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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黑暗來襲(一)

塔兒忽臺赤紅著臉,辮發因撕斗而胡亂的披散著,他就這樣怒氣沖沖的回到了自己的駐牧地,當他進入自己華麗的氈帳后,他的怒氣還未完全消退,于是,他大吼著狂砸著帳內的幾案、酒壺和乘裝各種器皿的箱子,“砰”、“啪”的聲響不斷從他的帳中傳出。

“我要殺了巴合赤!我要殺了狗崽子巴合赤!脫歹,脫歹!你個賤奴在哪里?還不滾進來見我!”他大喘著氣,叉腰朝著帳外大吼。

“我在這兒,我尊貴的首領,小奴在這兒呢!”一個謙卑而略顯嘶啞的聲音傳來,隨后,身形高大、卻又一臉猴兒相的青年男子彎著腰鉆入了氈帳。

他叫脫歹,原是帖木真父親也速該的侍從,也速該死后,見風使舵的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投靠當時更為強大的塔兒忽臺。方才,他是聽到了帳內塔兒忽臺亂砸東西的巨大聲響的,也因此,他更不敢冒然進去,打擾這位脾氣急躁的胖首領,當然,他也不敢走遠,于是他明智的選擇了呆在帳外,等候召喚。

“去!快去!將闊闊帶大薩滿請來,讓他燒羊琵琶骨,確定吉時,我要帶兵征討巴合赤那個狗崽子!”塔兒忽臺咬牙吩咐道。

“是!我的主人。”脫歹彎腰撫胸,而后倒退著出了氈帳,往請大薩滿去了。

蒙古人信仰薩滿教,認為萬物有靈,而薩滿則是諸神與人溝通的橋梁,他們相信諸神往往會附在薩滿的身軀上,在世間顯靈,對人們提出各種所謂的神諭和警告。另外,薩滿因與諸神溝通,通曉神意,故而也擔負起了占卜吉兇的職責,蒙古人每遇大事,必然請薩滿占卜,而占卜的方式,就是燒羊琵琶骨,以觀察羊琵琶骨被燒紅后顯示出的紋理,而根據其紋理,薩滿會做出相應的解答,蒙古人稱之為“燒琵琶”。除此之外,部落薩滿也擔負起了治病救人的醫師角色,他們或利用祭祀做法、或利用多年經驗而累積的草原藥理知識,為人們治療一些疾病,其中占卜最靈、救人最多的薩滿自然就變得德高望重起來,從而得到大量蒙古人的尊重與愛戴,其地位甚至能與可汗、部落首領相當,這種薩滿被尊稱為大薩滿。

毫無疑問的,塔兒忽臺口中的“闊闊帶”,就是他部中的大薩滿。

過后不久,脫歹腳步慌張的沖入了帳中,他一臉驚慌的看著塔爾忽臺,顫聲道:“我的主人,大,大薩滿他,他——”

“嗯?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大薩滿呢?請的人呢?”塔兒忽臺看著結巴的脫歹,氣的一腳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怒聲道。

“大薩滿,大薩滿他快不行了!他躺在氈子上,就像流掉了全身的血一樣虛弱,他老人家讓我請您過去呢。”脫歹捂著屁股,帶著哭腔回道。

“什么!老家伙在我去參加集會走時,不還油光滿面的嗎?怎么我一回來,他卻不行了,急著去見長生天嗎?走,我們去看看!”塔兒忽臺的小眼兒一瞪,大聲道,隨即他挺著圓滾滾的肚子,率先邁步出了氈帳。

距離塔兒忽臺的大帳側后方不遠,一座白色氈子環以藍邊兒的氈帳內,塔兒忽臺坐到了一張鋪以白狐皮和紫貂皮的氈床邊兒,氈床之上,一頭白發,臉型消瘦的闊闊帶大薩滿看起來已然奄奄一息了。

