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打聽，踏遍神州萬里山河，卻始終尋不到半點大妖作亂的蹤跡。倒是在九曜大陸交界的荒蕪之地，聽聞有一支神秘的“赤焰軍“活躍多年。
這伙悍匪行事頗為奇特。商隊經過時，他們專挑那些鑲金嵌玉的馬車搜查；官兵圍剿時，他們總能未卜先知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奇的是，被劫的富商往往在月余后就被查出貪腐之事，而那些押送賑災銀兩的隊伍，卻總能平安通過這片荒漠。
“有意思。“云瑯桓站在邊城破敗的城墻上，望著遠處連綿的沙丘。狂風卷著黃沙拍打在臉上，他卻紋絲不動。城下幾個孩童正在沙地上畫著奇怪的圖案——那分明是某種古老的防御陣法。
云鳳盈撣了撣衣袖上的沙塵：“師父，這里的風沙比九重天的罡風還烈。“
紫鳶突然指著天空：“快看！“只見一只蒼鷹正逆風翱翔，爪下抓著一方繡著金線的錦帕——那分明是某個官員的隨身之物。
入夜后，三人在城中唯一的茶肆歇腳。老板娘是個獨眼婦人，一邊煮著濃茶一邊道：“那伙人啊...專收拾那些黑心肝的。上月剛把巡撫大人的小舅子劫了，結果你們猜怎么著？那混賬東西的賬本第二天就出現在了知府案頭！“
云瑯桓摩挲著茶碗邊緣，忽然笑了。這樣恩怨分明的作風，這樣精準利落的手段...像極了一個人。
窗外，一輪血月正緩緩升起。遠處的沙丘上，隱約可見幾點火光如紅蓮般綻放。
茶棚里熱氣氤氳，小二一邊擦著粗瓷碗一邊咧嘴笑道：“幾位客官打聽的，莫不是鬼寨？“
“鬼寨？“云瑯桓指尖在木桌上輕輕一叩，茶湯泛起細微的漣漪。
“可不！“小二來了精神，壓低聲音道：“那大當家原是戍邊大將，因朝廷變故才落草為寇。至于二當家...“他神秘兮兮地左右張望，“從來沒人見過真容，整日裹得嚴嚴實實，活像個索命無常。“
云鳳盈忍不住插話：“既是為匪，怎不見百姓懼怕？“
“嘿！“小二拍案道，“這位二當家專劫貪官污吏，上月還劫了九曜大陸守將的壽禮！“他比劃著，“那么高的城墻，嗖地就上去了，連守城的靈犬都沒驚動！“
紫鳶捧著的茶碗突然一斜：“那...他們住在何處？“
“所以才叫鬼寨嘛！“小二得意洋洋，“今日在漠北，明兒可能就到了南疆。前兒個王老漢家揭不開鍋，去城隍廟燒了柱香，第三天他兒子就被鬼寨的人帶走了——現在頓頓有肉吃咧！“
云瑯桓忽然輕笑出聲：“依你看，這二當家是男是女？“
“這個嘛...“小二撓頭，“有說是丑漢遮面，也有說是天仙似的美人...“他突然壓低聲音，“不過上月我親眼看見二當家在沙丘上練劍，那腰身...“他雙手比了個柔軟的弧度。
“哈哈哈！“云瑯桓大笑，茶湯都晃了出來。他轉頭對云鳳盈眨眨眼：“為師也覺得，定是個姑娘。“
雖然打聽到了消息，但云瑯桓三人自然不會就此罷休。他們在城隍廟虔誠上香，表明想上山拜會的意愿。然而等了數日，鬼寨的人始終未現身相邀。
“看來得用些非常手段了。“云鳳盈望著城隍廟檐角懸掛的風鈴，若有所思道。
三人暗中打探，終于得知九曜大陸將有一批重要物資要秘密運往神州。云瑯桓料定鬼寨必會出手，便帶著云鳳盈和紫鳶提前埋伏在必經之路上。
月黑風高夜，一支商隊緩緩行至山谷。突然，數十道黑影從四面八方殺出，為首的正是那個傳聞中的二當家——全身裹在黑色勁裝中，只露出一雙凌厲的眼睛。
“不許傷人，只取貨物！“二當家一聲令下，手下動作干凈利落，轉眼間就將物資盡數奪走。
云瑯桓隱在暗處，看著二當家舉手投足間的英姿，嘴角不自覺揚起。待鬼寨眾人撤離數里后，他突然現身攔路。
“找死！“幾名悍匪當即拔刀相向。
云瑯桓負手而立，氣度從容：“在下云瑯桓，久聞鬼寨威名，特來拜會。“
