兒、周顏裊裊婷婷地走來。

“王爺～“陳子怡眼波盈盈，語帶委屈，“聽聞明日蘭花宴，您只帶王妃去？“

云夢勛點頭：“二姐府上，還是王妃更合適。“

越青嘴角微揚，瞥了眼三人，心中暗喜這次總算占了上風。

“王爺～“陳子怡嬌嗔道，“既是二公主設宴，我們身為側妃怎就去不得了？“

周顏適時補上一句：“先前王妃屢次在宴席上出丑，連累王府顏面。這次姐妹們正想為王府爭光呢。“

張仙兒也柔聲細語道：“王爺，姐妹們都想開開眼界。若王妃非去不可，不如帶上我們？橫豎也不多這幾個人。“

云夢勛轉向越青：“王妃以為如何？“

見他這般經不住美人撒嬌的模樣，越青心頭火起：“王爺自行定奪便是。妾身先去準備。“說罷就要起身。

陳子怡急忙拉住她的衣袖：“王妃別急著走呀，咱們還得商量明日穿戴...“

“放手！“越青猛地一甩袖。誰曾想這一甩竟似用了十成功力，陳子怡夸張地驚叫一聲，踉蹌著向后倒去，險些帶翻了整張食案，幸而被云夢勛一把攬住。

“越青！“云夢勛怒不可遏，“子怡好言相商，你發的什么瘋？“

越青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我不過輕輕一甩，她...“

“夠了！“云夢勛厲聲打斷，“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般粗魯？半點溫柔體貼都不懂！“

更令人窒息的一幕緊接著上演了。

陳子怡突然捂住腹部，臉色煞白地拽住云夢勛的衣袖：“王爺...妾身肚子好痛...“

“腹痛？“云夢勛神色驟變，方才的怒意瞬間被驚慌取代。他一把將陳子怡打橫抱起，厲聲喝道：“云左！速傳太醫！“

越青僵立在原地，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她本該拂袖而去，卻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

太醫來得很快，卻在廂房內診治了許久。當那扇雕花木門終于開啟時，老太醫捋著胡須躬身道：“恭喜王爺，側妃娘娘已有一個月身孕。方才動了胎氣，老臣已開了安胎方子，需好生將養。“

“當真？！“云夢勛喜形于色，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榻前，小心翼翼地握住陳子怡的手：“子怡，你聽見了嗎？我們有孩兒了！“

陳子怡虛弱地綻開笑顏，眼中卻閃著狡黠的光：“夢勛哥哥...只是明日蘭花宴...“她欲言又止地撫上小腹。

云夢勛立即轉向太醫：“明日可能赴宴？“

老太醫遲疑道：“若不過于勞累...“

“你聽到了？“云夢勛溫柔地拭去陳子怡額角的細汗，“明日我陪你去。“

站在陰影里的越青只覺得呼吸困難。陳子怡這一手實在漂亮——先激怒她當眾失態，再拋出喜訊徹底翻盤。如今不僅坐實了她善妒的形象，更借機鞏固了寵愛。

越青望著云夢勛小心翼翼攙扶陳子怡的模樣，忽然覺得可笑。這場戲里，她連配角都算不上，充其量...不過是個跳梁小丑罷了。

這一夜，越青輾轉難眠。

次日清晨練功時，她心不在焉，險些從梅花樁上跌落。云左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將她穩穩扶住：“練武最忌分心，你在想什么？“

越青索性躍下木樁，抱膝坐在青石板上：“云左，我是不是徹底沒指望了？“她揪著地上的枯草，“陳子怡都有孕了...“

云左沉吟片刻：“表面看確實如此。不過王爺向來重諾。“

“諾言？“越青冷笑，“他說會永遠尊我為正妃，說會護我周全。“她指向祠堂方向，“結果呢？“

晨露沾濕了云左的衣擺，他凝視著越青：“王爺說過的話，從不會食言。你且記住這點。“

越青忽然仰頭望天：“不如明日趁蘭花宴，我逃了吧。“

“什么？“云左瞳孔驟縮，“為何總想著逃？外頭兵荒馬亂，比王府更兇險。“

“至少...“越青輕聲道，“不用日日看著云夢勛與陳子怡恩愛。“

三月的風掠過庭院，吹落幾瓣早開的蘭花。云左搖頭：“你該出去散心，但逃府...“他壓低聲音，“怕是剛出城門就會被抓回。“

越青忽然笑了，那笑意比哭還難看：“罷了，我就在這金絲籠里混吃等死好了。反正...“她踢飛一塊石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蘭花宴上觥籌交錯，周顏的琴藝贏得滿堂喝彩。越青獨自坐在角落，從入席起便無人問津，索性埋頭苦吃，將滿腹心事就著佳肴美酒囫圇咽下。

