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圓滿的牡丹
- 彼岸花叫越青
- 二狗的曇花夢
- 7868字
- 2022-12-19 21:56:58
記憶如同指間流沙,越是緊握,消散得越快。屬于越青的點點滴滴,那些鮮明熾熱的過往,正在藍無印的腦海里不可挽回地褪色、模糊。他瘋狂地想要抓住每一片殘影,那是他存活至今唯一的執念,是黑暗里僅剩的光亮。
失而復得,本是上天何其奢侈的恩賜。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這份僥幸,連靠近都帶著顫抖的珍視,生怕驚擾了這場美夢??蛇@份得之不易的溫暖,還未等他捂熱,便被無情地徹底打碎,化為了更深的絕望與虛空。
他獨自立于月亮山巔,寒風拂動他的衣袍,身影孤寂得仿佛要融進清冷的月色里。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曾見證過他最快樂的時光。即便在那段日子里,他始終像個局外人,隔著一段無法逾越的距離,靜靜望著那個如驕陽般絢爛、又如山澗清風般自由的女子。
可他見過她最美好的模樣,見過她毫無陰霾的笑靨,聽過她暢快淋漓的歌聲——那段時光,曾真切地被她的光芒溫暖過?;蛟S,僅僅是這樣,于他漫長而灰暗的生命而言,就已經是一種奢求的圓滿了。
寒風卷過,帶來遠方的碎葉與空寂。他站在那里,仿佛站成了山石的一部分,直至晨曦微露,又至暮色四合。
終于,那雙沉寂許久的眼眸里,最后一點掙扎與留戀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毀滅的平靜。他緩緩抬起手,一枚流轉著奇異光華、卻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古老符印在他掌心緩緩凝聚。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代價是什么。
但他別無選擇,也再無掛礙。
他又一次踏上了蓬萊山的土地。云霧繚繞間,藍玉見到他時,臉上是難以掩飾的驚愕:“您是……花界之主?”
藍無印微微頷首,視線卻仿佛穿透了層疊的山巒,落在不知名的遠方:“但我亦是藍家血脈的源頭?!?
“師祖此番歸來,不知所為何事?”藍玉感受到他身上不同以往的凜冽氣息,謹慎地問道。
藍無印指節泛白,緩緩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劍鞘與金屬發出沉悶的摩擦聲,字句冰冷如鐵:“除魔,衛道?!?
藍玉瞬間明了——這是要為無名討回血債。他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抱拳,聲音斬釘截鐵:“弟子愿追隨師祖左右!”
樹妖默默上前一步,站到藍玉身側,眼神同樣堅定。無需多言,她的選擇已然清晰。
于是,這超乎尋常的組合——一位來自花界卻身纏戾氣的神祇,一個潛心修道的人類弟子,還有一個矢志追隨的草木精怪——就此從蓬萊啟程。他們立下誓言,要滌蕩世間邪祟,斬盡天下惡孽。
然而彼時,無人能看清,歸來后的藍無印,內里是否還是昔日那個護佑一方的花神。神性與魔念之間,究竟存在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紐帶或禁忌的枷鎖?無人知曉。
后來的后來,這一切的起因與真相都變得模糊不清,連同那個自稱“無名”、恣意張揚的花妖最終究竟落入了怎樣的境遇,也都湮沒在紛亂的傳說里。命運的軌跡,仿佛徹底掙脫了母神最初設定的韁繩,朝著愈發離經叛道的方向,一路疾馳,再不復返……
在醫神殿宇縈繞的氤氳仙氣與珍稀靈藥的滋養下,云瑯桓的傷勢恢復得極快。水仙仙子更是寸步不離,日夜守候在他榻前,眼眸中盛滿了化不開的憂思與情愫,直至他徹底康復。
這一日,天君終于在其恢弘的殿宇中召見了他這位長兄。天君端坐于御座之上,神色威嚴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大哥,當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云瑯桓沉默片刻,似在梳理紛亂的記憶,而后抬眼,問出的卻是沉積心底已久的疑竇:“天君,關于顏顏的生母牡丹……她當年究竟是如何隕落的?所有人都告訴我,是天庭叛亂,她被卷入其中,為叛黨所害。事實……果真如此嗎?”他的目光銳利,直直望向御座之上的天君。
這件事的官方說辭早已定下數百年,天君自然不會在此刻改口,他面色沉靜,語氣毋庸置疑:“確是如此?!?