二當家聞言轉身，面紗下的目光如刀般銳利。不待多言，她突然拔刀攻來，刀光如練，招招致命。云瑯桓只守不攻，兩人轉眼過了數十招。
“撕拉——“一聲輕響，面紗被勁風掀起。月光下，那張熟悉的面容讓云瑯桓心頭劇震——眉如遠山，眸若寒星，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容顏。
“二當家！“眾匪見首領面紗被揭，頓時騷動起來。
二當家抬手制止手下，冷冷道：“我輸了，你想怎樣？“
云瑯桓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要上山。“頓了頓，又補充道：“更要你。“
“放肆！“二當家怒喝一聲，手中長刀再次出鞘。手下急忙勸阻：“當家的，此地不宜久留...“
二當家深吸一口氣，收刀入鞘：“先回寨再說。“轉身時，她沒注意到云瑯桓眼中閃過的溫柔笑意，更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將會徹底改變她的命運。
三人跟隨鬼寨眾人撤離，這才見識到他們真正的隱蔽手段。行至一處密林，眾人紛紛下馬，動作利落地褪去夜行黑衣，換上尋常百姓的粗布衣裳。那些戰馬似通人性，無需驅趕便自行分散奔入山林。
二當家搖身一變，成了個背著竹簍的村婦。她領著云瑯桓二人穿街過巷，時而駐足買些針線，時而與街坊寒暄，最后拐進一座看似普通的農莊。云瑯桓注意到，院墻上的藤蔓走勢暗合奇門遁甲，墻角幾塊不起眼的石頭，實則是精心布置的陣法基石。
“跟緊。“二當家突然縱身一躍，衣袂翻飛間已掠過三丈寬的荷塘。云鳳盈正要施展輕功，卻被云瑯桓按住肩膀——只見他踏著水面殘荷，如履平地般從容而過。
進到內院，早先分散的眾人竟已齊聚堂前。云瑯桓暗自心驚：“這是何等精妙的調度？“
“他們從哪條路來的？“他忍不住低聲詢問。二當家恍若未聞，徑直帶他們去見大當家。
推開正堂雕花木門，端坐主位的男子緩緩轉身——劍眉星目，下頜一道陳年傷疤格外醒目。云瑯桓瞳孔微縮，險些失聲：“林將軍？“
“聽說二位身手不凡，連我二妹都討不得好。“大當家聲音渾厚，指尖輕叩案幾。
云瑯桓強自鎮定：“僥幸罷了。“
大當家意味深長地打量他們片刻，揮手道：“今日先歇下，余事容后再議。“
侍從引路時，云瑯桓注意到回廊轉角處懸著面銅鏡——那分明是軍中用來觀測敵情的窺陣鏡。窗外竹影婆娑，他忽然明白為何朝廷屢剿無功：這哪里是什么土匪窩，分明是支訓練有素的隱兵。
大當家將二當家喚到內室，燭火搖曳中低聲問道：“青青，這兩人你打算如何處置？“
青青沉默不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刀的刀柄。大當家見狀輕嘆一聲：“寨里的規矩不過是玩笑話，他既不知情，放了便是。你不必當真。“
“嗯。“青青終于應聲，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不必告訴他。“
大當家神色稍霽：“去歇著吧，記得把面紗戴上。余下的事我來處理。“
青青回到自己院落，剛推開房門，忽覺身后一陣清風拂過。她猛地轉身，寒光乍現，佩刀已抵在來人頸間——正是那個白日里口出狂言的云瑯桓。
“找死！“她刀勢如虹，招招直取要害。云瑯桓卻不還手，只是從容閃避，衣袂翻飛間，那雙眼睛始終含著溫柔笑意。
“住手！“云鳳盈匆匆趕來，橫劍擋在兩人之間。青青收刀后退，冷冷掃了他們一眼，轉身進屋重重關上了房門。
“姑娘可有名姓？“云瑯桓對著緊閉的房門揚聲問道，聲音里沒有半分被拒的惱怒。
