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隨蕓晴來到青丘后，日子過得逍遙自在。人間百味盡嘗，棲身于天然洞府，倒也別有一番野趣。她竟漸漸生出長居此地的念頭。
白日里，她帶著蕓晴和幾個小狐貍精去溪邊捕魚，山間追兔，攀樹摘果，下田摸鰍。到了夜晚，便仰臥在柔軟的草地上，任星光灑落眉間，看月輪緩緩游移。這般快活日子，她連一個時辰都不愿虛度。
“看星星還沒看膩么？“蕓晴側臥在她身旁，九條蓬松的尾巴在月光下泛著銀輝。
越青唇角微揚：“這漫天星辰，便是看上千百年也不會膩。蕓晴，你覺得九重天與青丘，何處更好？“
蕓晴指尖繞著發梢，沉吟道：“論自在快活，自然是青丘。但九重天上有我牽掛的人，還有孩子們...“她眼中泛起溫柔的光，“兩處都是家，我都喜歡?！?
“說起孩子...“越青望著天邊最亮的那顆星，“臨行前夜，云瑯桓還在與我商量要個孩子的事。只是...“她輕嘆一聲，“緣分未到。“
蕓晴用尾巴輕輕掃過她的手臂：“養好身子要緊，孩子的事不急?！?
“我倒是不急?！霸角嗾乱黄萑~在指間把玩，“只是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這般上心。“
“那你呢？“蕓晴支起身子，“不想要個孩子嗎？“
越青望著不遠處嬉鬧的小狐貍們，眼中閃過復雜神色：“見你的孩兒們這般可愛，說不動心是假。只是...“她將草葉拋向夜空，“誰知他日誕下的，是神是妖？“
“這不是...“蕓晴話到嘴邊又咽下。
越青但笑不語，只將目光投向更遠的星河。夜風拂過，帶走了未盡的話語。
正此時，一道金光自天際掠來，在蕓晴面前盤旋成字。越青眼睛都未抬，指尖輕輕撥弄著草葉，懶懶道：“他叫你回去，有事，對不對？”
蕓晴讀完傳信，指尖一捻，那金光便散作星點。她無奈一笑：“你怎么知道？”
“小金龍傳信，十次有九次都是催你。”越青翻了個身，枕著手臂望向她，“怎么，這次又是什么事？”
“說是天君設宴，要我也去?！笔|晴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你跟我一起回去唄？一個人待著多沒意思?！?
越青輕哼一聲，翻了個身背對她：“不去。九重天冷清得很，哪有這兒自在？你回去應付完那些規矩，再來找我?！?
蕓晴嘆了口氣，知道拗不過她，只好起身：“那你可別亂跑，我過兩日就回來?！?
越青擺擺手，聲音里帶著幾分慵懶：“知道了，快去吧，別讓你家那位等急了。”
蕓晴搖頭失笑，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掠向天際。越青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唇角微揚，低聲道：“真是，一刻都離不得……”
夜風輕拂，草叢沙沙作響，她伸了個懶腰，獨自享受這靜謐的星光。
蕓晴無奈，只得收拾行裝，帶著幾個小狐貍返回九重天。臨行前，她回頭望了一眼仍躺在草地上的越青，對方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天君，什么事？”回到九重天后，蕓晴直接問道。
小金龍化成人形，略一沉吟，找了個借口：“大殿下的新府邸落成，尚缺仙娥侍奉，你去替他招募些合適的吧?！?
蕓晴點頭，雖覺此事尋常，但天君親自傳信，想必另有深意。她應道：“好，我這就去辦?！?
——
與此同時，云瑯桓在九重天坐立不安。越青一去青丘半月有余，音訊全無，他幾次想親自去尋，卻又怕顯得太過急切，反倒讓她笑話。
好在，越青似乎真的只是去散心。
蕓晴離開后，她依舊整日懶散，曬太陽、摸魚、打獵，偶爾逗弄青丘的小妖，日子過得逍遙自在。直到——
七月初七。
夜幕降臨，人間煙火漸起，而月亮悄然遮蔽了星光。越青躺在草地上，指尖輕敲著身旁的草葉，眸中映著遠處凡世的燈火。
她知道，今晚，妖孽將出。而她，也該動身了。——第一個敵人，就在今夜解決。
等到半夜，林間霧氣漸濃，一道雪白的身影踏著月光而來——九尾狐終于出現了。
“越青，你還不走？”蕓思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越青仍躺在草地上，連姿勢都未變，只懶懶掀起眼皮：“等你多時了，蕓思?！?
