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陳亦雯終于拿下了她在這個公司的第一張訂單，正是上次吃飯時打電話的沙特客戶。她的心里稍微踏實了一點，她在心里默默地給自己加油打氣，今后的工作想必會越來越順利吧。

祝耀輝讓李成去聯系王世強，可是對方始終不接電話，李成不敢向祝耀輝如實回復，覺得沒戲不想再管，就交給余曉寬跟進。余曉寬嘗試聯系幾次，同樣沒有任何回音。

在祝耀輝的辦公室里，李成受到了訓斥，被質問是怎么做事的，花了這么多錢沒一點動靜，走出來時臉色凝重，面如死灰。李成說這個客戶交給了余曉寬跟進，都是他在負責，結果余曉寬也被訓斥了一番。因為猜測王世強還在氣頭上，祝耀輝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和對方聯系。只能暫且將這件事放到一邊。

祝耀輝對待陳亦雯的臉色變得不好看了，平時說話時不時放冷槍。他問陳亦雯為什么其他同事都是七點多鐘才離開公司，還有干到晚上八、九點的，而你剛到下班時間就要走了，對你將來的發展可不好。他讓陳亦雯平時工作要多上心，有多少人想加班都沒有這個機會。又說為什么和其它同事溝通不暢，該處理的事情一直沒有結果，效率這么低。祝耀輝甚至在下班時間故意找陳亦雯談話，讓陳亦雯頗感無奈，實在無力招架，又不敢反駁，只得忍著。

在這期間，除了接到的這個訂單，其它幾個客戶也有進一步的進展，報價、寄送樣品、測試等工作都在進行，有些客戶也有了初步的采購意向。和周林聊起時，陳亦雯的心情才得到一點放松。本以為這樣的結果除了能給自己和公司一個交代，還能緩解一些緊張的情緒和壓力，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陳亦雯始料未及，直至心灰意冷。

事情還是源于一次會議，不過參加這次會議的，只有祝耀輝、孫萍和陳亦雯。

在一次周一的例會結束之后，祝耀輝將陳亦雯單獨留在了會議室。陳亦雯滿腹狐疑地看著周圍的同事一個一個離開，同事們離開時也用同樣的表情，偷偷看著陳亦雯，感覺當時的氣氛有些緊張，有些微妙，她深呼吸盡量保持平靜，冷靜地望著會議桌對面的祝耀輝和孫萍。

陳亦雯有不好的預感，但不確定究竟是什么，專門找她談話，還支開其它人，八成不是什么好事，她心里一直不停在打鼓。

“最近接到了訂單，我們都看到了”，祝耀輝說完還難得的笑了笑，笑容看不出一點善意，反倒讓陳亦雯感到很忐忑，心里發毛，不知道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緊接著，他繼續說到：“工作有成果了，我們覺得這樣很好啊，我們公司一直鼓勵，也提倡員工多找機會，多接單?！弊Ｒx的眼神依然鋒利，同時還隱隱露出一絲狡猾，目光在閃爍，那種閃爍讓人看不出究竟。但多年的經驗提醒陳亦雯，這樣的開場白之后，一定有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孫萍時而低垂著眼睛，看著自己的筆記本，時而抬眼望望陳亦雯，面無表情。

陳亦雯對祝耀輝的話給予了一句回應，微微地抿嘴笑了一下，“和客戶溝通有起色，訂單就確定下來了。”

說完，陳亦雯摒住呼吸，靜下心來聽對方還要說什么。祝耀輝繼續說道：“嗯，當然，我們看到了你這段時間很努力，有回應的客戶越來越多，有些客戶的需求也很明確?！弊Ｒx此時又笑了笑：“說明工作有進展了。”

那種笑容透露著一些輕蔑，似乎提前預知對方即將到來的落魄下場，在等著看對方的好戲，明目張膽地想要看到對方失落甚至痛苦的模樣。

陳亦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仍然保持平靜：“是啊?！?

祝耀輝繼續說到：“嗯，聯系多了，客戶會慢慢有回應，公司希望看到一個好的結果?！?

祝耀輝停頓了幾秒，“你知道我們公司壓力很大，公司這么多人，有很多費用，領導層當然是希望銷售人員能夠多接訂單，要不然成本都填不平?！?

陳亦雯回答：“我工作這么多年了，這個我理解，”眼神不再閃躲，她直視祝耀輝，她不希望被這種無形的氣場給壓制，瞪大的眼睛在告訴祝耀輝，她正全神貫注，想要聽一聽接下來給她編排好的故事情節。

“你也知道，現在公司確實有難處，過去這一年多外貿的大環境不好?！闭f完祝耀輝回頭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孫萍，想要孫萍有一些回應。

孫萍心領神會：“嗯，現在都是在依靠以前這么多年積累的老客戶，新客戶做成訂單的，現在還特別少。”

陳亦雯笑了笑，對孫萍說：“要讓新客戶下單需要一點時間，畢竟確認訂單之前有很多基本的流程少不了，我這邊在努力溝通，爭取能再加快進度。”

祝耀輝順著陳亦雯的話往下說，“你的努力，我們也看到了。公司也需要員工的支持，和公司一起共渡難關?！苯又?，他不再顧左右而言他：“所以我們領導層思考了一段時間，為了激勵員工更好地開展工作，關于你的薪資發放，我們要做一些合理的調整，呃，是合理的分配?！彼ｎD了一下，說：“把每月底薪的30%作為銷售任務的獎勵，其它的還和以前一樣，照常按時發放?！闭f完，他看著陳亦雯，等著她的回應。

陳亦雯當時愣住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直直地望著祝耀輝，皺著眉頭說：“什么？不太明白。”

孫萍見狀，馬上說道：“呵呵，不是不發工資，工資肯定會發，肯定是會按規定發工資的，只是發的形式改變一下，把原來的工資分成兩個部分來發放?！币慌缘淖Ｒx對孫萍表現出的緊張顯得有些不滿。

陳亦雯慢慢回過神來，她睜大著眼睛看著孫萍，再看向祝耀輝：“具體是什么意思，怎么操作，我沒有聽懂，工資不是進公司之前就巳經談妥的嗎？”

祝耀輝回答說：“進公司之前談過，現在只是用另一種形式。你最近剛接到的訂單，我們會計算到業績里。底薪的30%算是銷售任務的獎勵，業績達到了要求，年終會補發這部分底薪?！?