得到這預料之中的答案,云瑯桓臉上浮現出深切的痛楚與自責,他聲音低沉下去:“可她……她的殘魂不知如何竟入了輪回,轉世為人后,卻滋生了可怕的心魔。她屠戮了無數凡人,以生魂怨氣修煉,將自己變得半人半鬼,盤踞在那怨氣沖天的莊園里……我……我深感愧疚!無論如何,她終究曾是顏顏的母親?!?
天君眸光微閃,追問道:“所以你此番重傷,便是因她而起?”
云瑯桓迎著他的目光,不再掩飾:“是。我其實早已察覺她的蹤跡與所作所為,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更不忍親自出手清理門戶。于是,我便尋了個由頭,騙了那恰好在場的花妖無名,謊稱需她相助,實則封禁了自身大半法力,想借她之手,以一種相對緩和的方式去勸服牡丹回頭……可我萬萬沒想到,牡丹的兇殘遠超預估,更沒料到……”他頓了頓,露出一絲苦澀,“更沒料到那花妖的道行比我想象中要弱上許多,根本無力制衡?!?
天君聞言,幾乎要忍不住斥責長兄的糊涂——那小花妖才多少年修為?即便她是當年那個驚才絕艷的越青,全盛時期也未必能獨自對抗積累了數百年的冤魂戾氣!“那后來呢?”天君壓著情緒問道。
云瑯桓搖了搖頭,面露茫然:“后來我便中了牡丹的暗算,劇毒侵體,意識模糊之際……只隱約感覺到有人緊緊抱著我,在我耳邊反復說著‘不要怕,不要怕’……那聲音,似乎是花妖的。”
天君沉默了片刻,不再追問細節,只沉聲道出結局:“你昏迷后,為護你周全,不被萬千冤魂撕碎,她……她用她自己的血引開了所有鬼物。待救援趕到,她已蹤跡全無??峙隆峙略缫驯辉够晖淌纱M,落得個尸骨無存、灰飛煙滅的下場了?!?
“什么?!”
云瑯桓如遭雷擊,猛地踉蹌一步,臉上血色瞬間褪盡。他怔忡良久,猛地咳出一口淤積在心口的鮮血,濺落在光潔的玉磚上,觸目驚心。他撫著胸口,聲音顫抖,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驚痛:“她竟……如此剛烈決絕?!我……我原是去救人,到頭來,卻是我親手害了她性命!”
巨大的愧疚瞬間淹沒了他。想到花妖那點微末法力在怨魂浪潮中的結局根本毫無懸念,他心中那點微弱的、想去搜尋她殘魂的希望也徹底熄滅。萬念俱灰之下,一股決絕的戾氣取代了悲痛,他眼中閃過寒光,拱手向天君請命:“此禍皆因牡丹與我而起,我這就去尋她,徹底了斷這場孽債!”
光陰荏苒,藍無印、藍玉與樹妖三人在人間追尋線索,兜轉竟已過去了十多個寒暑。他們一路除魔,一路探聽,總算得知當年的芍藥鎮自那驚魂一夜后,竟真的重歸寧靜,再未有女子無故失蹤的詭事發生。
某次追擊一頭肆虐村莊的狼妖時,他們偶然從那妖物瀕死的哀嚎中聽到一句零碎的話:“…豐都…鬼城…竟有花開…”當時情勢緊迫,藍無印雖覺奇異,卻并未深想。
直到數年后的這一天,三人行至靠近豐都鬼域邊界的一個奇異小鎮。青天白日之下,竟見幾名身著皂袍、手持鎖鏈的鬼差顯形于市集之中,與凡人商販交談購物,神色如常,而周遭百姓似乎也見怪不怪。
一打聽,才知是那幽冥地府之中,掌管枉死城的城主不日將要大婚。藍無印心中巨震——冥府娶親已是奇聞,竟還勞動鬼差白日入世采辦?更奇的是,這小鎮分明活人聚居,為何能與陰差如此和睦共處?