蕓思冷笑：“我也等你很久了。越青，咱們的債，該清一清了?！?
“小狐貍?！痹角嘟K于坐起身，卻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當初我可是給了你機會的。”她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草屑，“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最后竟真敢對我動殺心。”
“機會？”蕓思的指尖陡然伸出利爪，在月光下泛著寒光，“越青，你若一開始就不給我希望，我或許還能認命?？赡憬o了我，又讓我一無所有——”她聲音陡然尖銳，“這才是最殘忍的！”
越青輕笑一聲，終于站了起來。夜風拂過她的衣角，她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小狐貍，你幾次三番殺我、害我，我都可以不計較。但——”她眸光一厲，“你竟敢拿走我的‘仙樂’？”她緩緩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縷幽藍的火焰，“你覺得，你配嗎？”
蕓思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從袖中取出那支晶瑩剔透的玉笛——正是越青的法器“仙樂”。她指尖輕撫笛身，語氣輕佻：“你說這個？呵，我拿它最大的用處，就是再殺你一次?！?
“哦？”越青挑眉，“你確定能殺我？”
蕓思的臉色驟然猙獰，眼中殺意暴漲：“我聽說，你強行開花，如今虛弱得很——”她身形一閃，利爪直取越青咽喉，“不如試試看，今日殺了你，你還能不能再活過來？！”
越青身形未動，只是微微偏頭便躲過了這致命一擊。九尾狐的利爪擦過她的鬢角，斬斷幾縷青絲隨風飄散。
“蕓思，“她輕笑出聲，指尖捻起那縷斷發，“你妹妹在我身邊侍奉三千年，我才答應放你出鎖妖塔?！霸鹿庀滤男θ荻溉晦D冷，“這就是你的報答？“
“鎖妖塔？“蕓思攻勢不停，九條狐尾在身后狂舞，“我寧愿永遠被鎖著！那個賤人把我關在狐族禁地，日日受寒冰蝕骨之痛！“她突然獰笑，“多虧你此次前來解開青丘封印...讓我能親手殺了你！“
越青游刃有余地閃避著，眼底閃過一絲玩味。她早算準時辰，云瑯桓的鑾駕此刻應該已經過了南天門。是時候讓這只狐貍嘗嘗被攝魂的滋味了。
“怎么可能...“蕓思突然踉蹌后退，驚恐地發現靈力正在急速流失，“你的修為為何這么強大...“
越青袖中突然飛出一道金線，瞬間將蕓思捆了個結實。她緩步上前，繡鞋狠狠踩住對方咽喉：“看來你跟我那么多點，還不清楚我是誰？“她俯下身，長發垂落如瀑，“哦，這一次，我可是剛跟大殿下完婚，還記得大殿下嗎？萬年前，你的天君丈夫……哈哈哈……“
蕓思瞳孔驟縮，突然想起那個傳聞：“你不是用你的神識換了他的元神回歸...“
“三百年花期?！霸角嘀讣夥浩鹩乃{光芒，“不過現在不需要了。“她曖昧地舔了舔唇，“我家殿下夜夜用精血養著我...你說，我該是什么修為？“
“你！“蕓思劇烈掙扎起來，“我才是受過封的上神...“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她的話。越青掐著蕓思下巴強迫她抬頭：“在我面前稱神？“她突然松手輕笑，“放心，今日留你一命?；厝ジ嬖V鳳族那位...“她在蕓思耳邊輕聲道，“就說'彼岸花'回來了，讓她自己選個體面的死法。“
蕓思正欲遁走，忽見天際金光大盛，云瑯桓踏云而至。她心神一震，腳下踉蹌，卻不料越青竟順勢軟倒，正被飛身而來的云瑯桓接入懷中。
“青青！“云瑯桓攬住她的腰身，指尖觸到她冰涼的肌膚，聲音都顫了，“你怎么樣？“
越青羽睫輕顫，氣若游絲：“她...我的法器...“話音未落，便昏死過去，蒼白的面容在月光下宛如琉璃易碎。
蕓思剛要化作流光遁走，一道金色結界驟然封住四方。云瑯桓單手抱著越青，另一手持劍直指她咽喉：“把'仙樂'交出來?！?