陳子怡所到之處，必能引來云夢勛關切的目光。這般明目張膽的偏愛，饒是越青再豁達，心里也像扎了根刺。倒是張仙兒始終神色如常，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藏著什么心思，誰也說不清。

酒過三巡，越青借故離席。彩衣攙著她往客房走時，忽見她從袖中摸出個青瓷酒瓶。

“小姐！“彩衣急得去奪，“這可是公主府上！“

越青輕笑：“我丟的人還少么？“話雖如此，還是任由彩衣取走了空瓶，“我歇會兒，記得叫我。“

房門合上后，強撐的醉意瞬間消散。越青蜷縮在錦被里，淚水浸濕了繡枕。直到聽見彩衣離去的腳步聲，她才放任自己嗚咽出聲。

“需要手帕么？“

突如其來的男聲驚得越青猛地坐起。三王爺立在屏風旁，手中一方素帕遞得恰到好處。

“本王路過，見你...“

“多謝。“越青接過帕子，指節發白，“讓您見笑了。“

三王爺在圓凳上坐下：“哭出來也好。“

“父親說過，眼淚最是無用。“

“那可想好對策了？“

越青搖頭：“不知該如何...挽回一個男人的心。“

“確定是挽回？“三王爺意味深長地問。

燭火噼啪一響，映得越青眼底水光瀲滟：“是贏得。“她自嘲地勾起嘴角，“可惜我這般性子...“

“確實不適合后宅爭斗。“三王爺忽然話鋒一轉，“聽說你隨父從軍？“

“不僅從軍，還上陣殺過敵。“

“鹽城之戰可曾參與？“

越青醉眼朦朧間想起那場惡戰：“您是說...七王爺被圍那次？“

“有個小將帶二十輕騎突入重圍。“三王爺凝視著她，“那人可是...“

話未說完，越青已倚著床柱昏沉睡去。月光透過窗紗，在她染著酒暈的頰上投下斑駁光影。三王爺輕嘆一聲，將滑落的錦被重新為她蓋好。

三王爺凝視著越青醉意朦朧的側臉，聲音沉了幾分：“那個小將，約莫十四歲年紀，箭法卻出奇地準。你可認得？“

越青眼前浮現出漫天黃沙，不由輕笑：“那就是我啊。“她無意識地按住右肋，“本來能全身而退的...偏看見個中將受傷...“指尖順著第三根肋骨劃過，“這一劍，差點要了我的命。“

“當時我背著七弟。“三王爺喉結滾動，“你救的不止是我。“

越青擺擺手，醉意更濃：“陳年舊事...莫提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尋那位恩人。“

“不必...“越青身子晃了晃，“父親派我時...就沒指望我活著回來...“話音未落，整個人向前栽去。

三王爺穩穩接住她：“本王送你回去。“他瞥見窗外人影，“在這里不便多言。“

話音未落，云左已推門而入。他沉默地接過越青，低聲道：“屬下會稟明七王爺。“

“怕是難了。“三王爺望著越青蒼白的臉色，“越將軍這事...終究是孽緣難解。“

夜風穿堂而過，吹散了未盡之語。云左抱著越青走向馬車，月光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把出鞘的劍，橫亙在青石板上。

彩衣匆匆趕回時，越青已被提前送回府中。屋內燭火搖曳，映照著榻上那道蜷縮的身影。越青一動不動地躺著，裙裾上還沾著酒漬。

“小姐！“彩衣驚呼，連忙備好熱水，半扶半抱地將她攙進浴桶，“這一身酒氣，不洗凈怎么成眠？“

氤氳水汽中，越青竟又沉沉睡去。彩衣急得團團轉，衣袖盡濕也拉不動她。“小姐！這樣會染風寒的！“聲音里已帶著哭腔。

越青被吵得蹙眉，迷迷糊糊支起身子：“好了...我這就去睡...“

話音未落，一雙有力的臂膀突然將她托起。越青懶懶地倚在那人懷中，鼻尖掠過熟悉的沉水香。“彩衣何時這般有力氣了...“她含糊呢喃，任由對方用軟巾拭干水珠，輕輕放在錦衾之上。