屋內寂靜無聲，唯有窗紙上映出女子執刀而立的剪影。云瑯桓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對云鳳盈低語道：“這才是她的性子。“
夜風拂過院中老梅，抖落幾片花瓣。云瑯桓拾起一片放在掌心，想起很多年前，在魔界的血月下，她也曾這樣倔強地背對著他。這一世，他愿意等她轉身，哪怕要等到下一個輪回。
這時，一名侍衛前來傳話，請他們去見大當家。云瑯桓從容前往，一見面便直呼其名：“林將軍，別來無恙？“
林飛眼中精光一閃，手已按上腰間佩劍：“閣下倒是做足了功課。“
云瑯桓拱手一禮：“在下云瑯桓，此來只為尋人，非為鬼寨。“
“尋人？“林飛冷笑一聲，劍已出鞘三寸，“這些年打著各種旗號來尋青青的，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云瑯桓不慌不忙道：“我乃修道之人，至今已歷三百春秋。只因師父臨終前點化，說我在凡塵尚有一段未了姻緣...“他抬眸直視林飛，“我推演命盤，算出令妹正是我命中注定之人。“
“荒謬！“林飛拍案而起，卻又被云鳳盈接下來的話止住。
“大當家且細想，“少年上前一步，“若非天意，我們怎會剛至邊城就遇見二當家？又怎會知曉她的閨名？“
林飛神色微動。云鳳盈見狀，趁熱打鐵道：“若還不信，您看這萬里晴空...“他朝云瑯桓使了個眼色，“師父可在一炷香內呼風喚雨。“
云瑯桓會意，假意掐訣念咒。實則云鳳盈在袖中暗結法印，頃刻間烏云密布，暴雨傾盆。待云瑯桓“收法“，又立刻云開霧散。
林飛凝視著迅速退去的雨幕，眉頭緊鎖：“即便真是仙家手段...“他忽然拔劍直指云瑯桓咽喉，“我也不會輕易將妹妹托付。你們暫住西廂，若有異動...“劍鋒寒光一閃，“休怪林某不講情面。“
待侍衛帶他們離開后，林飛獨自站在檐下，望著西廂方向若有所思。而此時的青青，正在練武場揮汗如雨，每一刀都帶著說不清的煩躁。
云瑯桓回到廂房后立即反手扣上門閂，一把抓住云鳳盈的手腕。他指尖泛著微光，細細探查徒弟的經脈：“胡鬧！在凡人面前施展仙術，反噬之力會加倍返還。你用了多少法力，就要承受多少痛楚。“
云鳳盈突然悶哼一聲，唇角溢出一縷鮮血，卻還強撐著笑道：“不妨事的...咳咳...我年紀輕，恢復得快。“他擦了擦嘴角，抬眼問道：“師父封印自身法力，就是為了這個？“
云瑯桓取出錦帕替他拭去血跡，搖頭道：“我想以凡人之軀，陪在她身邊。“聲音輕得像是嘆息，“這一世，不要什么仙法神通，只要能與她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可她現在...“云鳳盈欲言又止，眼中滿是憂慮。
“我知道。“云瑯桓望向窗外練武場的方向，那里傳來陣陣刀劍相擊之聲，“她如今拒人千里，但我有的是耐心。“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枚青玉丹藥，“過幾日把紫鳶接來吧。“
云鳳盈服下丹藥，突然瞪大眼睛：“您要帶個姑娘來？二當家她...“
“你是擔心青青不同意？“云瑯桓忽然笑了，“我自有辦法。“
窗外，一片落葉打著旋兒飄落在窗臺上。云瑯桓輕輕拾起，仿佛又看到很多年前，那個在魔界血月下倔強轉身的背影。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她獨自承受一切。
翌日清晨，青青推開房門時，晨曦正好灑在廊下的兩道身影上。云瑯桓手持食盒，笑意溫潤如初升的朝陽：“二當家，昨夜聽見您院中有動靜，想是未曾用膳...“
云鳳盈適時遞上雕花食盒：“師父天未亮就起來熬了粥。“
