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府。

涼亭內，方大升與傅參參相對而坐。

方大升不客氣的倒了兩杯茶，大口大口地喝。

“這天太熱了，太熱了。”邊喝邊擦額頭的汗珠。

“方大哥，你不是經商之人？如何識得軍械武器？又為何要來當武術師傅？”

“傅姑娘，不瞞你說，我此次也是初入商途，這布匹生意只做了兩個月。結果賠得還不夠回本呢！”

方大升一臉沮喪，“我本想做回老本行，又聽聞相府在招師傅，就想來試一試。”

“什么老本行？”傅參參問。

方大升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開口：“我祖宗幾代都屬保衛皇城的官員，我祖父曾任執金吾，專職保衛京城，典司刑獄。”

“那時候還沒有武庫署，故而掌藏武器也屬執金吾。不過新帝登基后，政策有變，執金吾的職權也分化了。”

“我父親雖比不得祖父那般榮光，倒也做了段守城的官，只可惜后來他轉職做了馬匹生意。”

——這倒是巧了。

傅參參飲茶，若有索思地點頭，“方大哥，若是讓你重新進入如今的武庫署，你可愿意？”

方大升兩眼一亮，“這當然愿意！對于讀書科考，我雖算不得是個人才，但在兵器這一方面絕不是個繡花。“

“傅姑娘，你這意思是......”他里閃爍著不確定的希望。

傅參參嘴角噙著笑，“實不相瞞我暫掌武庫署丞之權，您若愿意，可以以我屬下的身份進武庫。”

“愿意愿意！”方大升連忙點頭，“我平生就是喜歡鉆研馬術和兵器，能進武庫，求之不得！”

這方安頓好了方大升，傅參參隨即去尋傅云沉。

“叔父，此人是我外出所遇，他幫了我一個忙。”

傅云沉悠閑地執筆練字，“什么忙。”

傅參參站在桌前，沉默片刻，“......叔父，事情太復雜，我解釋不清。”

“是解釋不清，還是不想解釋？”

不等傅參參回話，傅云沉接著道：“他說你們是在西亭遇見的，你去了西亭？”

“是。”傅參參點頭道：“我因為一些事要去西亭，他幫助我順利到達。”

話及此，傅云沉筆下一頓，直直的看著她。

“參參，叔父不知你在做什么，但叔父知你在隱瞞。”

傅參參沉默不語。

“你這孩子一向執拗，去吧。”

這話一出，傅參參松了一口氣。

她已知，傅云沉不會再追問她。

驟然，傅參參的記憶里閃過什么。

她匆忙轉過身，“叔父，你有和派出去尋我的暗衛保持信鴿聯系嗎？”

傅云沉淡淡的說：“當然。最初我也幾次試圖和你聯系，卻沒有消息，這才派出暗衛。”

“誰放的信鴿？”傅參參緊接著問。

“傅末。”

“他最后一次來信，是什么時候？寫了些什么？”

傅云沉頓了頓，“六日前，只說尋到了你，你們兵分兩路，他來吸引注意，唐燁會護送你回來。”

傅參參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怎么會？！

見傅參參一臉蒼白，傅云沉皺眉低聲道：“發生了什么？”

“他在西亭找到的我，叔父為什么不知道，他放的信鴿，我為什么一封都沒收到。”

她開始猜測，傅沖是誰的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為了那些信？

他完全可以一封飛書告訴叔父，是在西亭遇見的自己，擺脫嫌疑。

為什么沒有那樣做！

是算準了自己不會在叔父面前提起去了西亭的事嗎？！

還是就想撕破了臉，不再偽裝。

那沈父沈母......

傅參參心頭一緊，嗓子也干啞起來，“叔父，給我備一匹快馬，我要去槐水。”

傅云沉顯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好，讓暗衛與你一同去。”

“不，我一個人，會快些。”語氣不容拒絕。

————

此一行，傅參參心急如焚，日夜兼程，半點不敢休息。

然而等她終于要趕到時，心里竟一陣慌亂。

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沈澤言。

這一路，傅參參只想著早點到，可到了又該如何呢？

黃昏下的小巷靜謐極了，小販們收起了攤位，三三兩兩的行人趕路回家。

她就這樣牽著馬在那條街上走，像是在等待審判。

最終，行至沈府門前。

望著緊閉的大門，傅參參抬起手扣了扣門環。

片刻，兩個丫鬟開了門。

她看見了，她們頭戴孝布。

好半晌，傅參參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我想問...…你們這是......”

“我們家老爺和夫人過世了，姑娘若是談生意，過些日子......”

話說到一半，她便不再說了，只黯然神傷。

明明已經想到了這種結果，為什么還是那么難過。

一種傅參參從不曾有過的感覺在心間萌發，悶痛極了。

她不禁想，要是她親自護送，不假手他人，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我想見見你家公子。”

......

沈澤言一襲白衣，跪在靈堂里。

傅參參放輕腳步，邁入房中，緩緩靠近他。

他沒有反應，只看著兩個靈牌，或許是沒聽到，或許是感應到了，不想理。

她跪坐在沈澤言旁邊，仰頭看向牌位。

“先考沈公諱滄然府君之靈位”

“先妣程母孺人閨名春蓉之靈位”

沈滄然，程春蓉。

傅參參眼沉下來，暗暗記下。

像是終于感知到有人來了，沈澤言扭頭看了眼傅參參。

“我沒等到他們平安回來，他們墜崖了，連尸首都沒找到。”

他只以為這是一場意外。

傅參參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猩紅著眼，緩緩開口：“你知道嗎？頭七還沒結束，那些個叔伯宗親就迫不及待想分家產了。”

“你打算怎么辦。”

“我不會讓他們拿一分，屬于我父母的，我絕不退讓。”少年的目光堅韌有力，與初見時已大不相同了。

“我會幫你，沈澤言。”

少年愣了一下，泛紅的眼眸緊盯著傅參參。

看著他可憐巴巴又故作堅強的樣子，傅參參心中嘆息，他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叫我一聲姐姐，你就又多一個親人了。”

少年撲上去，緊緊擁住她，小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