云夢勛坐在榻邊，目光描摹著她微醺的容顏。早先宴席上，他就注意到她異樣的沉默。此刻燭光為她鍍上一層柔暈，胸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他伸手拂開她額前濕發，指尖在觸到她肌膚時微微一顫。

“嗯...“越青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睫毛輕顫，“云夢勛？我這是...在做夢么？“

他靜默不語，任由她溫熱掌心貼著自己。見她又要睡去，低聲道：“可有什么話要對本王說？“

越青忽然笑起來，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有啊...你別總兇我，鞭子打人可疼了...“聲音漸漸低下去，“還有那個陳子怡...我不喜歡她...“一滴淚劃過酡紅的臉頰，“我知道的...你也不喜歡我...“

未盡的話語被突如其來的吻封住。云夢勛捧著她的臉，嘗到她唇間殘留的酒香。“繼續說。“他啞著嗓子，拇指擦過她眼尾淚痕。

越青迷蒙地望著他，忽然仰頭輕啄他唇角：“你笑起來...一定很好看...“話音未落便往衾被里縮，“夢該醒了...“

“撩了本王就想逃？“云夢勛扣住她的手腕，外袍已滑落在地。

越青吃吃笑著環住他的脖頸：“那...陪我入夢可好？“

紅燭漸短，羅帳輕搖。云夢勛凝視懷中熟睡的人兒，指尖流連在她微蹙的眉間。窗外更漏聲聲，他卻第一次覺得，這漫漫長夜原來可以如此溫暖。

越青從混沌中醒來，陽光透過紗簾灑在床榻上，暖融融的。她半瞇著眼，恍惚間瞥見一道修長的身影正背對著她穿衣，玄色錦袍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那人系好腰帶，推門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晨光里。

她怔了怔，猛地坐起身，錦被滑落，涼意襲來，這才發現自己竟未著寸縷。

“彩衣！”她揚聲喚道，嗓音還帶著剛醒的微啞。

彩衣匆匆推門進來：“小姐，怎么了？”

越青揉了揉太陽穴，遲疑道：“我剛剛……好像看見云夢勛了？”

彩衣抿唇一笑，低聲道：“小姐沒看錯，王爺昨夜確實在這兒留宿。”

越青指尖一頓，腦海里零星的記憶碎片閃過——溫熱的手掌、低沉的嗓音、纏綿的吻……她耳尖微燙，隨即若無其事地攏了攏長發：“去給我買些桂花糕回來，我想吃。”

彩衣應聲退下，心里卻暗嘆，小姐這反應，未免太平靜了些。

云夢勛剛踏入書房，云左便跟了進來，神色凝重。

“王爺，王妃的身份……有新發現。”

云夢勛抬眸：“說。”

云左低聲道：“王妃其實就是越家二小姐，當初不愿嫁入王府，便讓三小姐頂替。后來三小姐出事，她才不得不以庶女的身份嫁進來。”

云夢勛眉頭一皺：“她為何從不解釋？任由旁人議論她庶出身份？”

云左沉默。

云夢勛冷笑一聲，指節輕叩桌案：“昨日三哥讓你跟著，可探聽到什么？”

云左猶豫片刻，終于開口：“鹽城圍剿的事……”

云夢勛眼神驟然一冷，指節攥得發白：“說清楚。”

“當年救我們的人……是越將軍派來的。”

“啪！”云夢勛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盞晃動，茶水濺出。

“就算是他派人來救，也改變不了他叛國的事實！”他嗓音陰沉，眼底翻涌著殺意。

云左垂首，不再多言。他知道，無論真相如何，王爺都不會放過越家。他只能暗自祈禱，王爺至少能信守承諾……放過越青。

命運的齒輪早已開始轉動，那些表面的風平浪靜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假象。陳子怡的手段之狠辣，連見慣風浪的云左都不由得暗自心驚。

