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無印向來言出必踐，既已應(yīng)允，便著手準(zhǔn)備帶無名前往九重天。水仙聽聞此事，立刻尋來，執(zhí)意要一同前往，言辭間不乏對大殿下的“關(guān)切”與對天界動向的打探。

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無名卻望向庭院深處那株徹底失去生機、蜷縮于陰影中的樹妖，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她轉(zhuǎn)向藍無印，輕聲懇求：“帶上她吧。將她獨自留在此地，我不安心?！?

藍無印聞言，眉頭微蹙，緩緩搖頭：“九重天非比凡間，天門自有威壓罡風(fēng)，非尋常精怪所能承受?！?

一旁的水仙見狀，立刻柔聲接話，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yōu)越與憐憫：“無名妹妹，你心善是好事，可也要為她想想。她如今靈體潰散，修為十不存一，這般虛弱，莫說穿過天門，只怕剛到南天門外，就會被煌煌神威與凜冽仙罡沖擊得魂飛魄散。帶她去，不是救她，反倒是親手送她上路了?！?

無名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掠過樹妖那枯槁的身影，終是明白了其中的決絕。她不再堅持，只是將那份擔(dān)憂默默壓回心底。

無名聞言，沉默地看了一眼樹妖那枯敗的身影，最終不再多言。她斂起心神，跟在藍無印與水仙身后，化作三道流光，朝著那凡人遙不可及的九重天闕飛去。

穿過層層云靄與凜冽的九天罡風(fēng)，他們抵達了神殿之外。出乎意料，今日并未聽到尋常的仙樂縹緲或感受到肅穆的威壓，反而有一陣清越卻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琴音從殿內(nèi)流淌出來。守候在外的仙侍們神色也略顯松弛——顯然，大殿下的心情今日頗佳。

欒云神將最先察覺他們的到來，銳利的目光如電掃過，瞬間便鎖定了三人中那個陌生的花靈氣息。他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尤其在看清楚無名的面容后，眼中掠過一絲清晰的訝異和審視。

“捉妖人？”欒云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疑惑，他記得這張臉，以及與之相關(guān)的凡間紛擾，“你如何上得這九重天？”

藍無印上前一步，姿態(tài)恭敬卻又不失花神的風(fēng)度，代為答道：“欒云師弟，我等特來求見大殿下，有要事相稟?！?

藍無印當(dāng)初得以飛升成仙，全憑云瑯桓與越青二位指點引路，說起來，也算是云瑯桓的半個徒弟，因此他向來尊稱云瑯桓一聲“師父”。又因他那已故的妻子顏顏乃云瑯桓與牡丹仙子所生孩子，這聲稱呼里，便又悄然多了一層近乎“父君”的親近與敬重。欒云后來拜入師門，自然也就成了藍無印名義上的師弟。

欒云心知自己方才有些失態(tài)，定了定神，便引著三人穿過一片青翠的竹林，來到園中那株虬枝盤曲的古松之下。松蔭如蓋，清風(fēng)徐來，大殿下云瑯桓正獨坐石臺，指尖輕撫琴弦，琴音潺潺如溪流。

藍無印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聲音沉穩(wěn)而恭敬：“神尊。”

一旁的水仙亦隨之?dāng)狂攀┒Y，輕聲道：“神尊?！?

云瑯桓指尖微頓，琴聲漸息。他抬起頭，目光溫和如水，掠過眾人，最終停在藍無印身上，柔聲問道：“可有何事？”

水仙輕步上前，執(zhí)起玉壺為他斟了一杯清茶，茶香裊裊中接口道：“藍無印有一樁小事，想請大殿下相助。”

云瑯桓聞言微微一笑，拂衣起身，步履從容地走向藍無印。一直瑟縮在藍無印身后的花妖見他走近，頓時慌了神，慌忙向藍無印背后躲去，小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角，只露出一雙怯生生的眼睛。云瑯桓見她這般模樣，不禁莞爾，語氣中帶著幾分了然與笑意：“你帶了這小花妖上來……是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拿?？?

