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武九年,也是奇武王成婚的第七年,這年,象城的王宮并不太平。
毗濕摩日夜在寢宮的走道上來來去去,已經把每塊地板的形狀標記刻在腦海里,他自己在王宮的時間比在府邸的時間還要多,都直接把這里當家了。
“宰相。。。微臣盡力了。。。”一名身穿白衣卻滿身鮮血的老醫師帶頭下跪,身后是數名同樣的裝扮的醫師助理,他們也跟隨下跪,身體忍不住寒顫,有些已經大哭起來,請求恕罪。
毗濕摩并沒有理會他們,直接繞過他們沖進房間。打開房門,他看到床邊圍著一群女眷,貞信、奇武王的兩位妻子、日常服侍國王的女仆都在其中,她們無一例外地哭喪著,為床前的之人感到難過。
毫無疑問,這位病者就是奇武王。
“宰相大人。。。國王。。。已經。。。已經賓天了!”一名奴仆泣不成聲跟毗濕摩宣布這個噩耗。
毗濕摩聽到這個噩耗后,上前望了一眼面如死灰、斷絕生氣的弟弟,并沒有表現任何情緒,他回頭離開房間漫不經心地往外走,沒人敢上前阻攔。一個不小心,毗濕摩踩空了腳步,狠狠地摔倒在地,周圍的人見狀,立馬想上前攙扶,但這位俱盧國的宰相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他絕望地看向天空,此際烏云早已籠罩俱盧多時,只見狂風驟起,密集的雨水重重地打落在這位滄桑老人的臉上,今年他已經五十,這個年紀在贍部洲算是老者了。
象城下起了滂沱大雨,像是為王的死去而哭泣,而王的兄長則在雨中任由雨水浸洗,好讓雨水洗滌自己心中的悲傷和憂愁,無數的水滴在他的臉頰上滑落,已經分不清哪些是淚水哪些是雨水。俱盧國人民的心情也如這大雨般一樣,沉悶而壓抑。
當得知奇武王的死訊后,任何人都清楚俱盧國要出大事了。
俱盧的至暗時刻已經到來,此際正是地動山搖、土崩瓦解。
奇武的葬禮上,靈柩被放置在殿堂,無數人來到靈柩面前行禮鞠躬,緬懷這位英年早逝的王者。在靈柩前招待的兩位王妃雙眼通紅,為自己夫君的死悲痛欲絕,她們依然無法接受夫君死去的事實,盡管奇武體弱多病,非丈夫的最佳人選,但除此以外都是出類拔萃,在對待妻子方面更是尊重體諒,因此兩位王妃與奇武的生活都算是和諧美滿,只是奇武的身體實在太差,結婚足足七年,竟然連一位子嗣都沒能誕下,這就造成俱盧當今最大的危機。
相較于兩位王妃,太后貞信就顯得“無情”得多,她面無表情,表現極其馬虎敷衍,對賓客也只是冷漠招待,這讓眾人不明所以,仿佛眼前這位死去的兒子與母親毫不相干。
“母親,這些天你為弟弟的事情操碎了心,今天看你也特別累,先好好休息吧,賓客的事情我來負責,斯人已逝,勿要傷心過度,今后的路還有很長。。。”毗濕摩察覺到貞信的失態,急忙勸其休整,然而貞信接下來的反應讓毗濕摩可謂猝不及防。
“天誓,我想你誤會了,與其說傷心,我更多的是憤怒!”貞信眉頭一皺,露出不滿的表情。
“母親所怒何事?是我做得有什么不對嘛?”毗濕摩大吃一驚,連忙拱手行禮提問。
“我怒我兒奇武竟不能留下后代,致使國家即將大亂!我怒你眼見國家即將覆滅,竟仍無動于衷,坐等國破家亡!我怒我自己身為太后,竟使國家窘迫至如此困境死局,卻無計可施,又有何面目死后面對我夫君福身王,怕是要去地獄受罰了!毗濕摩啊!你說,這種狀況我該不該怒!“貞信越說越說越激動,離得稍近一點的其他人也模糊聽到貞信的講話,紛紛投來好奇的眼光。
“母親請冷靜!有什么事情葬禮后再說。。。“毗濕摩眼看周圍察覺出異樣,連忙制止貞信的”沖動“。
“你不能逃避這個問題。“貞信留下這句話后便甩頭離開,毗濕摩眼見她遠離的背影只能無奈搖頭嘆息。
葬禮終于結束了,對任何人來說,無論葬禮舉辦得何等隆重都只能算差強人意,因為王的葬禮理應有繼任者所主持,而奇武王葬禮的主持者是毗濕摩,他是以家屬的身份主持。
王死而無后繼者,國之將亡。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大家參加完葬禮后五味雜陳,外賓不禁憂嘆俱盧的局勢,而臣民則為自己與國家共命運的處境感到迷茫,雖然贍部洲存在著共和體制的國家,在西部就有許多部族混合共治的國家,但那大多都只是蕞爾小邦,其小國寡民的程度只能與農村爭雄,即使消失了也引不起贍部洲的注意,哪怕最強大的“共和”體制羯陵伽也都是“虛君共和”,贍部洲如同古代絕大多數文明一樣,終究是王權的天下。而俱盧國自誕生而來就是王權世襲制,土壤里是連一點“共和“味道都沒有,因此沒了王,就等同于天空沒了太陽,萬物沒了生機,厚厚的黑云籠罩在俱盧人們的心中,看不清方向和未來。