這小鎮名為明月鎮,名號清雅,卻透著一股難言的詭譎。藍無印按捺住心驚,在鎮中細細探查數圈,確認此處居民確為血肉之軀的凡人,而那些鬼差也確在采買紅綢、喜燭、甚至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交易間竟還使用人間銀錢。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覺此事實在離奇超乎常理之時,他終是攔下了一位看似頭目的鬼差。那鬼差感知到他身上純凈的神息,立刻恭敬道:“上神明鑒,我等奉命行事,絕未驚擾傷害此地生靈分毫。”
藍無印壓下心頭萬千疑慮,執禮問道:“在下冒昧,聽聞乃是枉死城主大喜?不知……新娘子是哪一位仙姑?”
那鬼差聞言竟笑了起來,語氣帶著幾分與有榮焉的感嘆:“您說這位???說起來,新娘子本體是位花妖,可來頭極大!就連冥王陛下見了她,也要禮讓三分哩!”
花妖?藍無印心頭猛地一跳,一個壓抑了十多年的名字幾乎脫口而出。他強作鎮定追問:“既如此尊貴,為何會下嫁枉死城主?”
“聽聞是城主大人于她有救命重恩,癡心守了她十多年,才等到她醒來點頭呢!”
十多年……救命之恩……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藍無印心上。那模糊卻熾烈的希望幾乎要破胸而出。他聲音微啞,急切問道:“大禮……定在何日?”
鬼差笑著從懷中取出一份縈繞著淡淡陰氣卻做工精美的黑色請柬,遞到他面前:“就在后天。上神若有暇,不妨也來飲杯喜酒,這可是我冥界千百年來未有之盛事?!?
鬼差的身影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于市集喧囂之中。樹妖第一個按捺不住,扯住藍無印的衣袖,聲音因急切而發顫:“花神!那鬼差說的……會不會就是無名?”
藍玉眉頭緊鎖,沉聲補充道:“時間對得上,她消失至今,正好十余年?!?
藍無印目光晦暗不明,緩緩點頭:“我亦有此猜想。后日,我須親赴枉死城一探?!?
藍玉與樹妖立刻異口同聲:“我們同去!”
然而藍無印卻斷然搖頭,視線掃過他們,最終落在藍玉身上:“不,你們即刻返回蓬萊等我?!?
樹妖心思單純,雖有不甘,卻仍信賴著他:“那……那你確認了是她,就快點回來告訴我們啊?!?
藍玉卻遠沒有這般好糊弄。他幾步追上已轉身欲走的藍無印,擋在他身前,目光如炬,直接問出了盤旋心底已久的疑慮:“師祖,若那新娘子當真是她……您待如何?”這十數年同行,藍玉早已窺見藍無印冰冷外表下對那花妖不同尋常的執念與深藏的情感,他絕不相信師祖能心如止水地旁觀她嫁與他人。
藍無印腳步一頓,并未回頭,只是遙望著遠處陰霾與人間煙火交織的天際,沉默良久,才用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語氣回答:“我會問她一句,是否出于自愿。若她心甘情愿……我便如從前一樣,只遠遠看著,絕不再擾她清凈。若她有一絲一毫被迫……”他話音至此,驟然轉冷,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我便拼盡這身修為,也要將她從幽冥地府搶回來!”
“如從前一樣?”藍玉捕捉到這個詞,追問道,“您時常提及越青,可她……終究不是越青。”
藍無印仿佛陷入某種遙遠的回憶,側臉線條在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她的確不是越青。但我已確認,她魂魄深處,就是我執著追尋了數百年的那個人。”
藍玉再也無言勸阻,只能目送那道決絕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瞬息消失在天際盡頭。
待藍無印徹底離去,藍玉緩緩轉過身,目光復雜地落在身后一臉懵懂擔憂的樹妖身上。不知從何時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已在他心底悄然滋生。目睹花妖的驟然消散,見證藍無印跨越生死的偏執追尋,他忽然間無比透徹地領悟了“珍惜”二字的千鈞之重。
或許終有一日,身邊之人都會以各種方式相繼離去。于樹妖而言,最好的結局或許是修煉成仙,超脫輪回;于他自己,亦是如此。可這“最好”的結局,從來都需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藍玉站在原地,心中一片雪亮,卻也沉甸甸的。
藍無印離去后不久,一股清圣溫潤的氣息便悄然降臨在這僻靜的小鎮邊緣。東海君后翩然而至,華貴的衣袂在微風中輕拂,她的目光越過樹妖,徑直落在藍玉身上,依舊帶著那份獨有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溫柔。
“公子,”她淺笑開口,聲音如暖玉,“這十數年隨花神奔走,滌蕩妖氛,一切可還順利?”