這日清晨，越青向云夢勛提出要去城外的慈云寺上香祈福。云夢勛略一沉吟，竟破天荒地應允了，還說要帶著全府上下同去。消息傳到陳子怡耳中時，她正在描眉的手微微一顫，眉筆在額角劃出一道突兀的痕跡。

“夫人...“貼身丫鬟戰戰兢兢地遞上帕子。

陳子怡盯著銅鏡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輕笑一聲：“急什么？“

出發當日，王府門前車馬齊備。就在眾人準備啟程時，陳子怡突然捂著肚子痛呼出聲，整個人軟倒在云夢勛懷中。“王爺...妾身...“她面色慘白，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纖纖玉指死死攥住云夢勛的衣袖。

云夢勛皺眉，最終只揮了揮手：“既如此，你留下休養。“

陳子怡虛弱地靠在丫鬟身上，目送著越青的馬車漸行漸遠。待眾人身影消失，她緩緩直起身子，眼中的痛楚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她不是傻子。入府這些時日，她比誰都看得清楚——云夢勛看越青的眼神，說話時的語氣，甚至是無意識的小動作，都透著不同尋常的在意。這種在意，是她這個陪伴多年的枕邊人都未曾得到過的。

“夫人...“丫鬟小心翼翼地遞上熱茶。

陳子怡接過茶盞，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茶水映出她陰鷙的眉眼，也映出她心底最真實的念頭：既然得不到他的心，那就毀掉他在意的人。死人，才是最讓人放心的。

最終，浩浩蕩蕩的隊伍變成了越青只帶著彩衣和云左輕裝簡行。陳子怡虛弱地靠在軟轎里，透過紗簾望著越青的馬車漸行漸遠。待眾人身影消失，她緩緩直起身子，從袖中取出一方繡著金鳳的帕子擦了擦額角——那帕子是昨日去給太妃請安時“偶然“落下的。

暮色漸沉，越青乘坐的馬車在官道上疾馳。突然，拉車的駿馬發出一聲凄厲的嘶鳴，前蹄高高揚起，發狂般掙脫了韁繩。車廂劇烈搖晃，越青還未來得及抓住窗欞，整個人便被甩出車外，重重摔在路旁的碎石地上。

“王妃！“

彩衣驚呼一聲，正要上前攙扶，失控的馬車卻猛地撞向她。一聲悶響，彩衣捂著左肩跌坐在地，鮮血從指縫間滲出。

“嗖——“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過。云左手持長劍，寒光閃過，發狂的馬匹應聲倒地。他快步上前查看越青的情況，卻見素白的衣裙已被鮮血浸透，在暮色中呈現出駭人的暗紅色。

“王妃？“云左單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檢查越青的傷勢。奇怪的是，除了幾處擦傷外，并未見明顯外傷。直到他的目光落在越青的裙擺上——鮮血正從她大腿內側源源不斷地涌出，在青石路面上匯成一灘觸目驚心的血泊。

云左瞳孔驟縮，立即明白發生了什么。他脫下外袍裹住越青冰涼的身體，轉頭對彩衣厲聲道：“你慢慢跟來，我先送王妃回府！“

暮色四合，云左抱著越青在官道上狂奔。懷中的人兒輕得仿佛一片落葉，鮮血不斷滴落，在他身后留下一路暗紅的痕跡。一個時辰后，王府的朱紅大門終于映入眼簾。

此時，云夢勛正從陳子怡的院中踱出，身后跟著提著藥箱的大夫。忽然，府中侍衛驚慌的喊聲劃破夜空：

“王爺！王妃出事了！“

云夢勛轉身的瞬間，瞳孔猛地收縮——

云左懷中的越青面如金紙，裙擺已被鮮血浸透，垂落的手臂上，鮮血正順著指尖一滴一滴落下，在青石板上綻開朵朵血花。

“阿青！“

云夢勛一個箭步上前，將越青接過來抱在懷中。觸手的冰涼讓他心頭一顫，疾步奔向書房時，他能感覺到懷中人微弱的氣息拂過他的脖頸。

“大夫！快！“

將越青安放在書房的軟榻上，云夢勛轉身揪住云左的衣領，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怎么回事？！阿青怎么會這樣？！說！“