葬禮后,就得討論今后何去何從的問題了,貞信和毗濕摩召集群臣開會,內容無非就是誰來當王,其實關于這個問題,大家的意見是高度一致,俱盧國不是一直有一個人最適合當王的嘛?而且是眾望所歸,不用我多說,大家都知道是誰。
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坐在主席位上的那位“人中之虎“,現在就看他反應了,但在一旁的貞信清楚,這位圣人是個認死理的,內心清澈無垢,沒有一絲世俗貪念,而且他過去曾立下不為王的誓言,要說服他登基為王,難度可以跟向濕婆討價還價有得一比,沒有絕對的正法理由之理支撐,怕是在這問題是讓對方開口說一個字都難。
在座的各位都清楚毗相的為人,因此也只是干看著不說話,要是當眾提出讓毗濕摩登基為王的這個建議,怕會被對方一怒之下以“大逆不道”為由當場拉去“正法”(輕則教育,重則處罰,應該不會死人那種),免得自討苦吃,因此所有人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與那位男人平起平坐的女人——太后貞信。
貞信勸說毗濕摩的話,被后世傳頌為頌歌(印度古代文體的一種,主要應用于史詩),被詳細記載在《摩訶婆羅多》中,內容如下:
“福身王守法為常,是享有盛譽的俱盧子孫,對他的祭奠,他的聲名,他的子孫后代,現在全都依靠你了。如同做了好事定然升天;如同誠實守信定然長壽,你履行正法也定然如此。明了正法的人啊!你熟知正法,無論其總體還是部分;你通曉各種盛典,你精通全部的吠陀。我認為你能繼承正法,發揚優良的家風,具備太白仙人和毗訶波提仙人一樣的應付困難的本領,因此,你成了我最大的依靠,恪守正法的佼佼者啊!我指派你做的事情,聽了之后,你要去完成它。”
我的兒子是你的弟弟(指奇武),英武出眾,與你十分親愛。他年紀輕輕就去了天堂,還沒有兒子。人中紅牛啊!你的弟弟的兩位王后,迦尸國的光艷女兒,美麗又年輕,滿心希望有兒子,婆羅多的子孫啊!為了我們家庭有后,你和他倆生個兒子吧!大有福分的人啊!你要聽從我的命令,履行正法!你要灌頂登基為王,統治婆羅多族。你要依法娶妻,千萬不要讓祖先能墜入地獄呀!“
從目前的態勢來看,貞信的方法確實是最好的方法,讓毗濕摩登基為王以及讓其與兩位王后續弦,對俱盧最為有益,而且又有太后貞信的命令,真是做婊子連牌坊都不用立,都直接推上去得了。面對貞信太后的要求,大臣們連連叫好,直接當場集體請命讓毗相登基為王。
“父死子繼,兄終弟及,這是自古流傳并秉承的繼承方式,完全合乎正法,如今福身王的子孫僅剩您一人,且毗相您身懷經天緯地之才,能力更是威懾海內,使四方來朝,人民無不不對你尊敬有加。俱盧如今遭逢如此大難,需有賢王帶領走出困境,還請毗濕摩大人順應天意和民心,繼承正統,續延香火,俱盧之患自消!“一位資歷極深的老臣如此說道,他的話不僅代表了大臣們的意見,更代表了俱盧人民的心聲。
俱盧國需要一位圣賢的君王力挽狂瀾,而毗濕摩您就是不二的人選!毗濕摩,你眾望所歸,沒得拒絕!
一般來說,事情到這個份上,王位是被人跪著求要接,即使是劉皇叔都說當仁不讓了,可問題是要求的那位是毗濕摩,他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全賴于他的守信。
毗濕摩說了一番正氣話以表自己絕不違背自己是誓言,說好的不登王位,不娶妻,不生育,你現在叫我三樣都犯,是真想我遭雷劈啊?
貞信也被逼得沒辦法,實在不行三選一都好啊!毗濕摩覺得再談下去都是浪費時間,明確表示自己絕不背信棄義,但對方卻仍是不依不撓,毗濕摩實在沒辦法,逼得直接走人。
見毗濕摩起身走人不再理會自己,貞信悲傷起來,兩眼淚汪汪的模樣,十分可憐。
“那俱盧該怎么辦啊!你作為福身王唯一僅存的后裔,答應過你父親要守護好這個國家,你要想想辦法啊!”貞信的話讓準備離場的毗濕摩停頓一下。
“放心,有我在一天,俱盧就不會倒下,我會想到辦法的!”毗濕摩斬釘截鐵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