藍玉壓下心頭因師祖離去和方才對話泛起的波瀾,執禮回道:“勞仙子掛心,一切順利。不知仙子突然駕臨,所為何事?”
“我來尋你師祖?!本蟮哪抗鈷哌^四周,并未發現藍無印的氣息。
“師祖他……剛離開不久?!?
“去了何處?”君后微微蹙眉。
“冥界,”藍玉頓了頓,補充道,“他說,要去尋花妖無名。”
君后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復雜,輕輕頷首:“果然如此……”她沉吟片刻,對藍玉鄭重道:“你若在此等他回來,務必轉告他——我方才隱約感應到了那海螺的召喚之聲,方位卻指向魔界深處。事態緊急,我需先行一步前去探查?!?
魔界?藍玉心頭一緊,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同您一起去!我讓樹妖先回蓬萊等候師祖消息。”
“不可?!本蟮木芙^溫和卻不容置疑,“魔界非同小可,戾氣深重,你仙基未穩,元神易受侵蝕,此刻前去絕非良策?!彼恼Z氣放緩,帶著安撫的意味,“你與樹妖安心返回蓬萊等候。若有消息,我定會設法告知。”
藍玉望著她,這僅有過數面之緣的尊貴君后,卻總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熟稔與親切感,仿佛血脈深處某種模糊的牽引。他一時怔忡,說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情感。然而聽聞魔界兇險,再想到自身修為確實可能成為拖累,他終是按下跟隨的沖動,點了點頭:“……好。請仙子務必萬事小心。”
冥界的喜宴在深沉的子夜拉開帷幕。幽暗無光的幽冥地府被刺目的紅綢與慘白的燈籠裝點,兩種極致的色彩在永恒的黑暗中扭曲交織,非但不顯喜慶,反而彌漫出一種令人脊背發涼的詭異,笙樂嗩吶之聲嗚咽盤旋,更添幾分陰森。
藍無印混在形色各異、影影綽綽的鬼魅賓客之中,步入了枉死城大殿。他周身氣息收斂至極,目光卻如淬火的寒鐵,死死鎖定的高臺。周遭的一切喧囂仿佛都與他隔絕,他只聽得到自己胸腔內擂鼓般的心跳和那只有一個念頭的嘶吼——絕不能讓她嫁與他人,哪怕今日攪翻這地府,拼個魂飛魄散!
不知過了多久,尖銳的嗩吶聲陡然拔高,新娘在一眾鬼婢的簇擁下緩緩走入。藍無印的拳頭瞬間捏得死緊,指節爆出青白,所有的神經都已繃至極限。
儀式冗長地進行著,直到司儀高喊“送入洞房”,一些膽大的鬼怪起哄著要一睹新娘真容。藍無印死死盯著城主那只緩緩伸向紅色蓋頭的手,呼吸幾乎停滯,既盼著確認,又怕那下面真是他魂牽夢縈的臉龐。
蓋頭翩然滑落。
然而,露出的卻是一張艷麗卻陌生的面容——并非他預想中的人!
藍無印渾身一震,滿腔的決絕與悲壯瞬間凝固,化為錯愕。竟是牡丹?!
巨大的失落過后,一股更為酷烈的怒火猛地竄起!正是這個女子,間接或直接地害死了越青!既然尋不到越青,那在此地將這罪魁禍首斬滅,為她報仇,此行便不算徒勞!
殺意瞬間取代了所有情緒。他猛地踏前一步,周身收斂的神力轟然爆發,如皓月沖破烏云,將周圍氤氳的鬼氣瞬間驅散大片,凜冽的神威壓得滿堂鬼魅齊齊一滯!
