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初日,燃燒著從樓宇頂頭緩慢而堅定得升起,耀眼的金色光芒灑落在許昌臉龐上。
狹小的休息室內,他沉默著將用硬塑料殼和鋼片鋼板湊成的盔甲仔細穿上,一旁,小雯同樣沉默得看著他,直至他將短刀別在腰畔,而后臂膀上肌肉微微繃起,提起那扇用金屬柜門制成的簡易盾牌和合金頭安全錘。
“能……不去嗎?”
小雯望著許昌的眼神中,流露出幾分罕見的怯弱。
近一星期營養與食物質量的下降,讓許昌的面龐削瘦了些許,但改變不了他眼中那份平靜的堅毅。
許昌只是將武器放下,笑著蹲下來——即便蹲下,也依舊比眼前的女孩高了大半個腦袋,他將手放在她的頭頂,盡可能得柔聲開口。
“體育館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不論是物資還是空間,都撐不了太久,我們必須在事態失控之間,開辟新的安全區,或是庇護所。”
小雯依舊望著他,許昌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所以他想了想,解釋道:“你不是常說隔壁的謝哥哥他們,四個人卻要住和我們一樣的地方,看起來很可憐嗎,哥哥這次出去,就是要幫他們這樣的人找新房子。”
“要和那些怪物戰斗嗎?”小雯的眉頭微微松開,而后皺得更緊了。
“當然,我們得把我們的家搶回來啊!”許昌盡量讓臉上的表情看起來輕松,繼續道:“食物都在柜子里,別舍不得吃,幫工的時候注意身體,別把自己折騰壞了,晚上睡覺前記得檢查下門鎖……”
小雯只是緊緊抿著嘴,但沒有再表示反對,聽著許昌的囑托,時不時得點點頭。
“小雯能照顧好自己吧?”
“嗯。”
“那就好。”許昌笑著站起身,再次清點下物品后,打開門,朝著小雯揮揮手:“那我走了!記得照顧好自己啊!”
“嗯!”小雯的臉上也露出笑容,“許大哥一路順風!”
隨著門被關上,許昌臉上的笑意迅速消失,他瞥了眼走廊上靜靜等待的一行十余人,面色恢復平靜和凝重。
這十數人穿著造型各異的簡陋盔甲,手持奇形怪狀的武器,有身材高瘦的大爺,有留著利落短發的女子,有身形削瘦的青年……但更多的,是如許昌一般,身材魁梧,人高馬大的漢子。
他們沉默著,連一句簡單的交談都沒有,卻從盔甲的凹陷中、武器上的血跡中、眼神的精光隱現中,甚至是平靜的神情里,透出一股鐵血殺意和藏劍于鞘的鋒芒。
所以從兩旁房間里探出腦袋的人們同樣沒有發出額外的聲音,甚至帶著敬畏的情緒,注視著這一只開拓隊伍。
他們享受最好的物資條件,最好的住所,最好的武器裝備,他們的家屬享有一定的特權……有許多人嫉妒,但卻沒有哪個傻缺敢真正站出來指責。
許昌走至隊伍身前站定,朝著身前的中年人和兩名荷槍實彈的軍人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中年人顯然是庇護所的管理人員,此刻面容憔悴至極,但眼神卻十分明亮,看著許昌的眼神中,帶著肅穆和敬佩。
“許隊,拜托了,祝一路順風。”
沒有多余的話語,只一句陳懇的囑咐和祝福。
鄭重點點頭后,許昌帶隊離去。
末日第六日清晨,夜里有樓宇如炬火般燃起的第二日,達豐庇護所的上千幸存者們終于完成了對整個體育館建筑的清理工作,數只開拓隊伍從各個居住地出發,趁著喪尸虛弱的黎明期,朝著體育館四面八方散去,準備開始在周圍清理出第一片安全區。
數十名軍人和相應的建筑隊伍緊隨其后,在庇護所高層的計劃下,時刻準備著開辟“開拓計劃”的第一步。
達豐庇護所不如洛幫這樣在末日前就已經有所規模的勢力,但依舊在生存的高壓之下,于短短的數日之內,完成了內部結構的初步搭建,并立即著手設計了“開拓計劃”,以解決食物無法自給自足和居住空間緊缺的問題。