云左單膝跪地，聲音沙啞：“剛出城門，馬匹突然發狂...屬下雖及時斬殺瘋馬，但王妃還是...“他喉結滾動，艱難地補充道：“王妃她...似乎是小產了...“

云夢勛如遭雷擊，踉蹌后退半步。此時，書房內傳來大夫的驚呼：“王爺！王妃情況危急，需要立即施針止血！“

云夢勛渾身一震，猛地推門而入。屋內藥氣彌漫，越青靜靜地躺在床榻上，臉色慘白如紙，唯有身下那刺目的猩紅仍在蔓延。大夫額頭沁汗，銀針在燭光下閃爍寒芒，一針一針地刺入她的穴位。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刻都漫長如年。

良久，大夫才終于收針，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轉身時，臉上是掩不住的悲憫：“王爺……王妃小產了。“

云夢勛腦中轟然一響，身形微微晃了晃，像是被人當胸狠狠捶了一拳。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幾乎嵌入掌心：“阿青……身體怎樣？胎兒……多大了？“

大夫聲音極低，像是怕驚碎了什么：“王妃失血過多，元氣大傷，需精心調養數月，否則……恐怕以后都難以有孕了。“頓了頓，又嘆息道，“胎兒已近三月，四肢初成，是個……成型的小公子了。“

“成型的小公子……“云夢勛喃喃重復，胸口驟然一陣劇痛，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血肉。他喉頭一甜，竟猛地咳出一口血來，濺在袖口，如紅梅綻雪。

“王爺！“眾人驚慌失措，大夫連忙上前把脈，卻只是搖頭：“急火攻心，氣血逆行，無礙……無礙……“可這“無礙“二字，卻像是尖刀般刺進云夢勛的心。

待大夫退下，屋內只剩一片死寂。

云夢勛緩緩走到床榻邊，俯身坐下。越青仍在昏睡，長睫低垂，唇色淡得幾乎透明。他伸手想觸碰她的臉，卻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發顫。

“如果……今日我也去了，你會不會好好的？“他聲音嘶啞，像是被砂石磨過，“如果我多關心你一些，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有了我們的孩子？“

他忽然想起，這段日子越青總是懨懨的，偶爾還會捂著胸口干嘔。可他卻從未放在心上，甚至在她蹙眉不適時，還冷言譏諷她“矯情“。

“本王想了無數次，為何是子怡先有孕……明明與你在一起的時候更多。“他苦笑一聲，指腹輕輕摩挲越青冰涼的手背，“原來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錯……我從未真正關心過你。“

窗外風聲嗚咽，燭火搖曳，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紅。

“所以老天懲罰我……讓我失去第一個孩子，對嗎？“他嗓音低啞，幾乎哽咽，“阿青……你醒來后，我再也不會對你冷言冷語，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

他俯下身，額頭抵在她的手背上，像是贖罪般低喃：“我們……還會有孩子的，一定會的……“

云夢勛在床榻邊守了整整三天三夜，直到越青終于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睫輕輕顫了顫，像是蝴蝶抖落晨露，緩緩掀開眼簾。窗外透進來的天光刺得她微微瞇起眼，恍惚間，她似乎聽到彩衣驚喜的呼喚：“小姐！您醒了！“

越青怔怔地望著床頂的紗帳，意識漸漸回籠。她下意識地伸手撫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如初，卻空蕩蕩的，再沒有那個悄然生長的生命。

“孩子……沒了，是嗎？“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縷煙，仿佛一碰就會散。

彩衣眼眶瞬間紅了，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小姐，您若是難過，就哭出來吧……“

越青卻只是搖了搖頭，唇角甚至浮起一絲極淡的笑，可那雙眼睛卻像是枯井，沒有一絲光亮。

“不，也許……他不來這世間，反而更好。“她低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揪緊了被褥，“這本就是……一場孽緣。“

彩衣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她摟進懷里，淚水滾落：“小姐，別這樣說……彩衣會一直陪著您，永遠陪著您……“

越青沒有哭，只是靜靜地靠在彩衣肩頭，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那里，一株海棠開得正艷，花瓣被風吹落，紛紛揚揚，像是下了一場血色的雪。