藍無印神色肅然，恭聲回答：“君后離去之前，曾囑托我將一道固靈符轉(zhuǎn)交給您，只是……此符目前難以取出。”

云瑯桓眸光輕轉(zhuǎn)，覺得這并非什么難事，便溫言問道：“就在這花妖身上？”

藍無印頷首：“是。”

云瑯桓聞言，指尖凝起一縷清輝，緩緩解向花妖身上的固靈符。符文明滅之間，流光轉(zhuǎn)動，可就在靈符將離未離的那一刻，花妖的身形竟驟然變得透明，如薄霧般開始消散，她發(fā)出一聲極輕極弱的嗚咽，眼中盡是驚恐與痛苦。

藍無印心頭一震，猛地跨前一步，急聲道：“神尊，神尊，請停手——這會要了她的命！”

云瑯桓斂去仙訣，流光驟熄。他凝目望向幾乎虛化的花妖，沉吟片刻，若有所悟：“如此看來，這固靈符已與她性命交關(guān)、元神相系。符若離體，她便會神魂俱散。”他語氣漸沉，如凝寒潭，“除非她身死，否則靈符再難取出。可她終究是妖，若縱歸人間，日后為禍生靈，我今日之舉，豈非成了助紂為虐？”

他目光掃過顫抖不止的花妖，終是肅然決斷：“不如將她關(guān)入鎖妖塔，既可保符不落惡手，亦免她禍亂蒼生?！?

藍無印萬沒料到云瑯桓竟會做出如此決斷。然而更出乎云瑯桓意料的是，此刻在場眾人竟無一贊成。

欒云率先踏前一步，語氣雖恭謹(jǐn)卻難掩急切：“師父，這小花妖雖是妖身，卻自幼被捉妖人收養(yǎng)，向來以善心降服惡妖，從未行過惡事。”

水仙亦輕聲附和，眼中帶著懇切：“上一次她身受重傷，正是為了護佑百姓、追捕兇妖所致，還請殿下明鑒?！?

藍無印深吸一口氣，忽地屈膝跪地。云瑯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雖未言語，卻自有一股無形的威壓彌散開來，令藍無印只覺得雙膝沉重如縛玄鐵，但他仍強頂著這迫人的氣勢，一字一句清晰說道：

“神尊，花后已離去千年……花界不可長久無主。臣此番前來，實則另有一事相求——”他抬起頭，迎上云瑯桓深邃的目光，終于將最深處的打算坦然相告：“臣欲另立花妃，延續(xù)花族血脈，重振一界生機?！?

藍無印話音方落，整個人便如同被山岳壓頂，再支撐不住，脊背深深彎下，幾乎半伏于地。云瑯桓雖未言語，周身散出的靈壓卻已凜冽如實質(zhì)，壓得在場諸神皆屏息垂首，無一人敢擅動。

誰也沒想到，那一直瑟縮在后的花妖卻在此時猛地抬起了頭。她眼見藍無印因己受難，一股灼熱的義憤瞬間沖散了恐懼。她沖上前去，伸手想將他攙起，奈何那磅礴神力豈是她能撼動？情急之下，她倏地從發(fā)間拔下一根素簪——那本是她慣用的長槍化形之物，此刻感應(yīng)到她決絕的心意，竟在流光一轉(zhuǎn)間化作一柄寒芒凜冽的長劍！

她毫不猶豫，執(zhí)劍直指云瑯桓，聲音清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倔強：“你們神族，便是這般仗勢欺人、不分青紅皂白的嗎？我自誕生靈智以來，從未害過一草一木，今日只因這符與我性命相連，便要打入鎖妖塔，這是何道理？藍無印為花界存續(xù)欲立新后，舊人已逝千年，此舉有何錯？你憑何不允！”

云瑯桓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化為玩味。他稍稍收斂了威壓，藍無印頓覺周身一輕。神尊好整以暇地看向那持劍相向的小花妖，唇角勾起一抹傲慢的弧度：“哦？那你自忖，有幾分把握能勝我？”

花妖握緊劍柄，指節(jié)發(fā)白，昂首道：“縱只有一分把握，我也絕不容你們這般欺辱于人！”

“有意思?！痹片樆篙p笑出聲，漫長仙途帶來的沉寂竟被這小小花妖的烈性攪動出一絲漣漪，“看你法力未復(fù)，本尊便不用仙力。你若能贏我一招，我便允了藍無印所求；贏兩招，鎖妖塔之事作罷；若能贏上三招……”他目光掃過她仍顯虛弱的身形和面龐，“我便助你徹底恢復(fù)法力，復(fù)你舊日容顏?！?