“塔兒忽臺啊,我從俺巴孩可汗起,就來到了你父親阿答勒的身邊為他效勞,為他占卜吉兇,為他溝通神靈,在他死后,我又在你的身邊輔佐,我曾勸你聽從長生天的安排,放棄與安忽合忽出、巴合赤等諸兄弟的爭執,團結起來,振興泰赤烏部,你表面上聽了我的話,去參加了禿帶召集的集會,但如今看來,你們廝打了起來,仍然沒有選擇和解,現在,我要去見長生天了,但我擔心吶,擔心你,擔心咱泰赤烏人的將來。黑色的裂變已然開始,在昨日夜里,當一顆流星劃過天際之時,我做了一個夢,夢中,一個手握黑色凝血的孩子變成了巨人,他的手中,那黑色的凝血塊兒不斷的膨脹,不斷的變幻形狀,不斷的變長變大,最終,它變成了一桿金色槍頭、黑色馬鬃為纓穗的蘇魯錠長槍,巨人手持蘇魯錠猛地插向了大地,而大地之上,泰赤烏部的百姓紛紛化作了血雨,飄散的連一點兒也不剩了,這是滅亡啊,長生天要亡我泰赤烏部嗎?塔兒忽臺,快快與諸家兄弟團結起來吧,大難就要來了啊!”闊闊帶似是回光返照,他猛地雙手抓住塔兒忽臺的衣領,消瘦干癟的臉上,雙目放出最后的精光,死死的盯著塔兒忽臺,聲音嘶啞的說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塔兒忽臺會整合泰赤烏部的,有我在,泰赤烏人會一直強盛下去的,哪里來的滅亡啊,您老人家好好的休養,為我看著那一天到來吧。”塔兒忽臺敷衍的回道。

“你!你!唉!”闊闊帶看出了塔兒忽臺敷衍的態度,他的雙手最終無力地垂了下來,他的雙眼失去了光亮,無力的癱倒在了氈床上。

老家伙這是還想勸我與安忽合忽出、巴合赤他們和解?所以才編出什么少年巨人毀滅部落之類的預言來騙我?看老家伙勸和的做派,今日是不會從他這里得到什么討伐巴合赤的吉時了,算了,算了,還是讓脫歹看住老家伙,不要讓他胡說,反正他也下不了地,我只需讓他不和外界接觸就好了。至于吉時,我就對外假裝宣稱得到了討伐的吉時就行。

塔兒忽臺一邊起身,一邊想到,竟是再也不看氈床上的闊闊帶一眼。

出了帳后,塔兒忽臺即吩咐脫歹道:“老家伙沒有兒子,脫歹你帶人看著他,只能由你親自入帳給他送吃的喝的,但不要讓外人與老家伙搭話,免得他說出什么不吉利的話,影響了我討伐巴合赤的大計!”

“放心吧,主人!”脫歹一臉保證的彎腰回道。

塔兒忽臺回到了自己的帳中,闊闊帶畢竟是大薩滿,向來以占卜靈驗聞名,所以他的話最終還是對塔兒忽臺產生了一些影響,當他坐下時,他突然間想起了剛才闊闊帶的夢,手握黑色凝血的孩子?

手握黑色凝血,怎么感覺如此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似的?

此刻的塔兒忽臺,腦中一會兒想著巴合赤對他的侮辱,一會兒想著巨人和黑色凝血,終于,仿佛是靈光一閃,兩種想法開始出現了碰撞,并最終形成了兩個關鍵詞。

也速該、黑色凝血!

他想起來了!當年也速該的長子帖木真出生時,就是右手握一塊兒髀石般大小的黑色凝血塊兒啊!

當時,他作為也速該治下的貴族,在帖木真被抱出來時,還親眼看到過呢!