“妖女!納命來!本尊今日便替天行道,收了你這禍害!”
一聲雷霆般的怒喝震徹整個大殿,所有鬼怪驚駭回頭,只見一位周身流淌著純凈神光、面色卻冰寒如玄冰的上神孑然立于一片慘綠幽紅之中,與這冥婚盛宴格格不入。
被驟然指認的牡丹徹底愣住,她驚疑不定地打量著藍無印,在記憶深處竭力搜尋卻一無所獲:“閣下……究竟是哪位尊神?小女子似乎從未得罪過尊神……”
藍無印眼中盡是冰冷的厭惡與殺意,聲音擲地有聲,字字如刀:“你自然不認得本尊!但本尊卻認得你這卑劣無恥之徒!慣會蠱惑人心,拆散姻緣,更與邪魔為伍,行那趕盡殺絕之事,罪孽滔天!與下等妖孽何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話音落下,大殿內陷入了一片死寂。緊接著,不知是哪個鬼怪先憋不住發出一聲嗤笑,這笑聲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浪——滿堂的妖魔鬼怪竟哄堂大笑起來,尖利的、嘶啞的、陰惻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嘲弄與不屑,仿佛聽到了一個無比荒謬的笑話。
牡丹臉上的驚疑褪去,轉而浮現出一種帶著憐憫的譏誚:“哦?這位神尊……莫非不知此地是幽冥地府,而非您的九重天?您就……獨自一人前來?”她刻意拉長了語調,目光掃過他身后,確認再無援兵。
藍無印面色冰寒,手中長劍神光流轉,一步步向前逼去:“誅滅你這妖孽,我一人足矣!”
牡丹自然不懼他,或許這世間她唯一忌憚過的,也只有那個早已消散的越青。她身邊的枉死城主更是面色一沉,豈容他人在他大婚之日、在他的地盤上如此挑釁他的新娘?他當即上前一步,與牡丹并肩而立,周身翻涌起濃稠如墨的幽冥鬼氣,冰冷的殺意鎖定了藍無印。
藍無印深知敵眾我寡,毫不遲疑,起手便是至剛至陽的仙家雷法!只見他劍指蒼穹,引動九天玄雷,刺目的電光撕裂冥界的永恒黑暗,帶著煌煌天威轟然劈落!圍觀的小鬼小妖們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四散奔逃。
雷光未歇,他劍勢一變,腳下瞬間展開一道巨大的金色八卦陣圖,金光燦燦的符文急速旋轉,試圖將牡丹與城主一同困鎖其中。
然而,他所用的皆是仙門正宗的常見術法,雖威力不俗,卻并無太多詭變之處。對于法力高深者而言,破解之道并非秘密。牡丹冷笑一聲,指尖彈出數道污穢血光,精準地打在陣眼之上;城主更是袍袖一揮,磅礴的黑暗靈力如潮水般涌出,硬生生將那金色的八卦陣圖侵蝕得黯淡崩碎!
第一輪交鋒,藍無印的攻勢竟被對方輕易化解。
“雕蟲小技,也敢來冥府撒野!”城主怒喝一聲,不再留手。他雙臂一震,四面八方的陰煞之氣瘋狂匯聚,凝成無數道漆黑如墨、鋒利如刃的氣勁,撕裂虛空,從各個刁鉆的角度朝著藍無印絞殺而去!
藍無印身形急閃,劍光舞得密不透風,格擋開大部分攻擊,但那幽冥之力太過刁鉆迅猛,終究有一兩道黑氣突破了他的防御,狠狠撞在他的護體神光之上。
“唔!”他悶哼一聲,身形微晃,唇角滲出一絲金色的血液,顯然已受了內傷。
表面上看,雙方這第一回合似乎勉強算是平手,誰也沒能徹底壓制誰。但藍無印心中卻一片雪亮——對方兩人法力皆深不可測,且在這幽冥地府占盡地利,鬼氣源源不絕。而自己孤身深入,神力消耗一分便少一分,久戰之下,必敗無疑。今日,恐怕真要殞命于此了。
正當藍無印深陷重圍,內心飛速權衡殊死一搏的勝算之際,一道璀璨奪目的金色光柱驟然撕裂冥府厚重的陰霾,如同九天烈陽墜入幽冥!