花妖卻毫不領(lǐng)情，一雙明眸怒瞪著他：“我的法力自會慢慢恢復(fù)，我的容貌如今也很好，用不著你施舍！若我僥幸贏你三招，我別無他求，只愿你與我——永不相見！”

云瑯桓活過萬載，倒是頭一遭被個小花妖噎得無言以對，心中竟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挫敗。兩人于古松之下擺開陣勢，這消息不知如何走漏，頃刻間便引來了眾多圍觀仙家。就連天君也領(lǐng)著幾位重臣，閑坐于凌霄殿的天鏡之前，饒有興致地等著看這場實力懸殊的“好戲”。

花妖武藝竟出乎意料地精湛，身法靈動如風(fēng)，劍招雖缺乏系統(tǒng)卻極具急智，每每于毫厘之間避開云瑯桓看似隨意的點撥。轉(zhuǎn)眼百招已過，她雖未能取勝，卻也未曾落敗，這般僵局讓期待著瞬間碾壓的看客們略感失望。

至第一百零一招，云瑯桓見她腕間發(fā)顫，劍勢已顯虛浮，以為她力竭難支，心念微動，攻勢便緩了一瞬。豈料這竟是花妖故意賣的破綻！電光石火間，她腕底疾翻，長劍如毒蛇吐信，疾刺而出——

只聽“嗤”的一聲輕響，劍尖竟精準(zhǔn)地挑破了云瑯桓腰側(cè)的玉帶鉤，穿透層層華服，雖未傷及皮肉，卻將他外袍劃開，衣襟頓時散亂，現(xiàn)出幾分罕見的狼狽。

四下皆驚，一片死寂。

云瑯桓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散開的衣襟，再抬眼望向那兀自緊握長劍、喘息不止卻目光灼灼的花妖，非但不怒，反似覺得無比新鮮。他抬手止住欲上前呵斥的侍從，朗聲一笑，坦然認(rèn)輸：“好！好機變，好膽色！本殿下言出必踐。第一招，算你贏了——藍無印，你所求之事，準(zhǔn)了?！?

花妖卻毫不停歇，劍尖一抖，竟欲再攻。云瑯桓卻飄然退開數(shù)尺，不再接招，只含笑看著她：“這第二招，雖非正面擊潰，也算你巧勝。鎖妖塔，你不必去了?！?

花妖冷哼一聲，手中長劍流光一轉(zhuǎn)，再度化為一根樸素發(fā)簪，被她利落地插回鬢間。她看也不看云瑯桓，俯身便要攙起藍無印離開。

豈料就在她轉(zhuǎn)身的剎那，一道金光倏然而至，宛若靈蛇，瞬息便將她的手腕緊緊縛住——正是那法力無邊的捆仙繩。花妖又驚又怒，猛地回頭瞪向云瑯桓：“你竟暗算我！”

云瑯桓神色平淡無波，只微微挑眉：“方才你不也詐敗暗算于我？彼此彼此，算是扯平了?！?

花妖奮力掙扎，那金繩卻紋絲不動，反而愈收愈緊。她又氣又急：“你到底想怎樣？”

“欒云，”云瑯桓不再看她，吩咐道，“將她帶至我書房禁足，好生磨一磨這身不知天高地厚的戾氣。”

待花妖被欒云帶走，藍無印面露焦灼與不解，上前一步急問道：“神尊，您這是……？”

云瑯桓目光深遠(yuǎn)，緩緩道：“她方才手中所持之劍，絕非凡品，其上隱有上古氣息。我必須查清她的真實來歷，方能安心。查明之前，暫且不能放她離去。你先回去吧。”

藍無印卻執(zhí)拗地站在原地，沉聲道：“此事因我而起，請讓我留下相助神尊。更何況……是我?guī)蟻恚缃襁@般情形，我需當(dāng)面與她解釋清楚，不愿她對我心生怨恨?！?

云瑯桓瞥了他一眼，似乎察覺到他言辭間對那小花妖不同尋常的關(guān)切，卻并未點破，只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

恰逢欒云返回，聽聞藍無印與水仙都要暫住下來，頓時喜上眉梢，撫掌笑道：“妙極！這碧海青天閣冷清許久，總算要熱鬧一番了。待舍妹歸來，定讓她親手做些拿手的點心，好生款待諸位！”

藍無印心下稍安，便不再多言，隨著云瑯桓向內(nèi)行去。

水仙見四下稍閑，便輕聲問欒云：“怎不見你妹妹蹤影？方才還聽你提起她。”

欒云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她呀，偷偷跑去尋云鳳盈了?！彼麌@了口氣，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又夾雜著些許寵溺，“聽說云鳳盈將至萬年大劫，兇險異常。那丫頭放心不下，連聲招呼都沒打周全，就急匆匆趕去守著了?！?