青青冷著臉從他們身側走過，徑直去井邊打水洗漱。冰涼的水拍在臉上，卻壓不住胃里翻騰的饑餓感。待她回到廚房掀開鍋蓋，只見灶臺冷清，連片菜葉都沒剩下。
“二當家若不嫌棄...“云瑯桓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他捧著食盒的手很穩，“都是按邊塞口味做的。“
青青沉默半晌，終是走向院中的石桌。云瑯桓揭開食盒的瞬間，熱氣裹著香氣撲面而來——金黃的小米粥上飄著枸杞，旁邊還擺著幾塊撒了芝麻的烙餅。
見她吃得急，云瑯桓輕聲道：“敢問二當家閨名？“
“青青。“她頭也不抬，聲音悶在碗里。
“那...貴姓？“
盛粥的勺子頓了頓：“無姓無氏，生來便是乞兒。“
云瑯桓喉結動了動，忽然伸手為她添了勺咸菜：“不如姓越可好？“他的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越過千山萬壑的越，跨過萬載光陰的越。“
“越...青？“她抬起頭，沾著米粒的唇微微張著。
“嗯，越青。“云瑯桓笑著點頭，眼底似有星河傾落，“很好聽。“
青青低頭扒完最后一口粥，起身時輕聲道了句：“多謝公子。“檐下的風鈴突然叮咚作響，驚飛了院角啄食的麻雀。陽光穿過她的發梢，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極了那年忘川河畔搖曳的彼岸花。
晨光熹微中，青青起身離去，只留下空碗筷在石桌上微微發亮。云瑯桓望著她執刀而去的背影，那抹紅衫在晨風中翻飛，恍若當年魔界不謝的彼岸花。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食盒邊沿，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很好——看她晨起練刀，為她洗手作羹湯，在每一個黃昏聽她講述寨中瑣事。
暮色四合時，林飛抱著幾盞花燈穿過回廊，遠遠就喊：“青青，七夕要到了，咱們也...“
“越青。“她突然打斷，手中長刀在夕陽下劃出一道銀弧。
林飛愣在原地：“什么？“
“云公子給我取的姓。“她收刀入鞘，指尖拂過刀柄上新刻的“越“字，“越青，聽著順耳。“
林飛怔了怔，突然大笑出聲：“好！咱們二當家總算有大名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鯉魚燈，“七夕那日，陪大哥去流溪河放燈如何？“
越青望著燈籠上搖曳的光影，眼前忽然閃過某個模糊的畫面——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提著燈在河邊等她。她輕輕點頭：“好。“
“那可說定了！“林飛興沖沖地轉身，卻在拐角處撞見佇立許久的云瑯桓。兩人目光相接，林飛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云公子，好名字。“
晚風穿過長廊，帶著未干的水汽。云瑯桓望著練武場上那抹獨舞的紅色身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魔界，她也是這樣固執地一遍遍練習某個劍招。那時她總說：“要練到出手就是殺招才好。“
如今她依然這般要強，只是眼里再沒有當年的戾氣。屋檐下的新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搖晃，在青石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