千年相思化作此刻四目相對。蕓思望著這張朝思暮想的臉，淚水倏然滑落：“夫君...“她聲音哽咽，“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為了這只妖，拋下我萬年...如今還要為她取我性命嗎？“
云瑯桓劍鋒未動，眼中霜雪更甚：“我妻唯有越青。“
“她是妖！“蕓思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九條狐尾在身后狂舞，“她吸你精血，騙你真情！而我...“她猛地扯開衣襟，心口處一道猙獰疤痕，“這里還留著為你生的孩兒的胎血！你可還記得...“
“住口！“云瑯桓劍氣暴漲，眼中泛起血色，“前世種種，早隨我兵解灰飛煙滅。今日要么交出法器，要么——“
“要么如何？“蕓思突然平靜下來，指尖輕撫過劍鋒，鮮血順著銀刃滴落，“再殺我一次？“她突然將心口撞向劍尖，“來啊，就像當年你拋下我和孩子那樣決絕...“
云瑯桓的劍鋒凝著寒光，卻在觸及蕓思心口的剎那微微震顫。重生后的三千年修為足以讓他輕易制服這只九尾狐，可當他對上那雙含淚的狐貍眼時，握劍的手竟第一次失了力道。
“夫君當真...要為她殺我？“蕓思的指尖撫上劍刃，鮮血順著銀白的劍身蜿蜒而下，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光澤。
就在這僵持之際，一聲虛弱的輕喚打破了凝滯的空氣：“...夫君...“
云瑯桓身形一震，立即收劍回身。越青不知何時已醒轉，正倚著古樹微微發抖，蒼白的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
“青青！“他瞬間掠至她身旁，將人小心攬入懷中，指尖輕拭她額間冷汗，“可還有哪里不適？“
越青順勢靠在他肩頭，余光瞥見蕓思化作一道白光遁去。她藏在云袖下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再抬頭時卻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方才...好生可怕...“
云瑯桓將她打橫抱起，九重天的祥云已在腳下匯聚：“我們回家?！?
越青蜷在他懷里，聽著他胸膛里急促的心跳，眼底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夜風掠過她散落的發絲，也帶走了方才戰場上未盡的殺意。
越青雖尋回了仙樂，卻將那支瑩潤如玉的骨笛深鎖匣中。這支伴隨她萬年的法器，奏得響九天仙音，也喚得出九幽魔嘯。她摩挲著冰冷的笛身，終究還是將它壓在了箱籠最底層。
“還是繼續當個病秧子罷。“她攏了攏云瑯桓非要給她披上的雪貂大氅，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這些日子被拘在寢殿“養病“，連指尖都被那位殿下用靈力溫養了個遍。
直到這日，她終于見到了風塵仆仆的欒云，以及被他小心翼翼抱在懷中的欒萍。少女靜靜躺在玉藍錦鋪就的軟榻上，面色灰敗得像是褪了色的桃花。
“神尊?！皺柙浦刂毓虻兀F鎧甲與玉石地面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越青伸手輕觸欒萍眉心，一縷幽藍靈力探入又迅速撤回。她望著這個自愿成為養魂器的姑娘，眼中泛起罕見的悲憫：“我見過許多癡人...“指尖拂過少女枯槁的發絲，“但甘愿將三魂七魄都煉作容器，倒是頭一遭?！?
欒云喉結滾動：“求神尊垂憐...可還有法子...“
“混沌之中，不分魂魄。“越青嘆息，“但至少不必再入輪回受苦?！八鋈幌肫鹗裁矗嘈Φ溃骸罢f來可笑，你這般犧牲，等那人歸來，可會記得給你墳前添一炷香？“
瑤池水霧氤氳，越青浸在冷泉里，任由瀑布沖刷著肩頭。欒萍那蒼白的樣子總在她眼前浮動，與記憶里云舒汻的樣子重疊交織。水珠順著她緊蹙的眉間滑落，分不清是泉水還是淚。
“蕓晴...“她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指尖掐進掌心。本該蕩平青丘的怒火，終是敗給了那只小狐貍澄澈的眼神。
忽然縱身躍入深潭，冰涼的水流瞬間吞沒所有思緒。她像尾銀魚般在珊瑚叢中穿梭，直到撞上一片溫熱的鱗甲——
“龍？！“
她轉身欲逃，卻被龍尾纏住腳踝。晶瑩的水泡間，玄色龍鱗化作云紋廣袖，那人扣住她的手腕按在池壁上時，發間還滴著水珠。
“見我就跑？“云瑯桓的聲音比瑤池水還沉，拇指抹去她唇上水漬，“當罰?！?