他搖了搖頭，嘴角卻噙著一絲苦笑：“哎，這還沒名沒分的，就這般掏心掏肺地操心人家，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水仙聞言，心下了然，便不再多問，轉(zhuǎn)而輕步走向云瑯桓的書房。

甫一踏入，便見云瑯桓與藍無印正立于房中，目光皆凝于被捆仙繩縛住的花妖身上。云瑯桓指尖仙訣流轉(zhuǎn)，清輝陣陣，接連數(shù)道探查本源的法術(shù)落在花妖周身，卻如泥牛入海，只激起細(xì)微漣漪，終究窺不破那層籠罩在她魂魄深處的迷霧。

然而，更令他在意的是那柄此刻已化為發(fā)簪、靜靜插在她發(fā)間的古劍。他眉頭微蹙，目光銳利如刀，沉聲道：“……但這‘?dāng)佚垊Α?，乃母神留下之神兵，早已失落萬載，其上因果極大，絕非尋常妖靈所能駕馭。它怎會認(rèn)你為主，又在你手中化形？”

不一會兒，門外仙光流轉(zhuǎn)，威儀自成，竟是天君陛下也親臨這小小的書房。頃刻間，房內(nèi)景象變得頗為微妙——天君、云瑯桓、藍無印、水仙、欒云，五位身份尊崇的神仙一字排開，目光齊刷刷地落在被捆仙繩緊緊束縛、跌坐在地的花妖身上。

那目光或探究、或威嚴(yán)、或好奇，如同在審視一件罕世的異物，直看得花妖心底發(fā)毛，渾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成了一塊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她索性緊緊閉上雙眼，破罐破摔地喊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給個痛快吧！”

云瑯桓聞言，倒是率先撩袍在一旁的檀木椅上坐下，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知道你膽大包天，連三頭兇獸都敢招惹，連本尊也敢提劍相向，自是不怕死的。”

“那你捆著我，又興師動眾叫來這么多人圍觀，究竟意欲何為？”花妖恨恨地睜開眼瞪他。

云瑯桓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轉(zhuǎn)向身旁的天君：“陛下，您可能看出她的根底？”

天君凝神細(xì)觀，眉頭微蹙，沉吟道：“靈力本源確屬花妖無疑……只是她頰側(cè)這道印記，”他抬手指了指，“形態(tài)古奧，竟讓朕覺得有幾分眼熟，似在何處古籍中見過?！?

正說著，水仙見云瑯桓手邊茶盞已空，忙碎步上前，輕聲道：“神尊，我來為您添茶?！?

云瑯桓微微頷首示謝，接過溫?zé)岬牟璞K，目光再次落回花妖臉上，平靜地拋出一個消息：“我已傳訊請?zhí)侠暇陆缫惶恕Ｉ院蟊愕健；蛟S待他施為，助你恢復(fù)原本容顏后，這印記的由來，便能看出些端倪了。”

云瑯桓指尖微抬，一縷清風(fēng)般無形的力量便拂過花妖鬢間，那根發(fā)簪應(yīng)勢脫落，懸浮于半空之中，流轉(zhuǎn)著淡淡的、與眾不同的光華。

“還給我！”花妖頓時怒目而視，掙扎著欲撲上前，卻被捆仙繩牢牢制住，“休要覬覦我的法器！”

一旁的欒云看著那懸浮的發(fā)簪，面露疑惑，插言問道：“且慢。小花妖，我記得昔日青城山下初見時，你手中所持分明是一桿銀亮長槍，凌厲剛猛。為何今日這法器，卻化作了一柄古意盎然的長劍？”

花妖自己也是一怔，臉上浮現(xiàn)出真實的茫然。她望著空中那熟悉又陌生的發(fā)簪，蹙眉喃喃：“我…我也不知道。它素來隨心而變，只是…或許你們這九重天有什么不一樣？”她努力回想，卻毫無頭緒，“方才情急之下，我只想拔出武器，它便自行化成了這把劍…我亦不知為何?！?