傍晚時分，云夢勛下了朝，聽聞越青醒了，連朝服都未換便匆匆趕回書房。推門而入時，他呼吸還有些急促，額角沁著細汗，顯然是一路跑回來的。

“阿青……“他的聲音小心翼翼，像是怕驚碎一場夢，“有沒有哪里痛？餓不餓？我讓人去準備你愛吃的蓮子羹，好不好？“

越青抬眸看他，眼神平靜得可怕。

“我想回自己的院子養病。“她淡淡道。

云夢勛心頭一緊，下意識握住她的手：“不行，你就在這里養著，我要守著你……“他喉結滾動，聲音低了下來，“我答應過要護你一世周全，可這次……是我失約了。“

越青怔了怔，忽然笑了，那笑容卻比哭還讓人心碎。

“云夢勛，你一向厭惡我的，何必現在裝深情？“她輕聲道，“是因為孩子沒了，所以愧疚嗎？“

云夢勛呼吸一滯，胸口像是被人生生撕開。他猛地將越青摟進懷里，手臂收緊，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

“不是愧疚……“他嗓音沙啞，“是結發之情，永生難忘。“

越青的身子微微一顫，終于，一滴淚無聲滑落，浸濕了他的衣襟。

“可孩子已經沒了……“她哽咽道，“你別對我這么好……我會更難受的……“

云夢勛捧起她的臉，指腹輕輕擦去她的淚水，額頭抵著她的，低聲道：“不難過，阿青……我們還會有孩子的，你想要多少個，我都給你。“

他的聲音溫柔得近乎虔誠，像是在許下一個誓言。

越青閉上眼，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窗外，暮色沉沉，海棠花落了一地。

越青靠在窗邊，指尖輕輕摩挲著茶盞邊緣。半個月的調養讓她的氣色好了些，可眼底那抹幽深卻越發沉郁。她望著庭院里飄落的桂花，忽然輕聲開口：

“彩衣，那日拉車的馬......是府里新換的那匹吧？“

彩衣正在整理藥碗的手微微一頓，低聲道：“小姐別多想，太醫說了，您現在最忌憂思......“

越青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將茶盞擱在案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是啊，得養好身子......“她望著自己蒼白的手腕，眼神漸冷，“才能看清楚，到底是誰......這么容不下我的孩子。“

花園假山后，云左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

“王爺，馬車失控一事已查清。馬匹確實被人動過手腳，用的是南疆的'驚魂散'，無色無味，但遇熱便會發作。“

云夢勛負手而立，一片落葉飄在他肩頭，又無聲滑落。

“繼續說。“

“下藥的是馬廄的老趙，但......“云左喉結滾動，“他前日已經投井自盡了。“

一陣風過，滿園桂花簌簌而落。云夢勛忽然轉身，目光如刀：

“那么依你看，本王是該要王妃的命，還是那個未出世孩子的命？“

云左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色：“王爺！您與王妃結發盟誓......“

“本王自然記得。“云夢勛打斷他，指尖碾碎一朵落花，“所以這半個月，我讓她住在書房暖閣，用的都是御賜藥材。“

云左攥緊拳頭：“可那孩子畢竟是王府血脈......“

“血脈？“云夢勛忽然冷笑，“一個月前太醫請平安脈時，我就知道了。你以為彩衣為何突然提起她月事不調？“他眼神漸冷，“那本該是王府長子，可惜......“

“王爺！“云左聲音發顫，“若王妃此生再不能有孕......“

“那又如何？“云夢勛拂袖轉身，玄色衣擺掃過滿地落花，“越家的女兒，能留她一命已是仁慈。“

云左望著主子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日抱著血染羅裙的王妃狂奔回府時，王爺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究竟是痛惜，還是解脫？

云左剛退出假山石徑，一抹嫣紅裙角便從梅樹后翩然轉出。陳子怡指尖捻著半朵殘梅，丹蔻如血，在蒼白的指間格外刺目。

“王爺~“她嬌聲喚著，身子已軟軟倚進云夢勛懷中，“您可答應過，等事成之后......要將子怡扶作平妻的呢。“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輕輕劃過男人胸膛，“這次為了您，妾身連娘家帶來的'驚魂散'都用上了呢。“