光芒散去,云瑯桓身披銀甲,手持神兵,周身散發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壓,降臨在大殿中央,目光如寒冰利刃般直刺牡丹。
“牡丹!”他聲音沉郁,蘊含著壓抑的怒火,“本尊昔日念舊情,予你講和之機,望你悔改。你卻變本加厲,屠戮生靈,如今更嫁入冥界,是與三界正道徹底背馳嗎?”
牡丹一見云瑯桓,方才面對藍無印時的囂張氣焰瞬間消散大半,眼神閃爍,下意識地后退半步,語氣帶上了慣有的委屈與指控:“是你…是你先負我在先!若非你……”
“住口!”
不等她說完,一旁的藍無印厲聲打斷,字字誅心,揭穿她最不堪的過往:“牡丹!休要再顛倒黑白!你以為大殿下不記得,我便也忘了嗎?是你無恥勾引在先,離間插足在后,更勾結妖魔,謀害大殿下的原配正妻!樁樁件件,天道昭昭!即便大殿下顧念舊情不忍殺你,這天地輪回也容不得你!”
云瑯桓眉頭緊鎖,顯然不愿再多聽牡丹狡辯,也更不愿舊事重提。他抬手止住藍無印,目光冰冷地鎖定牡丹,做出了最后的宣判:“牡丹,你背叛仙界法度,罪孽深重,我與你早已恩斷義絕。今日,你若肯自愿入輪回受審,洗刷罪業,我便饒你魂魄不散。若再執迷不悟……”
他手中神兵嗡鳴,殺意凜然,“我便親自在此,將你形神俱滅!”
一旁的枉死城主眼見九天之上的大殿下親自降臨,神威赫赫,方才對付藍無印的那點氣焰瞬間消散無蹤。他急忙上前一步,躬身辯解,急于撇清關系:“殿下明鑒!臣……臣實是受了這妖女的蒙蔽蠱惑,不知她竟犯下如此滔天罪孽,才……”
云瑯桓連眼角余光都未曾掃向他,仿佛他只是一縷無關緊要的塵埃。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牡丹身上,見她眼中決絕,毫無悔意,更無投入輪回的打算,便知此事已無轉圜余地。他不再多言,手中長劍嗡鳴震顫,極寒的冰霜之氣瞬間凝聚于劍鋒之上,周遭溫度驟降,連彌漫的鬼氣都仿佛要被凍結。
他并未引動聲勢浩大的雷霆仙訣,只是簡簡單單的一記直刺,快如閃電,冷若玄冰,直取牡丹心魄。
而牡丹,竟也全然放棄了抵抗,甚至微微挺起身,迎向了那柄曾寄托了她無數愛恨癡纏的劍。鋒銳無匹的神兵輕易地刺穿了她的魂體,沒有鮮血,只有逸散的靈光與濃重的鬼氣開始潰散。
她望著云瑯桓近在咫尺卻冰冷無比的臉龐,嘴角扯出一抹詭異而凄然的笑容,氣息微弱卻帶著刻骨的怨毒與一絲得逞的快意,幽幽道:“夫君…你永遠…永遠也別想知道…越青…究竟在哪里…呵呵…”
這句話如同最陰毒的詛咒,云瑯桓聽得眉頭緊鎖,一時未能全然明白其中深意。
但一旁的藍無印卻如遭五雷轟頂!“越青”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所有的恐懼!他猛地撲到即將消散的牡丹身前,失控地吼道:“你說什么?!你把她怎么了?!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說??!”
然而,牡丹只是維持著那抹詭異的笑容,魂體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寸寸消散,最終化為點點幽光,徹底湮滅。她或許終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解脫——愛人從未屬于她,孩子早已夭亡,仇敵在她看來也被她親手打入萬劫不復的魔界。能最終死在自己傾盡一生去愛、去恨的男人劍下,于她而言,竟成了一種扭曲的圓滿。
只留下藍無印絕望的嘶吼在空曠死寂的冥殿中回蕩,和一個更加撲朔迷離、令人心焦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