就在眾人面面相覷、氣氛凝滯之際，殿內(nèi)忽有祥云繚繞，清光大盛。只見太上老君手持拂塵，仙風(fēng)道骨，白須白發(fā)與寬大白衣隨風(fēng)輕揚，翩然降臨。眾人紛紛起身見禮，寒暄方畢，云瑯桓便抬手直指被困在一旁、滿面憤然的花妖，開門見山：“老君來得正好，煩請慧眼一觀，辨明這花妖的真身來歷。”

老君目光落在那花妖臉上，尤其她左頰那道猙獰疤痕，如此鮮明刺目——他心知肚明，這天君恐怕第一眼就已認(rèn)出了她。老君心下暗嘆，面上卻只得捋須沉吟，含糊其辭：“這個……恕老臣老眼昏花，一時竟也難以看透啊。”

云瑯桓踱步至老君身側(cè)，聲音壓低卻清晰可聞：“老君再細(xì)看看，她臉上這疤痕的走勢，像不像一個古字？”

老君面露難色，目光不自覺飄向一旁的天君，似在求助：“這……紋路雜亂，老臣實在看不真切?！?

云瑯桓似失了耐心，袖袍一拂，一股無形之力便將花妖凌空抓起，徑直摜到老君面前，語氣不容置疑：“如此，可看清楚了？”

“大哥！”天君終于看不下去，出聲打斷，“你究竟意欲何為？”

云瑯桓冷哼一聲，撤去法力，花妖跌落在地。他目光掃過天君，又瞥向藍無印，緩緩道出驚人之語：“此妖手握斬龍劍，身無半點濁氣，更懷揣固靈符……我在想，千年前蓬萊山那場雷霆極刑，是否有人暗中做了手腳。那本該形神俱滅的藍紫兒，或許并未真正湮滅——畢竟，固靈符也未曾消散。天君，你說，是也不是？”

天君目光倏地轉(zhuǎn)向藍無印，帶著無聲的質(zhì)詢。

藍無印心頭劇震，電光石火間已全然明了——在場除卻云瑯桓與欒云，恐怕人人皆已認(rèn)出這花妖實為越青歸來。若此刻任由云瑯桓將此事與藍紫兒舊案牽連，這無辜花妖必成替罪羔羊，萬劫不復(fù)。

念及此，他不再猶豫，猛地屈膝跪地，聲音沉痛而決絕：“神尊明鑒！藍紫兒確系臣之師妹。當(dāng)年之事……是臣暗中做了手腳，私下收集保全了她一縷殘魂。但此事與這花妖身上之固靈符絕無干系！臣愿承擔(dān)一切罪責(zé)！”

云瑯桓盯著他，步步緊逼：“所以你此前求我取出固靈符，真正目的，是為救你師妹？”

“是。”藍無印垂首承認(rèn)。

云瑯桓話鋒陡然一轉(zhuǎn)，拋出更尖銳的問題：“那你今日所言，欲另娶新婦，延續(xù)花界——那個你想娶的人，是不是就是你這位師妹，藍紫兒？”

藍無印如遭雷擊，萬萬沒想到云瑯桓竟會聯(lián)想到此處，他立刻抬頭，斬釘截鐵地否認(rèn)：“絕非如此！臣絕無此心！臣只是憂心藍氏血脈與花界傳承斷絕，并無半分私情妄念！”

殿內(nèi)陷入一種微妙的沉寂，老君與天君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皆在暗自思忖如何能避開云瑯桓的探究，不讓他窺見花妖疤痕下的真容。云瑯桓目光如電，掃過在場諸人，似是察覺了這無聲的僵持，卻并未立刻點破。他不再追問藍紫兒之事，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既然人多口雜，舊事暫且不提。老君，”他轉(zhuǎn)向太上老君，“她面上這疤痕，原是因故主而生。如今故主既已消散于天地間，這印記也不必再留著了。煩請你出手，為她除去吧?！?

老君心下暗嘆，知此事已難推脫。在天君默許的注視下，他只得上前一步，手中拂塵輕揚，凝聚起一團溫潤澄澈的仙元清氣，緩緩罩向花妖臉頰上那道猙獰的疤痕。柔光流轉(zhuǎn)間，仿佛時光倒溯，那盤踞了千年的舊痕漸漸淡化、平復(fù)，最終消弭無蹤，露出底下光潔的肌膚和原本被掩蓋的、令人心驚的熟悉輪廓。

當(dāng)那最后一縷仙光散去，疤痕盡褪，露出的是一張清艷絕倫、風(fēng)華絕代的容顏——正是那張曾令整個神界為之傾倒，甚至掀起過無數(shù)波瀾的臉龐。

人群中不知是誰，抑制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失聲低呼：“越青……！”