小雯不知道這一切,但不妨礙她作為一個庇護所的普通居民進行正常的生活。
從那暗無天日的房間里逃出,餓暈在路上,被許昌救起并擔下責任照顧的她,很珍惜現在這樣平凡的生活。
送走許昌后,小雯沒有吃早飯,就這么出了門。
依照管理局的規定,所有庇護所的人員都必須登記在冊,所有登記在冊的居民才會被安排工作,有工作才會有物資供給。
她會做飯,但個頭太矮連灶臺都夠不著,年紀太小身體沒長開也干不了重活,更別說有一技之長……但她在戶籍冊上的身份是許昌的妹妹,所以她的任務是在漂洗房做工。
每日要洗的衣服不是很多,再加上生活用水比較稀缺,所以漂洗房里攏共只有七個女工,其中就有還只是孩子的小雯。
同事的女人們都知道她是開拓隊隊長的妹妹,待她都很親厚,不愿讓她做挑水這等重活或是縫補這等細致活,便是要洗的衣服也讓她分得少些。
但小雯依舊很勤奮很專注得工作,久而久之,大家都喜歡這個能吃苦耐勞愛笑懂禮貌只不過話有點少的孩子。
中午食堂的大媽笑著悄悄給小雯的碗里加了一塊肉,用菜蓋住,漂洗房的楊姐塞給她一塊糖,就是隔壁以拾荒為生的劉大爺這日也有些感冒,在她回到那間小小的休息室時,也打著包票跟她說,今日她走后,絕對沒有人動過這扇房門。
小雯安然無事得度過了許昌不在的第一日。
第二日上午,當她來到漂洗房時,聽到兩個姐姐興奮得討論,昨日出去的開拓已經有好幾只派了信使回來,周圍有數棟建筑里的喪尸都被殺了個干凈,現在建筑隊伍已經出發,要不了多久,管理局就會向居民征集“開拓者”。
到時候,許多房子會被空出來,那些建筑里的物資可以養活很大一批人,我們的生活會過得更好云云。
小雯也是如此想著,但她有些奇怪為什么那些平日里待她如親妹妹的姐姐,此時都有些忽略她,以至于她連著兩次開口都沒人理會。
想必是這樣的消息太過振奮人心了,大家都有些激動吧。
小雯這樣想著。
中午,食堂的大媽見到她,竟是稍稍皺了皺眉,沒有給她多放一塊肉,也沒有多夾一片好些的菜。
這次,小雯好像明白了什么,抿抿嘴,笑著給那大媽道了句謝謝。
下午,她發現自己要洗的衣服多了不少,這次她沉默著,什么也沒說。
傍晚,她揉著酸痛的手臂,吃過少了兩勺湯的晚飯后,回到自己與許昌的小房子前,今日有些感冒的從劉大爺變成了同樣是隔壁屋里的一個謝姓男子。
出于關心,小雯向謝姓男子問道:“劉大爺的感冒好些了嗎?”
他看著小雯,眼底閃過遲疑之色后,說道:“劉大爺的感冒已經好了,不過你以后應該是見不到他了,他已經去找管理局申請開拓者了。”
“哦,還有,今天沒人動過這扇門。”
小雯點點頭應下,而后打開門,掃視眼依然空空蕩蕩的房間,又仔細得看了眼鎖芯,確認沒有問題后,再將其鎖上。
她抿著嘴靠著房門站了很久,很久。
小雯沒有哭泣,沒有黯然神傷,沒有十二歲小孩應有的舉動,更沒有迷茫無措。
她只是沉默著,眼底的諸多情緒盡數化作平靜。
小雯明白那些奇怪的視線和偷偷摸摸的指指點點代表著什么。
所以她從柜子里摸了把小刀出來,又把原本鋪在窗頭的被褥拖至房門旁,以往她最是怕熱,即便是夜里的燥意,也能讓她難受得輾轉反側。
所以她以往都是睡在窗邊,要許昌在一旁扇風才能睡著。
小雯是幸運的,能遇上許昌,同樣,她是早熟的懂事理的,她能夠配得上這份幸運。
但許昌沒有回來,所謂的“幸運”也似乎離她而去。
她依如往常盯著那扇窗戶狹小的窗戶,但那抹夜色里不會再有如炬火燃起、照亮夜色的樓宇。
燥熱難忍許久后,小雯才迷迷糊糊睡去。
只不過一日,她便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
沒有許昌的日子,才將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