“呵,也速該留下的壞雛鳥兒們,難道是如今羽翼豐滿,想要展翅高飛了?”塔兒忽臺瞇了瞇眼。

巴合赤侮辱他在也速該面前表現出了“羊羔兒般”的順從,這讓他又一次想起了曾經自己的卑微,面對也速該鷹一樣銳利的眼睛,他每每都會選擇低下頭顱。

也速該,一個塔兒忽臺今生都嫉妒、痛恨卻又畏懼的名字。

“也速該,任你英雄一時,最終還不是早早歸了塵土?你的部眾,你的牛羊馬群,現在大半兒都在我塔兒忽臺的麾下,我現在仍能吃著鮮嫩的羊羔兒肉、喝著香甜的馬奶酒、睡著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的美艷女人,而你呢?你現在不過是深埋地下的一具枯骨罷了,你遠遠不如我!對,不如我!”塔兒忽臺握緊雙拳,喃喃自語道。

他承認,當年的也速該確實英雄一時,他是天生的軍事領袖,擁有不凡的作戰才能,無論是與塔塔兒人作戰,還是與蔑兒乞人廝殺,他都少有敗績。但也速該是極其自負的,也是高傲而剛愎自用的,他的眼中只有勇士,只有作戰中英勇殺敵、為他立下戰功者,才能得到他的賞識,也因此他的身邊聚集了眾多彪悍之士。

也速該的骨子里瞧不起泰赤烏部眾人,也瞧不起主兒勤部的眾貴族,當然就更無視只會擠馬奶、為他放羊的無用的普通牧民。

也速該認為貴族們作戰不夠勇猛,老是貪圖小利,并慣于保存實力,所以,他和一眾親族泰赤烏人、主兒勤人的關系并不好,只是維持表面上的和諧而已。也正因為如此,在忽圖剌可汗死后,一眾蒙古貴族只將也速該推舉為了他們共同的軍事領袖,卻不肯把他推上蒙古可汗的大位,他們之所以還聽從也速該的號令,不是因為他們愛戴他,而是因為外部環境險惡,塔塔兒人隨時會襲擊他們,金朝派往草原的“減丁”軍隊也會不時的來抓捕他們,所以,他們需要也速該,這位彪悍勇武卻又極富軍事才華的年輕人來領導他們的軍隊,帶領他們作戰,以便擊退來犯之敵。

也速該確實能打仗,在他的帶領下,蒙古部和塔塔兒部斗的不相上下,甚至還曾擒殺了塔塔兒人中的大首領帖木真兀格和豁里不花,那時,也速該是多么的志得意滿啊。

但長生天是公道的,由于也速該目空一切、無視貴族、輕視小民,故而在他剛一被塔塔兒人毒殺后,他所聚集的百姓就開始流散了,當他死后,不用泰赤烏、主兒勤貴族們多加招誘,就有無數的百姓主動來投奔了他們,當塔兒忽臺他們移營拋棄帖木真母子而去時,屬于也速該的百姓們毫不猶豫的跟著他們走了,沒有絲毫的眷戀帖木真母子。

貴族們嫉恨也速該,小民們畏懼也速該多過愛戴他,所以當他一死,他所聚合的一切都一哄而散,不復存在,他那曾經偌大的家業仿佛空中樓閣,根基不穩,一戳即塌!

“當年因為也速該留下的小鳥兒們還沒高過勒勒車車輪,按照蒙古人的傳統,我沒有殺了他們,現在,小鳥兒們長大了,呵呵,是時候抓來烤著吃了啊。”塔兒忽臺抽出了彎刀,撫摸著刀刃,輕聲自語。

大薩滿的黑色凝血預言對塔兒忽臺還是產生了影響,加之集會上巴合赤提到也速該名字時對他的羞辱,使他又想起了也速該留下的孽種,他的心中有了決定,帶上兵馬,沖上去,先去擒住也速該的孩子們,將他們徹底的殺死,也為他與也速該多年的恩怨做一個了結!用也速該孩子們的頭顱祭祀天地后,再去討伐巴合赤那個狗崽子!

三天后,大薩滿闊闊帶在遺恨中去世,在葬禮過后,塔兒忽臺拔出了手中的刀,吩咐道:“脫歹,召集我部的勇士們,聚合兵馬,隨我先去捉了也速該的孩子們回來,我要用他們的頭顱祭祀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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