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被懸在半空，身上的素衣已染滿血污。烏蘭王指尖一挑，一道青光閃過，她身上的衣衫瞬間化作玄色侍童服——窄袖束腰的式樣，衣襟與袖口皆繡著龍紋暗紋，腰間一條赤金束帶，正是當年昆侖弟子最下等的裝束。
“從今日起，“烏蘭王指尖勾起她下巴，“你便是本尊的貼身侍童。“
越青垂眸看著自己這身打扮——沒有神紋，沒有配飾，連發間的珠釵都被取下。唯有額間一點朱砂，是上神最后的印記。她緩緩抬起手臂，寬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內側若隱若現的契約紋。
藍無印望著她這身裝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渾身發抖：“這是...昆侖罪徒的服飾...“
“不錯。“烏蘭王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杰作，“跟我走吧.“
三十三天的云霧繚繞中，青龍終于褪去偽裝，露出真容——那張與云瑯桓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越青冷眼看著，心想母神造物時果然偷懶，連神祇的樣貌都如出一轍。
老君見到青龍真身時，手中拂塵差點落地：“上...上神？“
青龍得意洋洋地拽過越青：“給我的侍童挑個金剛鐲。“他故意將“侍童“二字咬得極重。
老君偷瞄越青，只見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身上玄色侍童服襯得膚色愈發蒼白。老君顫巍巍捧出幾件法器：“上神請過目...“
青龍把玩著金剛鎖，突然湊近越青耳邊：“你說...戴哪里好？“溫熱的氣息噴在她頸側，帶著明顯的羞辱意味。
越青抬眼，紅瞳里一片死寂：“我是花，不是畜生。“她指了指自己脖頸，“要鎖就鎖這里。“
“有道理。“青龍突然掐訣，一道金光閃過，越青左頰頓時浮現出一個血紅的“侍“字烙印。那印記深入肌理，隨著她呼吸隱隱發光。
老君倒吸一口涼氣——這哪是什么侍童印，分明是上古時期用來標記罪神的禁制！他偷眼去看越青，卻見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老君手中的拂塵“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瞪大眼睛看著越青臉上那個刺目的“侍“字烙印，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這青龍簡直是在玩火！
（壓低聲音）“上神...“老君壯著膽子湊近青龍，“您可知她只是被忘川水...“
“閉嘴。“青龍一記眼刀掃來，龍威震得丹房里的藥罐嗡嗡作響。他得意地撫摸著越青臉上的烙印：“現在，全三界都知道你是誰了。“
青龍狂妄的笑聲穿透三十三天的云霄，直抵補靈洞深處。正在調息的云瑯桓猛然睜眼，手中凝出的長劍“錚“地一聲出鞘。
“青龍——！“
伴隨著這聲怒喝，云瑯桓踏碎洞口的禁制飛身而至。當他看到越青臉上那個刺目的“侍“字烙印時，周身靈力瞬間暴走，補靈洞萬年積累的靈氣在他身后形成巨大的漩渦。
“正好。“青龍龍尾一甩，將越青拽到身后，“本尊還怕你不來呢！“
兩道身影在空中轟然相撞，震得三十三天的云柱紛紛崩塌。老君縮在煉丹爐后，眼睜睜看著云瑯桓被金剛鎖擊中胸口——那本該是給越青準備的枷鎖，此刻卻深深嵌進上神的血肉。
天君率兵趕到時，只見云瑯桓單膝跪地，金血染透白衣。青龍獰笑著掐住越青的脖子：“今日就玩到這里。“他龍尾掃過滿地狼藉，“這份大禮，還請天君笑納！“
說罷化作一道青光遁走，只剩越青那襲玄色侍童服的一片衣角，從云端緩緩飄落，正落在云瑯桓顫抖的指尖。
云瑯桓強撐著站起身，指尖的金血滴落在三十三天的云磚上，綻開朵朵金蓮。他望著青龍離去的方向，聲音嘶啞卻堅定：“等我傷愈，必親赴莫城。“
