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度之子一行人在離開密林后,自知走錯路,但此刻已無法回頭,只能往西迂回向南繞大圈走去狼地(東面是俱盧的勢力范圍),由于沒有地圖,因此走路全憑大方向和直覺,所有走著走著偏離方向也很正常,等發現后又重新調整方向,與其說是他們回程,倒不如說是流浪兼游山玩水更恰切。
由于沒有計劃(不知怎樣走),沒有溝通(與密探們聯系中斷),除了一個目標(也不知最后能否接應),只能任由堅戰他們自由發揮,在贍部洲大陸暢游。不過對他們而言,這也算是一種難得的體驗,因為他們可以不受任何束縛去了解這個真實的世界——尤其是那些掙扎于低種姓之間的苦難人民。
他們一路行走,走過摩差國、三穴國,發現自己往北走偏離了方向,又轉而往西,游歷眾多小國,終于走到一個叫獨輪城的地方。
之前談論過,贍部洲的政治生態是“東大西小,東集西散”,獨輪城就是典型的“又小又散”,一城一國,權利民主而分散,這種國家治理模式對于堅戰他們倒是新鮮的事物(俱盧屬于中央集權模式),而對自小在西部長大的貢蒂則最熟悉不過。
一進獨輪城,貢蒂就感到一陣不舒適,看了看周圍便向兒子們講道:“這里遇上了大麻煩。”
貢蒂在西部長大,對于其民生狀況十分了解,她見路人個個行色慌張,街上行人寥寥無幾,甚至還有不少人拿著行李急忙出城,猶如大難將至。
“什么情況?你們為什么要跑?”堅戰向出城的路人問道。
“外地的?”對方反問。
“快跑吧!這城住了個阿修羅,專吃人,已經有好多人被他吃掉,現在長老們也沒辦法,只能每月供奉一些人給那只怪獸,現在能跑的人都跑了,不然就等著被抓去當食物了!年輕人,這地方要完蛋了,快溜吧!”說完,路人馬不停蹄地跑路。
“阿修羅!”怖軍聽到這三個字后,青筋暴露,雙眼突凸,面目猙獰,阿修羅估計像他這般模樣。
“冷靜,怖軍!”堅戰在一旁安撫,自羅剎村事件后,怖軍這一路情緒極不穩定,十分暴躁,幾兄弟輪番勸阻才稍微平靜,如今初到此地,怖軍的脾氣立馬又上來了。
“大哥,我要去殺阿修羅!”怖軍手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說道。
雖說只是路過,但見到窮兇險惡之徒威脅人們,光榮的剎帝利自然挺身而出,責無旁貸。
他們一行人來到議會廳,正好遇見這座城市的長老們在為“挑祭品”的事情上喋喋不休。
“事到如今,只能抽簽了。”一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婆羅門長老提議道,盡管還是有人提反對意見,但這儼然是最少人反對了。
貢蒂在一旁觀看,一個字也沒說,兒子們個個心中有話,但在貢蒂的凌厲眼神下欲言又止。
“我們是外鄉人,不能參與這里的政務,尤其是重大決定!”貢蒂嚴肅教育兒子們西部的政治基本原則。
最終長老們決定抽簽,結果抽到一名婆羅門家庭。
“不!不!”議事廳內一名男子情緒激動,悲憤地吶喊,想必他就是那個家庭的一員,這男子欲上前對那些做決定的長老們動手,但被守衛們阻攔,而觀眾們無一人出聲,因為他們知道,要是反對而重新決定,下個受害者很可能就是自己或家人。
那名男子最終在冷漠的議事廳中被守衛們強行拖出去,大家全程冷眼旁觀。
“走!”貢蒂向她那群快要發作的兒子們說道:“我們去見見那個不幸的婆羅門家庭。”
獨輪城,某婆羅門的房子。
雖然房子不大,墻壁還有些許縫隙,要是平日刮風下雨,屋子內怕會受些許影響,但基本的生活物資還是有的——這算是婆羅門最后的尊嚴,雖說生活條件快要跟普通吠舍、首陀羅看齊,但身份還擺在那兒,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差不多是這意思。
作為一家之主的男人很沉重地說出剛剛議會的決定,家人們如遭晴天霹靂,任誰被告知自己的家人要被抓去當食物都不會好過。
男人憤怒地拍起桌子,哭訴自己的無能。“要是我有權有勢,何須遭此劫難!那群廢物長老個個為求自保,早已在抽簽上做了手腳,什么災難都輪不到他們家人,但一旦有好處卻必定是他們所獲!每次都這樣,所有人都司空見慣,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可是為什么他們這次要抽中我啊。。。”說到這,男人嚎嚎大哭,看上去很丟臉,但這也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發泄。
“我們家里必須得要一個人去。。。”男人艱難地說道。他深情地望著妻子和兒女,痛心地說道:“兒子,以后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你得好好照顧母親和妹妹,別讓她們受欺負,知道不?”