越青松了緊繃的脊背，濕透的紗衣卻在此刻成了最危險的束縛。他的手掌順著解開的腰封滑入，在腰窩處重重一按，她便整個人貼上了他滾燙的胸膛。
“你說...“他在她耳垂輕咬，龍尾仍纏著她雙腿，“若是龍息澆灌的花種...“水面突然蕩開漣漪，他的唇壓下來，“會結出怎樣的果？“
玉藍錦手中的瓊花枝“咔嚓“折斷。
隔著水霧，那對糾纏的身影若隱若現。女子雪白的足尖在水面繃直又蜷起，男子玄色衣袍如潑墨般鋪展。他本該立即回避，卻像被下了定身咒。
回到空寂的寢殿時，案上銅鏡映出他泛紅的眼角。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舊物——半塊繡著胡蘿卜的帕子，邊緣還留著小小的牙印。
三千年前那只傻兔子沒死的話，現在該是兒孫滿堂了吧？他忽然低笑起來，笑著笑著將帕子按在心口。當年為救那孩子墮入魔道，如今想來，最痛的竟不是剜骨之痛，而是這漫長仙途里，再無人會舉著胡蘿卜對他說：
“仙君，吃這個比吃靈石開心多啦。“
月華如霜，越青獨坐在瑤臺玉樹下，指尖輕撫仙樂骨笛的孔洞。銀白的月光流淌在笛身上，映出細密的古老紋路。
“魔尊?！?
玉藍錦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越青頭也不抬，反手將笛尾抵在他咽喉處，冰冷的笛身貼著命脈：“想嘗嘗仙樂穿魂的滋味？“
玄衣男子不避不讓，任由笛尖在頸間壓出紅痕：“我想尋回靈兒。“
越青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那個總愛捧著瓊花蜜的小兔精，最后卻化作血雨紛飛的模樣突然浮現在眼前。
“那只傻兔子啊...“她收回骨笛，語氣輕得像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你該去問冥王。“
“冥王不管輪回往生?！坝袼{錦的拳頭在袖中攥緊，腕間青筋暴起。
月光在兩人之間流淌成河。許久，玄衣男子突然重重跪地，玉石地面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求魔尊開恩！所有罪孽我愿一力承擔！“
越青凝視著月輪，忽然輕笑：“我說了，去問冥王?！耙娝怨蛑粍樱盐草p輕挑起他的下巴，“三十三天外，有株養了千年的玉髓花...“
玉藍錦瞳孔驟縮，重重叩首時，一滴水珠砸在青玉磚上。
待玄衣身影消失在云海盡頭，越青摩挲著笛身，身后突然傳來溫暖的懷抱，云瑯桓將下頜抵在她發頂：
“我的魔尊大人...“他嘆息著將人抱起，“該休息了?！?
越青靠在他肩頭，望著玉藍錦離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妖異的金芒。夜風吹散她未盡的話語：“你說...我到底是魔是神呢？“
瑤池畔的百花忽然齊齊綻放，靈氣氤氳中，一個纖弱的身影踏著花瓣而來。越青抬眸，手中的仙樂笛微微一頓。
“百花開了，魔尊?！?
那熟悉的聲音讓越青指尖輕顫。她注視著眼前這個與千年前一般無二的少女，眼底泛起一絲漣漪：“這副身子，可還習慣？“
靈兒低頭撫摸著新生的手腕，那里曾經有一道為玉藍錦擋劍留下的疤，如今光潔如初：“很習慣，多謝魔尊再造之恩。“
“要謝就謝玉藍錦。“越青輕撫過身旁綻放的優曇花，“他在忘川岸邊等了九十九年，才等來你這一線生機。“
靈兒的眼神忽然黯淡：“我不會再回東海了。“
越青嘆息一聲，花瓣從她指間飄落：“千年肉身，耗去我三百年修為?！八曋`兒，“這樣的機會，三界之中不會有第二次?！?