小金龍扶著他搖搖欲墜的身軀：“大哥，要不要調集天兵...“
“不必。“云瑯桓抹去唇邊血跡，眼中金芒閃爍，“這是我與他的私怨。“
與此同時，青龍挾持著越青一路狂笑回到莫城王宮。夜幕降臨，他命人備好浴池，見越青轉身欲走，龍尾一卷就將人拖入水中。
“洗干凈些。“青龍捏著她的下巴，龍瞳中暗流涌動，“本王不喜歡臟兮兮的侍童。“
越青濕透的玄衣緊貼在身上，發間的水珠順著蒼白的面頰滑落。她冷冷道：“我是侍童，不是侍妾。“
青龍突然將她按在池邊，龍鱗擦過她頸側：“那些凡間女子的下場，你都看見了？“溫熱的水汽中，他的聲音危險而低沉，“想試試么？“
越青的紅瞳直視著他，一字一頓：“青龍，你何必用這種拙劣的把戲掩飾寂寞？“她嘴角勾起譏誚的弧度，“若連你想要什么都看不透，我還配做黃泉彼岸花么？“
青龍猛地松開手，龍尾煩躁地拍打水面：“滾出去等著。“
越青從容起身，濕漉漉的衣擺在地面拖出水痕。轉身時，她瞥見青龍盯著水中倒影出神的模樣——那里面映出的，分明是十萬年前昆侖山上，那個孤獨的龍族少年。
夜已深沉，燭火搖曳。青龍沐浴更衣后慵懶地倚在床榻上，越青站在一旁冷聲問道：“我睡哪里？“
青龍側過頭，龍瞳中閃過一絲戲謔：“怎么，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指了指床邊的青玉磚，“就睡這兒。若是云翊那廝夜襲，你還能擋一擋。“
越青暗自咬牙，默默在冰冷的地面躺下。待聽到青龍均勻的呼吸聲，她悄悄起身，纖指輕輕撫過他的衣襟。指尖剛觸及腰間，突然被一只布滿龍鱗的手死死扣住。
“這么迫不及待？“青龍的聲音帶著譏諷，“方才還裝得三貞九烈...“
越青耳尖瞬間通紅：“我只是...要拿回我的發簪...“
青龍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龍尾纏上她的腳踝：“這種拙劣的借口...“他忽然湊近她耳畔，“實話告訴你，我對你這具身子毫無興趣。“
越青猛地別過臉去：“那你上次...“
“上次？“青龍嗤笑一聲，“不過是想取你靈力罷了。“他冰涼的手指劃過她臉上的“侍“字烙印，“留著你，就是想看云翊痛不欲生的模樣...“手指突然用力掐住她下巴，“順便欣賞母神最得意的作品，究竟美在何處。“
“無恥！“越青揚手就是一記耳光。
“啪！“青龍反手還了她更重的一記，直接將她甩出房門。越青踉蹌著跌坐在廊下，臉上的烙印火辣辣地疼。她抬頭時，正好看見青龍站在門前，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邊。
“記住了，“他冷冷道，“你不過是本尊報復云翊的一枚棋子。“說罷重重關上房門，震得廊下風鈴叮當作響。
越青憤然起身想要離開，可剛邁出幾步又頓住——那支發簪還落在青龍手中。那發簪有個名字：碧海凝光簮，其實是越青的法器仙樂所化，那是母神的東西，所以上面還有母神的一絲靈識。她攥緊拳頭，終是狠下心就此離去。
“站住！“
一隊傀儡侍衛從暗處涌出，青光閃爍的兵刃將她團團圍住。越青冷笑一聲，索性盤腿坐在庭院中央，仰頭望向那輪孤月。
夜風拂過，她忽然意識到一個蹊蹺之處：青龍蟄伏人間這么多年，手握如此龐大的傀儡軍隊，為何遲遲不攻打神州？月光下，她摩挲著臉上隱隱作痛的烙印，想起白日里青龍眼中轉瞬即逝的柔軟。
“或許...“她輕聲自語，紅瞳中泛起漣漪，“這天地間最后的神性...“
子夜時分，星河璀璨。越青仰望著那些亙古不變的星辰，忽然想起母神曾說過的話：“彼岸啊，你要記住，神明之所以為神，是因為心中永遠留著那一點慈悲...“
一滴露珠從她眼角滑落，墜在青石板上，竟開出一朵小小的彼岸花。與此同時，寢殿內的青龍突然睜開眼，龍尾不自覺地纏緊了那支碧海凝光簪。
“看星星看傻了？“
青龍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驚得越青肩頭一顫。她回頭望去，只見他披著月色站在廊下，龍尾在青石板上輕輕拍打。
“又想逃？“他依舊沒看她，目光投向遠處的星河。
越青抱膝而坐：“我只是不明白，你既有這般兵力，為何二十年按兵不動？“