云夢勛低笑一聲，掌心撫過她如云鬢發。暮色中，他眼底閃過一絲幽光，語氣卻溫柔似水：“子怡這般為我，我怎會虧待你？“

陳子怡仰起臉，正巧一片枯葉落在她眉心朱砂痣上。云夢勛伸手拂去，指腹摩挲過那道艷紅，恍若在擦拭刀尖血跡。

“只是可惜......“她突然撅起嘴，眼中卻閃著毒蛇般的冷光，“那賤人命真硬，竟沒跟著小孽種一塊兒去。“說著又笑起來，指尖在云夢勛心口畫圈，“不過也好，讓她嘗嘗喪子之痛，比死更難受呢~“

假山后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云夢勛眸光一凜，攬著陳子怡往荷塘方向走去：“聽說你新得了匹云錦？帶我去瞧瞧。“

陳子怡沒注意到，方才她靠過的梅樹下，幾片花瓣正詭異地陷在泥土里——那是被人狠狠碾碎的痕跡。

越青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終日僵臥在床榻之上，這一躺便是整整兩個月的光陰。當她終于拖著虛弱的身軀出現時，心底已然明鏡般透徹——原來自己在這偌大的云家，終究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這一次，她徹底看穿了云夢勛溫潤皮相下的真面目。云左雖未明言幕后黑手，但越青并非愚鈍之人。那些蛛絲馬跡，那些欲言又止，加上歸來后云夢勛反常的殷勤與刻意的回避，都讓她心如明鏡：這場陰謀，即便不是云夢勛親手策劃，他也必定是知情者，甚至是默許者。

祠堂的陰冷反倒讓越青感到安心。任憑云夢勛如何軟語相求，她都固執地守著這一方清凈。那個曾經令她心動的夫君，如今在她眼中竟比吐信的毒蛇還要可怖。陳子怡的刁難與之相比，倒顯得直白可愛了。

自越青受傷那日起，黃阿禮便時常往王府送糕點。起初不過是些尋常點心，可送著送著，竟送出了禍端。

夏日將至，衣衫漸薄。這日黃昏，越青腹中饑餓，卻遲遲不見彩衣送膳。祠堂本就人跡罕至，除了兩個粗使婆子，幾乎無人踏足。她只得親自去廚房尋些吃食，卻不見彩衣蹤影。正欲離開，忽聞柴房傳來異響。她推門查看，不料剛踏入半步，便被一只滾燙的手猛地拽了進去！

“阿禮？！”越青驚駭掙扎，借著微弱的光看清了來人，“是我！越青！”

黃阿禮雙目赤紅，呼吸灼熱，勉強維持一絲理智：“阿青……快走……他們給我下了藥……要害你……”

越青心頭一凜：“什么藥？彩衣呢？！”

“我……撐不住了……”黃阿禮痛苦低吼，猛地將她按在草垛上，“對不住……我實在……”

越青瞬間明白過來——這是春藥！她豈會坐以待斃？當即拼盡全力反抗，指甲深深掐進對方皮肉。混亂間，柴堆里突然鉆出個人影，竟是昏迷初醒的彩衣！

“黃阿禮！你瘋了嗎？！這是我家小姐！”彩衣尖叫撲來。

越青徹底懂了——這是個局！她厲聲喝道：“去叫云左！只能找他！快！”

彩衣跌跌撞撞沖出去，可動靜終究驚動了云夢勛。

待越青終于擊暈黃阿禮，男人沉重的身軀卻壓得她動彈不得。恰在此時，柴房的門被狠狠踹開——

云夢勛站在門口，眼底翻涌著滔天怒火。

衣衫凌亂的男女，交疊的身軀，越青漲紅的面頰與急促的喘息……這一幕如尖刀般刺進他眼底。

“王爺！不是你想的那樣！”越青倉皇推開黃阿禮，“他被人下藥欲行不軌，我方才——”

“啪！”

長鞭破空抽在她肩頭，霎時皮開肉綻。云夢勛眸色猩紅，字字淬毒：“蕩婦！今日我讓你知道什么叫規矩！”

鞭影如毒蛇翻飛，越青蜷縮在地，活似條瀕死的狗。云左再看不下去，徒手去抓鞭梢，卻被反手抽得鮮血淋漓：“對我不忠，凌遲！”

彩衣跪地哭求：“王爺！再打小姐就沒命了！”

云左忍痛高喊：“您曾許諾護她一世周全！”

“周全？！”云夢勛一把掐住越青脖頸，笑聲森寒，“越家滿門寡廉鮮恥！本王留你這條命，就是要你親眼看著——什么叫誅、滅、九、族！”