“正因如此，“靈兒突然跪下，裙擺散開如白蓮，“靈兒愿永世侍奉魔尊左右?！?
“我不用你侍奉了，照顧好那小人魚就行了?！霸角嗟穆曇艉鋈晦D冷。
靈兒倔強地搖頭，眼中泛起水光：“可我記得的全是他騙我...“
越青驀然起身，衣袂翻飛間百花為之低伏：“那你也該記得，玉藍錦早已死過一次?！八址鬟^靈兒眉心，一道金芒閃過，“如今站在東海之濱的，是重生的人魚首領。“
靈兒怔怔地跌坐在地，淚珠滾落在花瓣上。越青轉身望向遠處的云海，語氣終是軟了下來：“罷了，你且留在碧海青天閣吧.待想通了再說。“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玉藍錦一身水藍色錦袍，額間龍紋隱隱發光，顯然是剛從東海匆匆趕來。
“靈兒！“
他喚得情真意切，越青本以為靈兒至少會回頭看一眼。卻見那抹素白身影只是微微一僵，隨即福身行禮：“魔尊，奴婢去為您煮茶?！?
玉藍錦急忙追出殿外，在回廊處攔住她的去路。他伸手想碰觸靈兒的衣袖，卻被她輕巧避開。
“我知道...“他的聲音發顫，“讓你在幽冥徘徊千年，是我的罪過?！爸讣饽鄢鲆活w泛著藍光的龍珠，“你看，我現在已是東海水君，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靈兒垂眸盯著地面，聲音輕得像一縷煙：“水君大人請回吧。奴婢不過是魔尊座下一個粗使丫頭，當不起這般厚愛?！?
玉藍錦還要再說什么，卻見她已經轉身離去，裙裾掃過臺階上飄落的優曇花瓣，沒有一絲留戀。
殿內，越青倚在窗邊看著這一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仙樂笛上的紋路。直到玉藍錦頹然回來，她才懶懶開口：“千年都等了，還差這一時半刻？“
玉藍錦苦笑著拱手告退，背影在夕陽下拉得老長。越青望著他遠去的身影，輕輕搖了搖頭，繼續低頭擦拭她的玉笛。
靈兒端著青玉茶盞進來時，越青正倚在窗邊出神。茶煙裊裊升起，是千年雪芽的香氣——靈兒竟還記得她最愛這個味道。
“魔尊，要撫琴么？“靈兒輕聲問道，目光落在角落里那架落塵的九霄環佩琴上。
越青搖了搖頭，蒼白的手指接過茶盞：“不必了，如今...我已沒有靈力了?！?
“怎么會...“靈兒手中的茶盤“咣當“落地，濺起的茶水在云磚上綻開朵朵殘花，“難道是因為...“
“花期提前了?！霸角噍p啜一口茶，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這次，怕是真要死了?！?
靈兒猛地跪下來抓住她的衣袖：“不會的！您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只是搖頭，“您不會的...“
越青伸手撫過她發頂：“去歇著吧，讓我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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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畔的霧氣氤氳如紗，越青獨自漫步到此處，忽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踮腳往池邊探去。她一個閃身上前，攬住那險些墜落的嬌小身軀。
“這是誰家的小仙子？“越青將她抱到安全處，這才看清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眉心一點朱砂格外醒目。
小仙子眨著大眼睛：“仙女姐姐，只有掉下去，爹爹才會出現的。“
越青失笑，指尖輕點她鼻尖：“天池水蝕骨銷魂，就算你爹爹是上神也未必救得了?！?