陳亦雯的臉有些漲紅，但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語氣仍然平靜：“進公司之前不是這樣說的，底薪不包括銷售任務，當時我專門和你們確認過，也是我的要求。”

“我們不是不發工資，你作為銷售人員拿到的業績仍然是你的，不會少的嘛?！弊Ｒx說道。

“不是的，我覺得這中間有差別。業績和底薪是兩回事，是分開的，不算在一起，之前確認過?！标愐圉┓瘩g道，語氣仍然溫和。

“公司需要員工的支持，一起把工作做下去，你的業績仍然是你的，這個不會變?！弊Ｒx說道。

“你們轉移話題了。我的業績肯定不能算成別人的，我的意思是底薪是固定的，業績是另外算的，這是當初談好的?！?

“業績是另外計算的，我們只是把底薪的一部分劃進銷售任務，同樣會發放給你的，說到底其實是一樣的。”祝耀輝爭辯道。

“銷售任務不計算在底薪之內，當初是這么說的，你們應該還記得，我也記得很清楚?！标愐圉┎幌氚殃P系鬧僵，雖然一直據理力爭，但語氣和緩。

陳亦雯怎么也想不到，公司居然打起了薪資的主意。雖然這樣的事情也聽周圍的人說過，自己這些年還從未親身碰到過。但是，當有一天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它就像一團厚厚的烏云，遮住天空，讓人看不到前面的光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不明擺著是克扣薪資嗎，等到時機成熟變相無故降薪，當初談好的條件到現在就像一張廢紙。當一個人把別人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當作砝碼時，那么，他的信用也將消失。如果答應他們，這一年下來，僅僅底薪這一塊，就少了好幾萬的收入。

陳亦雯驚訝地望著祝耀輝，這是她心里根本不想再多看一眼的惡心的臉。這張臉，此刻正對著自己，那雙時刻瞪著的眼睛，仍然射出狡詐的、刺眼的光，帶著一絲幸災樂禍、洋洋得意的神情。孫萍則一副事不關己，還有些心虛的表情，不敢直面陳亦雯。

祝耀輝面不改色地說道：“我們也知道接單不容易，但是公司層面承擔了很多，像辦公場所啊，日常運營費用啊，客戶提的各種要求必須要配合，其實都是公司在承擔。而且每個銷售人員都有銷售任務，在哪做銷售都是這樣的嘛，你工作這么多年，應該知道。有銷售任務，才能激勵你們，工作一定要有奉獻精神，這個你要好好理解一下。”祝耀輝抑揚頓挫地說著，完全一副想當然的口吻，并且冠以高尚的情操和定義。

雖然心里很憤怒，但陳亦雯仍然保持著基本的職業素養，而且沒有完全心慌，她呼了一口氣，笑容略有些僵硬：“辦公費用是公司層面的事情，銷售人員的薪資結構在來之前談過，底薪是固定的，銷售任務是另外的，這是兩回事是分開的，當初就巳經談好，仔細和你們確認過，我記得非常清楚?！蓖Ａ送?，她繼續說道：“在公司發給我的入職通知書上也寫得很清楚。”

“嗯，其實跟之前說的是一樣的嘛，只是分成兩個部分。工作這么多年的職場老人，思想難免有些僵化，要轉變一下思路?！弊Ｒx抵死不承認。

接下來的幾分鐘，在祝耀輝不斷地狡辯中度過，空蕩蕩的會議室幾乎被他的口水淹沒。陳亦雯心里的時鐘一秒一秒地跳動著，對面的祝耀輝正在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唾沫橫飛地試圖說服陳亦雯，把黑的說成白的，讓她妥協，并喋喋不休地描繪出一幅看似美麗無比的畫卷，似乎前方就是別人無法到達的終點，難以企及的境界，而這種境界唯獨祝耀輝可以給予。

“說了這么多，相信你應該理解公司了，其實和以前是一樣的，希望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認真考慮一下，接下來好好工作，公司還會提供支持。”祝耀輝終于用冠冕堂皇的臺詞為剛才完美的表演劃上了句號。

祝耀輝先是用一種輕蔑的眼神，再假裝無事發生一樣，走出了會議室。坐在旁邊一直觀望的孫萍望著陳亦雯，沒有說話，依然面無表情，因為該說的祝耀輝都說了，她此時多說無益，還可能會激起陳亦雯的憤怒。

“我先出去了哦?！睂O萍輕聲地說了一句，偷偷地用余光看了一眼，收起物品隨即走出了會議室。

此刻萬籟俱靜，陳亦雯一人呆呆地坐著，收起強裝的鎮定，撫摸在輕輕顫抖的臉，她感到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巳凝固成冰霜，同時凝固的還有十分鐘之前還在跳動著的心臟。對工作的熱情和真誠，換來的不是理解，卻是堂而皇之的剝奪，她感到的是人性的冷漠，在自己耕耘的土地上，結下的卻是別人的果。她覺得自己真傻，傻到再多的經驗都逃不過被人愚弄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