就連云瑯桓，在看清她容貌的剎那，瞳孔亦是微微一縮。那張臉美得近乎虛幻，超脫塵寰，仿佛匯聚了天地間所有的靈秀，卻又帶著一種冰冷的、令人不敢褻瀆的疏離。

然而，恢復(fù)了絕世容貌的花妖，眼中卻沒有半分欣喜，只有被強行擺布的屈辱和熊熊怒火。她猛地抬頭，目光如利刃般掃過在場每一位神君，聲音因憤怒而微微發(fā)顫：

“你們神族便是這般橫行霸道的嗎？！我說過，我很滿意我原來的樣子！那是我的臉，我的選擇！你們憑什么替我做主？憑什么將我捆縛于此，如同處置一件物品？！”她掙扎著，捆仙繩深嵌入腕間，卻絲毫壓不住她的錚錚傲骨，“不過是仗著法力高強，便可肆意妄為——恃強凌弱，無恥之徒！”

云瑯桓指尖微動，一道無形的禁制便落在花妖身上，霎時封住了她的聲音，卻同時也松開了那束縛她的捆仙繩。

花妖得了自由，猛地站起身。她狠狠瞪了云瑯桓一眼，又掃過周遭一群法力高深的神尊，心下頓時明了——硬碰硬是絕無勝算的，她還沒蠢到那個地步。

下一刻，在眾神略帶錯愕的注視下，她竟一言不發(fā)，猛地轉(zhuǎn)身，提起裙擺，頭也不回地就朝殿外飛奔而去，那決絕逃跑的背影帶著幾分狼狽，卻又透著一股不管不顧的執(zhí)拗。

這完全出乎意料的反應(yīng)，與先前持劍相對的剛烈判若兩人，頓時讓殿內(nèi)凝滯的氣氛為之一松。不知是誰先忍不住輕笑出聲，隨即引來幾聲壓抑的低笑。就連一貫神色冷峻、喜怒不形于色的云瑯桓，望著那倉皇逃竄的背影，唇角竟也不自覺地微微揚起，露出一抹極淡卻真實的笑意。

欒云見狀，立刻上前一步請命：“師父，我這就去將她追回。”

云瑯桓微微頷首，準(zhǔn)了他的請求。

待欒云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天君便轉(zhuǎn)向云瑯桓，帶著幾分探究問道：“大哥方才神色有異，莫非……認(rèn)得這花妖？”

云瑯桓搖了搖頭，語氣平淡無波：“不識?！?

這簡單的兩個字，卻像一道赦令，讓在場除他以外的幾人都在心底不約而同地暗自松了口氣，緊繃的氣氛悄然緩和了幾分。

然而，他下一句話又讓眾人的心提了起來：“不過…”他指尖輕叩桌面，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興味，“此女甚是有趣。非妖非神，卻堅稱自己是妖，更手持?jǐn)佚垊?，身懷固靈之秘……”

一旁的老君順勢追問：“那不知大殿下打算如何處置她？”

云瑯桓目光一轉(zhuǎn)，落在一旁垂首不語的藍無印身上，語氣聽不出喜怒：“人既是藍無印帶來的，只要她安分守己，不惹事端，日后自然仍由藍無印負(fù)責(zé)看管。畢竟——”他語調(diào)微揚，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她口口聲聲自稱是花妖，不是嗎？”

藍無印直到此刻，才將一直懸著的心稍稍放下，暗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欒云便領(lǐng)著那滿臉不情愿、卻又無可奈何的花妖回到了書房。老君見狀，知此地不宜久留，當(dāng)即拂塵一擺，躬身道：“此間事既了，老臣先行告退?！?

天君亦隨之起身，對云瑯桓道：“大哥，朕也回去了。這小妖……日后若有何難處，或需協(xié)助之處，只管讓欒云來尋朕便是?！毖粤T，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花妖一眼，方才轉(zhuǎn)身離去。

出了殿門，天君幾步便追上了前方的太上老君。

“老君，”天君壓低了聲音，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化解的困惑與凝重，“那分明是越青……她竟真的回來了？當(dāng)年的固靈符，竟有如此逆天改命之能？”

老君沉吟片刻，白眉微蹙，緩聲道：“或許，并非全然是符箓之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運轉(zhuǎn)，非我等所能盡窺。此番歸來，說是巧合，倒更像是……為了成全某一段未了的因果。陛下也不必過于掛懷，既然大殿下已介入此事，不如便交由他去處置吧?！?

天君聞言，若有所思，最終頷首道：“也罷。便依老君所言，隨他們?nèi)グ??！闭Z氣中透著一絲釋然，卻也夾雜著對未知命運的淡淡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