“十年。“青龍糾正道，終于轉頭看她，“遇見烏蘭公主前，我在三界尋了十年人。“
“烏蘭...還有公主？“越青挑眉，“我以為就你一個冒牌貨。“
青龍竟輕笑出聲：“那丫頭非要嫁我，我只好殺了她兄長，扮作這烏蘭王。“他指尖凝聚出一盞青燈，“留她性命，已是仁慈。“
越青望著燈影中他忽明忽暗的側臉：“好歹是條人命...看來你還沒完全丟掉神性。“
令人意外的是，青龍竟在她身旁坐下，斟了杯茶遞來。茶煙裊裊中，他忽然道：“昆侖山的靈獸，當年差點被你吃絕種了。“
“胡扯！“越青差點打翻茶盞，“我哪有那么大胃口？你沒份？“
青龍望著杯中浮沉的茶葉，眼神忽然柔軟：“有一天...我看見個小姑娘，從龍口里救下一只小鹿。“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那傻丫頭，自己都站不穩，還張開手臂擋在那畜生前面...“
夜風突然靜止，越青的紅瞳微微睜大。一些破碎的畫面閃過腦海——昆侖雪地里，她護住的那只幼鹿，抬頭時對上的那雙鎏金龍瞳...
越青靜靜凝視著青龍，月光為他冷峻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銀輝。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十萬年歲月沉淀下的滄桑：
“那小姑娘把小鹿護在身后，仰著臉對我說：'求你別吃它...它的父母都被你吃了，就剩它一個了...'“
青龍的龍尾無意識地卷曲起來，仿佛又回到七萬年前那個雪夜：“整整七萬年，昆侖山從未有人踏足。她是第一個發現我的存在。“
越青的指尖微微顫抖，茶盞中的水面泛起細碎漣漪。
“'你是哪家的小丫頭？'我問她。“青龍的目光穿過越青，望向遙遠的過去，“她回答說：'我是昆侖山的精靈。'“
一陣夜風拂過，帶來遠處雪松的清香。青龍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近乎溫柔的笑意：“我逗她說：'不吃它也行，可我餓啊。要不...吃你？'“
越青的紅瞳驀地睜大，某些深埋的記憶開始松動。
“那傻丫頭...“青龍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竟然真的跑去給我找吃的。這一找，就是三千年。“
茶盞中的水突然結了一層薄冰。青龍的龍爪輕輕敲擊杯壁，冰晶又悄然融化：“后來昆侖靈氣衰竭，她全家都撐不下去了。最后那天...“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越青看見一滴水珠落在青石板上——不是露水，而是從龍瞳中墜落的淚。
“她就那樣...在我眼前消散了。“青龍突然站起身，龍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所以我一離開昆侖，就在三界到處找她，找了好多好多年，還遇上了鳳凰梧桐，她說要殺你，我才意識到要不是你，昆侖上的靈氣怎么會消散？于是我就開始幫梧桐，可是我仍舊放不下那昆侖精靈，后來我聽說精靈三千年便能重結靈臺，或許能投生凡人，于是我便又來了這人間，在人間找了十年，想看看能不能...“
青龍的聲音微微發顫，他仰頭飲盡杯中茶，喉結滾動間已將情緒壓下。月光在他龍鱗上流淌，映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你也見過她的，越青。“他指尖輕叩茶盞，“一萬年前，在昆侖。“
越青蹙眉思索，記憶如霧里看花。恍惚間浮現出一個總在雪地里給她送果子的身影，卻怎么也想不起面容。
“后來呢？“她輕聲問，“她真的...消散了？“
青龍的龍尾突然重重拍打地面：“你解開魔族封印那日，天地法則松動。“他眼中燃起奇異的光，“我感知到她的一縷殘魂入了輪回。“
茶盞“咔“地裂開一道細紋。青龍伸手接住墜落的冰雕彼岸花：“這一世，她是神州公主。“
越青難以置信地搖頭：“既然找到了她，為何還要掀起戰亂？“