“上次爹爹就救了我！“小仙子驕傲地挺起胸膛，又突然蔫了下來，“可是娘親說，爹爹現在有了夫人，我不能去找他...“
越青心頭微動：“那你娘親呢？“
“娘親不知道我偷跑出來了?！靶∠勺咏g著衣帶，“我是跟著選仙娥的云車混上天的...“
越青哭笑不得，牽起她的小手：“我帶你去見天后可好？她一定能幫你找到爹爹。“
小仙子眼睛一亮，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個瑩潤的玉螺：“爹爹給的法器，說想他了就對它說話...“她委屈地扁嘴，“可他從來不回我...“
越青接過玉螺，指間藍光一閃解開了上面的禁制：“現在試試？“
“父親！父親！“小仙子迫不及待地喊道，“顏顏跟仙女姐姐在一起，我們要去見天后啦！“
玉螺突然泛起金光，傳來一個低沉焦急的男聲：“顏顏？你在哪兒？！“
玉螺中傳來的聲音讓越青指尖猛地一顫。那個低沉溫柔的嗓音，她就算輪回萬世也絕不會認錯。剎那間，她渾身血液都凝固了，胸口翻涌起一股尖銳的刺痛——這是他的孩子？握著玉螺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都泛出青白。
有一瞬間，殺意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她盯著眼前天真無邪的小臉，只要一抬手，這個鮮活的小生命就會...
“顏顏，乖乖等在天后那里，爹爹馬上來接你。“玉螺里的聲音溫柔得刺耳。
越青猛地閉了閉眼，強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不能說出真名...再睜眼時，已換上平靜的表情：“去吧，天后會照顧好你?！?
她轉身欲走，衣袖卻被一只小手拉?。骸跋膳憬悖瑸槭裁匆郧坝衤荻疾怀雎曆剑俊?
越青蹲下身，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喉間像是堵著什么：“因為你沒遇見我啊?！?
“仙女姐姐叫什么名字？“小仙子歪著頭問。
“我叫靈兒?！八犚娮约哼@樣說。
小仙子拍手笑起來：“真好聽！我姐姐也叫靈兒，不過她是鈴鐺花變的。“她驕傲地挺起小胸膛，“你知道我是什么變的嗎？“
越青看著她眉心的龍紋，心如刀絞：“是...小龍嗎？“
“對呀！我叫龍顏顏！“她眨著和那人如出一轍的鳳眼，“仙女姐姐真聰明！“
越青幾乎站立不穩，這時蕓晴恰好走來：“越青，你找我？“
她機械地將小女孩推過去：“幫她...找爹?！奥曇舾蓾貌幌褡约旱摹?
蕓晴看了看小女孩，又擔憂地望向越青慘白的臉色：“好，我讓人照顧她。“她挽住越青冰涼的手，“我們去喝杯百花蜜吧，你看起來...需要休息?！?
越青任由蕓晴牽著走，身后傳來顏顏歡快的聲音：“靈兒姐姐再見！“
她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百花蜜的甜香還在唇齒間縈繞，婢女匆匆來報：“大殿下來了?！?
越青手中的琉璃盞一頓，蜜酒漾出幾滴落在衣袖上。她下意識起身整理衣襟，卻在踏出門檻的瞬間僵在原地——
云瑯桓正半跪在庭前，將龍顏顏緊緊摟在懷中，那張素來冷峻的面容此刻滿是焦急：“顏顏，你怎么敢一個人偷跑上來？“
“父親給的玉螺不靈...“小女孩委屈地扁著嘴，小手揪著他的衣襟，“顏顏想父親了...“
蕓晴明顯感覺到身旁越青的呼吸一滯。她緊張地攥住好友的衣袖，生怕下一秒就會血濺當場。
可越青只是靜靜站著，看著云瑯桓小心翼翼地為女兒擦去眼淚，看著他溫柔地抱起那個孩子，看著他們父女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云海盡頭。
“龍顏顏的母親...“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縷煙，“是牡丹仙子吧？“
蕓晴驚詫地轉頭：“你怎會...“
“那孩子身上有牡丹香氣?！霸角嗤蝗惠p笑一聲，眼底卻結著冰，“他每一世都要這樣...我早該習慣的。“
蕓晴看著她死死攥緊的拳頭，指甲已經陷入掌心：“你要...“
“去找天君下聘?！霸角噢D身時，一片花瓣從她袖中飄落，還未觸地就已枯黃。
“不先與云瑯桓商議？“蕓晴急急追上。
越青的腳步未停，九重天的風揚起她的長發：“與天君說，更容易些。“
她走得很穩，唯有經過回廊時，指尖在朱漆廊柱上留下五道深深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