兩個孩子雖說還小,但也過了懵懂無知的年紀,父親話里的潛臺詞,他們是聽懂的,一對兒女撲進父親的懷抱,淚如雨下般懇求父親不要去,妻子在一旁掩臉哭泣,雖然他們不富裕,但一家人過得其樂融融,如今遭此劫難,自然接受不了。
“讓我去吧,你是家中頂梁柱,我一介婦女,身無長物,我去不會讓家里有負擔,讓我去吧!”
女人說完,兒子和女兒又不樂意,爭相出來當“祭品”。
看著這一家人個個搶著去“送死”,旁人看來十分滑稽,也很悲傷。
“放心,你們都不用死!”一個堅毅的女聲說道。
倒霉的一家人齊刷刷望向門外,一位中年婦女帶著五位健壯青年站在那兒,如天神杵立般,給他們帶來希望。
入夜,獨輪城郊外山洞。
今天是祭品送來的日子,缽迦躺在自制的獸皮大床上懶慵慵地等待,人頭白骨灑落一地混亂不堪,近段時間由于進食人肉實力大增,但由于質量參差不齊(瘦弱的首陀羅、達利特作用甚小),發育時緩時快,并不穩定,因此他需要高質量的人類為他提升力量。
其實如果獨輪城的人齊心協力,共同對付他,說不定缽迦會感到畏懼而選擇離開,但當這位羅剎意識到他所面對的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只要稍微恐嚇和強勢,對方便會服軟滿足自己的要求。之后他還變本加厲,脅迫獨輪城以高種姓供奉自己,話說這獨輪城是當今霸主妖連的附庸國,按理說自己的小弟被欺負,做大哥的應該要幫幫忙,但問題是,獨輪城實在太小(作用無關緊要),即便上報情況,老大妖連也未必關心;即便關心,頂多也就安排其周邊的小國協助幫忙,正所謂事不關己,己不勞心,這些小國沒有毗濕摩的高尚情操或般度的雄心壯志,老大沒有下強制命令,自然也就過來一下,敷衍走人了事。最終也就導致了獨輪城如今這般喪權辱國的局面。
正當缽迦在思考送來的“祭品”該用哪種做法會比較好吃時,一股強烈殺氣從洞口間撲面而來,這讓缽迦立馬打起激靈,從床上一躍而起。
“誰!敢來這里撒野!出來!”缽迦對著洞口喊道,羅剎的戰斗本能極強,一旦感受到危險便會立馬做出戰斗姿勢。
背對月光,在洞口處,一個巨大的影子覆蓋住缽迦全身,這讓后者不寒而栗,而隨著對方的步步逼近,缽迦終于看到了對方的真面目。
在月光的照亮下,一個膚色黝黑,超級健壯的大漢子出現在缽迦眼前,他雙眼通紅,嘴角上揚,仿佛在告訴對方,今晚你就是我的晚餐。
“不愧是曾經把天神和人類都壓制得死死的戰斗民族,我還沒出現你就感到危險,是個高手啊!”漢子在摩拳擦掌,扭動關節,為戰斗做熱身動作。
“香,真香!”缽迦看著對方這副模樣,忍不住直流口水,由于實在太誘惑,他竟一時間忘記了恐懼,眼里只剩下食物。
“我要是吃了你,就等于吃了一個萬個祭品!天啊,這獨輪城真待我不薄,居然把這等珍品呈給我,說不定還真的能晉升為阿修羅!”缽迦毛發豎起,高興地說道。
“那照這么說,你不是阿修羅?”