青龍的龍瞳在月光下泛著幽光：“二十年前重逢時，她只是個孩子，已被送往蓬萊藍家修仙。“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仙妖殊途，我唯有以戰相逼。“
“喜歡一個人，光明正大追求便是。“越青輕聲道，“何必牽連無辜百姓？“
“光明正大？“青龍突然逼近，龍息噴在她臉上，“十萬年前你初化人形時，不也為云浚傾盡所有？最后換來了什么？“他的聲音帶著刻骨的譏諷，“十萬年輪回，無盡折磨。“
越青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我可以幫你...“
“幫我？“青龍冷笑，“神們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我們沒有談判的籌碼。所以，就像我必須囚禁你一樣，這是自保！否則天君早將我碎尸萬段了。“
“我保證，“越青直視他的眼睛，“只要你不攻打神州，我定讓你如愿迎娶公主。“
青龍沉默片刻，突然放聲大笑：“好！我給你這個機會。“他龍尾一甩，“只要公主自愿下嫁，我立刻退兵。“
“一言為定。“越青轉身要走，卻又被青龍叫住。
“越青，“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你說...她會愿意嫁給一條惡龍嗎？“
月光下，他眼中的脆弱一閃而逝。越青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母神那句：“這是青龍，比你先入門，叫師兄”突然回蕩在耳邊，這是她的師兄，這是跟云翊，云浚一般，與母神最后的連接。她不自覺地就輕喚了一聲：“師兄”。
青龍凝視著越青，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越青，你后悔了嗎？“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直刺越青心底。她心跳驟然加速，慌忙別過臉去，半晌才強自鎮定道：“我可是大妖，怎么會后悔？“
“呵，“青龍嗤笑一聲，“堂堂大妖活成你這副模樣，倒不如轉世做個凡人痛快。“
越青仰頭望向星空，聲音輕得像嘆息：“凡人有什么好？我寧愿...從未存在過。“
“嘴硬。“青龍冷笑，“承認后悔很難嗎？“
越青抱緊雙膝，突然反問：“你呢？說要我做侍童卻不加鎖鏈，說要報仇又遲遲不出兵，口口聲聲要做人間帝王，心里卻惦記著個公主...“她抬眼看他，“青龍，你和我有什么區別？“
“胡說什么！“青龍猛地甩袖，“本王只是在等待時機。“
“時機？“越青輕哼，“等云瑯桓出關？等藍無印晉神？到時候你拿什么抗衡？“
青龍不以為意：“當年你殺云浚、誅鳳凰時，可曾怕過？“
越青霍然起身：“不與你爭辯了。等著我的好消息便是。“她轉身離去，衣袂翻飛間，一滴晶瑩悄然墜入夜色。
青龍望著越青離去的背影，嘴角噙著一抹苦澀的笑意：“你是上古神尊，云瑯桓也是，可又有誰記得我青龍也曾是母神座下第一護法？“他的聲音消散在夜風中，“你求天下太平，我只求一人真心，為何非要互相為難？“
回到房中，越青仰面躺在床榻上。黑暗中，鳳凰隕落時的火焰和云浚消散前的眼神不斷在眼前閃現。那個為她輪回十萬年的男子，已經承受了太多苦難。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給他一個解脫罷了。
她原以為這些恩怨早已隨風而逝，卻不想還有人替她記得如此清晰。無論是恨是愛，終究都是要償還的債。越青閉上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契約紋——她從不信天命，不信氣運，但因果輪回的道理，她比誰都明白。
窗外，一片龍鱗從青龍身上脫落，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緩緩飄向遠方。那是通往蓬萊仙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