不過半日，流言便如野火般燒遍了整個京城——

“聽說了嗎？七王妃偷人，被王爺當場捉奸在床！“

“嘖嘖，據說那奸夫還是常往王府送點心的黃家小子……“

“七王爺氣得當場揮鞭，抽得那賤人血肉橫飛！“

茶樓酒肆里，唾沫星子混著瓜子皮滿天飛。越青的名字被嚼爛在無數張嘴里，從深閨到市井，人人都能繪聲繪色講一出“淫婦現形記“。

越家的反應比所有人預料得更快。

天剛蒙蒙亮，越府朱漆大門前就貼出了蓋著家主印的告示。那紙上的墨跡力透紙背，仿佛帶著刻骨恨意：

“逆女越青，寡廉鮮恥，穢亂門庭。即日起逐出宗族，生死榮辱，與越氏再無瓜葛。“

七王府的判決來得更狠。

六月初六，黃歷上寫著“忌嫁娶，宜除穢“。

云夢勛親自擬的判詞被朱砂圈得刺目：“犯婦越青，不守婦道，玷辱天家。著即沉江明正典刑，由本王親執。“

據說宣讀判詞那日，七王爺一襲玄色蟒袍立在堂前，腰間玉帶扣著的正是那根沾過越青血的烏金鞭。有人看見他摩挲著鞭柄輕笑：“夫人別怕，為夫送你最后一程。“

圍觀的人群里爆發出嗡嗡的議論。有老儒搖頭晃腦稱贊“大義滅親“，也有婦人偷抹眼淚——畢竟那紙上輕飄飄的“沉江“二字，是要活生生淹死個才二十出頭的姑娘。

太妃指尖撫過那紙冰冷的布告，唇角浮起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總算拔了這根刺。“她輕抿一口雨前龍井，茶香氤氳間抬眼看向下首三位側妃，“如今正妃之位空懸，你們——“鎏金護甲在案幾上劃出細響，“各憑本事罷。“

殿內沉水香繚繞，三位美人眼底的喜色幾乎要溢出來。

“哀家今日把話說明白。“太妃突然將茶盞重重一擱，“你們聯手構陷越青的那些勾當，當真以為能瞞天過海？“見三人瞬間慘白的臉色，她忽又莞爾：“不過...既已成事，哀家也懶得追究。“

染著丹蔻的指尖挨個點過三人：“記住，爭寵可以耍手段，但若鬧得王府雞犬不寧...“太妃意味深長地摩挲著腕間佛珠，“沉江的...可不止一個越青。“

三位側妃慌忙跪拜：“臣妾謹記太妃教誨！“

六月初六，天陰欲雨。

越青被拖出地牢時，手腕上的鐐銬已磨出血痕。她抬頭望向高臺——云夢勛正端坐在太師椅上，玄色蟒袍襯得他面容如冰雕般冷峻。四目相對的剎那，她竟在他眼底捕捉到一絲幾不可察的顫動。

“王爺可還有話要說？“監刑官小心翼翼問道。

云夢勛指節發白地攥著烏金鞭，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只吐出兩個字：“行刑。“

游街的囚車碾過青石板路，爛菜葉混著唾沫砸在越青身上。她望著灰蒙蒙的天，忽然想起那年塞外飛雪，自己紅衣銀槍挑落敵將時，云夢勛在千軍萬馬中望向她的驚艷眼神。

河岸邊，劊子手正往竹籠上綁巨石。

“請王妃入籠。“侍衛的聲音不帶感情。

冰涼的河水漫過腳踝時，越青突然回頭。她看見云夢勛猛地站起身，蟒袍下擺被攥出猙獰的褶皺。河水沒過腰際時，她恍惚聽見有人嘶吼著“停下“，可灌入耳中的只有圍觀百姓的哄笑。

當水面徹底吞沒她發頂的剎那，越青笑了。原來最痛的，不是窒息，是看清那個曾答應要保護自己的男人，此刻正親手將她推向死亡。

河對岸的茶樓上，越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突然崩斷。

“青兒...我的青兒啊！“老人凄厲的哀嚎戛然而止，整個人如枯葉般栽倒在地。同日，越將軍的虎符被收歸兵部。曾經顯赫的將門，就此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