“我要是阿修羅,還呆在這里?直接殺入天庭是了!”
缽迦的回答立馬讓黑漢子興趣減半。
“本以為還能與阿修羅一較高下,結果卻是個騙子。”
“哼!要是阿修羅,十個你都不是對手!”(此乃真話。)
怖軍早已饑渴難耐了!自上次把愛人的哥哥打殘廢后,頹靡不振,按理來說愧疚應該會產生憐憫而去補償,但怖軍的腦回路確實異于常人,他最后把與希丁芭的悲劇歸咎于羅剎的殘忍,因此他決心要殺盡天下間不法之羅剎(站在人類的角度),“羅剎終結者”就此上線!
怖軍不再廢話,直步上前,快速近身,一拳掄去缽迦腹部,缽迦見狀來不及躲閃,硬生生接住他一拳,整個飛向大床,直接把床砸個稀巴爛。
看對方如此不禁打,怖軍更加無趣。
“就這?”怖軍一臉嫌棄地走到餐桌上,抓起缽迦剛剛燒好的烤豬,趁熱抓手就吃。
“你雖然打架不行,但這烤肉做得不錯。”怖軍背對缽迦,吃完一口又一口,直夸對方廚藝。
“找死!你這個不講武德的家伙,我一時大意,沒閃而已!居然還明目張膽吃我的食物!我定送你去閻摩老家報道!”
缽迦說完,如猛虎般直撲怖軍背部,一抓一拳,正常而言,按這攻勢,獅子都會被手撕,但這些落在怖軍身上那簡直就是不痛不癢。
缽迦驚呆了,他看了看自己那剛破損的指甲,嚇得連忙后退幾步,他這下意識到敵人不僅是個硬骨頭,還是個超級大麻煩。
缽迦打醒十二分精神,只見他眉頭緊皺,隆起三點,咬牙切齒,保持好距離,做好一副拼命的狀態。
“我讓你十招,你十招之內打不倒我,我就出手了。”怖軍依舊一臉淡定地在吃東西,他的衣服后背已經有幾道明顯的抓痕,是剛剛缽迦攻擊所留下的,但抓痕的背后竟然毫發無損,而皮膚依舊保持完整,這讓缽迦又驚又恐。
不過缽迦一下子調整好心態,轉而露出駭人之態,說道:“你小子太狂妄了!那別怪我不手下留情!是你自己找死!”
說完,缽迦張牙舞爪,擺出一副拼盡全力的樣子,而怖軍僅僅冷冷地督看一眼,便不再理會地繼續吃東西。
這已經不是無視,簡直是侮辱。
缽迦自尊心嚴重受挫,氣得暴跳如雷,遂重拳出擊,站在怖軍背后,用兩個拳頭猛擊其脊背,但怖軍即便遭受如此傷害,卻依然紋絲不動,跟個沒事人一樣,悠哉悠哉吃東西時,還不忘嘲諷一句:“你這是在給我捶背按摩嘛?”
這下缽迦徹底瘋了!他見對方毫無反應,索性豁出去,直接跑去外面拔起一棵大樹,然后往里沖去,想把怖軍砸死。
此際,怖軍已吃完食物,用水洗手,看見缽迦竭斯底里地朝自己擲樹,輕松地舉起左手一把抓住樹頭,原本如隕石飛落般的巨木瞬間停懸在空中,此情此景足以讓所有的物理學家汗言,究竟得多大力氣才能在拿起樹端一頭舉起?
缽迦直接看傻眼,原本那僅有的斗志都消失殆盡,轉身想逃,但他哪里跑得過怖軍?
怖軍直接擲樹回敬對方,這一擲,直接把缽迦砸倒在地。
“你十招已過,卻未損我分毫,現在該輪到我了!”怖軍擺出戰斗姿勢,而缽迦卻頭暈轉向地站起來,剛才那一擊對缽迦確實很傷,但怖軍這個人算是很講武德,看對方受傷,也不趁機落井下石或直接偷襲,要等到敵人回復戰斗力再應戰。
缽迦清醒過后自知難以脫身,決定又朝怖軍殺去,這次怖軍還手了。只見缽迦用兩臂緊緊扭住怖軍,而怖軍則緊緊地扭抱住缽迦,兩者就這樣扭打在一起,不得動彈,如同摔跤比試。戰斗如此,毫無技巧,純粹比拼力氣,不過論技巧還是力量,還是怖軍更勝一籌。
不一會兒,缽迦支撐不住,做最后的反抗,他奮起掙扎,動作十分迅猛,但在力量非凡的怖軍面前,一切都是徒勞的。
怖軍竭力把他拖住不放,任缽迦做各種反應。最終,這位吃人的惡魔堅持不住,力度逐漸變弱,怖軍此時已知對方是強弩之末,大喝一聲,一把抓起缽迦猛烈奔突至洞外。
怖軍單手拎住缽迦橫沖直撞,根本不管前方有什么,每踏一步,大地都在顫抖;所經之處,盡是巨木碎片。
這么一輪折騰,缽迦已經被撞得吐血。怖軍看敵人已經重傷,直接把對方飛甩。可憐的缽迦就這樣狠狠地砸落在地面翻滾打圈,然而還沒停下,又被怖軍一腳踏翻在地,用雙拳猛擊。接著,怖軍單膝用力壓在羅剎的脊腰,右臂勒脖,左手摁腿,形成一個三角鎖,只要怖軍稍微用力,缽迦就痛得生不如死。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毫發無損,你用了幻術?”痛得嚎嚎大叫的缽迦不解地問道,他想知道自己輸在哪里。
“我尚在襁褓,就能憑身子敲山碎石,像你這樣的攻擊于我不過蚊叮!”
聽了怖軍的回答,缽迦徹底認輸,懇求對方放過自己,而怖軍聽到這話后,忍不住冷笑說道:“那你問問你山洞間那些白骨愿不愿放不放過你?”
說完,怖軍一用力,直接把缽迦從腰間一折兩斷,隨著這位吃人的羅剎悲嚎一聲,鮮血從口中噴涌而出,再也無法作惡。
可怕的“阿修羅”缽迦終于被怖軍伏誅了!
次日一早,獨輪城門外驚現一具尸體,攔腰折斷,鮮血淋漓,死相凄慘,再加上那死不瞑目的猙獰面容,目睹之人都為之作吐。有人認得這就是為禍此地的缽迦,看這廝已死,眾人拍手稱快。
缽迦已死的消息頃刻之間傳遍全城,人們奔走相告,紛紛涌去城門圍觀,見這位為人民帶來災難和恐怖的羅剎已經橫尸城門,身死伏法,群眾們驚訝不已,高興至極,當場拜禱起諸天神。
“說起來,昨夜好像有人被送去當食物,現在什么情況?”這么一問,激起大家的好奇,齊齊去那戶婆羅門的家,一時間那婆羅門的家幾乎擠破門楣,門庭若市,當大家看到這戶婆羅門一家四口齊齊整整,毫發無損,大為驚訝,便詢問情況。
那位本應犧牲家人的婆羅門談笑風生,侃侃講道:“有那么一位婆羅門,精通咒語,力量非凡,他看見我被命令去送貢品,正和親人們一道哭泣。他先問了我原因,又問了城市的不幸,然后,那位卓越的婆羅門安慰了我一番,微微含笑說了一番話。那位極具勇武的人說,我把這食物給那個心地邪惡的家伙送去,請你絲毫不必為我擔心。然后他便跑到缽迦的森林去了。這件為世人造福的事情,現在可以肯定是他做的了。”
獨輪城的所有人得知此事后驚異萬分,雖然他們不知這位拯救他們于水火之中的英雄是誰,但對此感謝萬分,之后還舉行儀式感謝這位無名的英雄和諸神,后來獨輪城還為此立下了一個敬婆羅門節日以紀念誅殺缽迦的功績。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那位英雄此時尚住在獨輪城,居住在某位富裕婆羅門的家中,那被拯救的婆羅門一家為了保護般度之子們不受打擾,向城民們編造謊言——當然這也堅戰他們所要求的。
看見獨輪城如今這般蒸蒸日上的氣象,堅戰一伙人深感欣慰,雖說他們沒有獲得什么好處,但卻依然為自己的貢獻而感到自豪。這讓我想起了詩仙李太白的那一句詩: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俠者,不留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