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502、501……”

“7號床的病人，現在已經晚上11點鐘了，該睡覺了?！?

“496、495……”

“我最后再說一遍，你該睡覺了！”

一間30平米的房子里，滿滿當當塞了八張床，躺著的人看起來十分擁擠。

在第七張床上，有個抱窩雞發型、頂著黑眼圈的青年，在雙手抓著鏡子自言自語。

“473、472、471……”

而在床邊站著的，是一個護士服洗到發白的黃臉婆。

她抱著病歷記錄本，不耐煩地指著青年，一遍又一遍強調該睡覺了。

這也招來了其他病人的不滿，睜開了惺忪的雙眼。

“護士長，你就別搭理這個瘋子了！”

“就是，他愛數讓他數去……”

聽完這番話，護士長皺起了眉，把脾氣發泄到了那些說話的人身上。

“有你們什么事？趕緊睡覺！”

她這一嗓子下來，大家趕緊打起了呼嚕，很快入了戲。

見沒人搭茬了，護士長又噠噠走到床邊，推了推還在數數的青年。

她瞥了一眼那面鏡子，不自覺地咽了口水。

“敖夜，大晚上的不睡覺，你在數什么呢？”

“356、355、354……”

“敖夜你說句話啊！”

護士長忍不住推了一把青年，這才把他給叫醒了。

青年緩緩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慘白的面孔，擦干凈嘴角的面包屑，倒也算清秀。

只不過他這瘦弱的身形，怎么也撐不起那件病號服。

冷不丁一看見這張臉，護士長嚇了一跳。

不過她在醫院待了這么些年，什么樣的病人沒見過？很快又調整好了心態。

護士長掃了眼病歷本，心中忍不住腹誹。

“敖夜，男，23歲，籍貫齊魯，本科學歷，職業無?！?

“因生活懶散、行為怪異等二十余年，近半月加劇，傷人毀物，于2023年9月1日第9次入院?！?

“入院后查體未發現異常，意識清晰、能動力差，孤僻、獨處、多臥床?！?

“有關系妄想、物理影響妄想，情感淡漠，無自知力?！?

“入院診斷：精神分裂癥。”

啪的一聲，護士長合上了病歷本。

她皺著眉頭看向了敖夜，微微發出了嘆息：小伙子看著也挺精神，怎么就神經了呢？

不過護士長也沒同情心泛濫，畢竟她還得靠這些病人吃飯。

正當她失神的工夫，敖夜已經停止了數數。

“護士長，您找我？”

“嗯?！?

看到敖夜基本冷靜了下來，護士長松了一口氣，態度也緩和了不少。

“這大晚上的，你不睡覺這是在干什么呢？”

聽見這番話，敖夜忽然陰惻惻地一笑，咧開了嘴角。

他這一笑，又讓護士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問你話呢！”

“護士長，您還記得我平時說的那些話嗎？”

“什么話？”

護士長盯著敖夜那張笑臉，怎么都覺得一陣不自在。

她眉頭微皺，煩躁道：“我不記得了，你趕緊睡覺吧！”

“這大半夜的，你不睡別人還睡呢！”

“再說了，熬夜會猝死你知不知道？”

誰知說到死這個字，敖夜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笑容更盛了。

他抬起胳膊，用筷子一樣的食指戳了戳鏡子。

“叮叮?！?

整間病房只有他的床位，和鏡子挨得最近，日子里倒也沒發生過什么事。

他怎么今天突然對鏡子有興趣了？

護士長壯著膽子看了眼鏡子，發現里面除了自己，什么也沒有。

她更加覺得敖夜犯病了，這就要動用點強制手段。

只見護士長摸索了會兒，從兜里拿出了個小白瓶。

畢竟在這種醫院里，有很多人學不會自己安靜，護士們也默認了用這種方式讓他們入睡。

“來，張嘴。”

護士長習慣性地伸出手，想要扒開敖夜的嘴。

不料剛伸到一半，她的手忽然被抓住了。

“你，你這是做什么？”

“護士長，真的不記得我說過什么了嗎？”

這一刻，敖夜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詭異，眸子里也閃爍著寧靜。

“我說，我會死?！?

“我真的會死?！?

“胡說八道什么呢！”護士長一把甩開他的手，藍色藥丸灑了一地，“我看你就是犯病了。”

“呵呵?！?

敖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發出了無奈的感嘆：“您要是忘了，那我就再說一遍。”

察覺到他一反常態的平和語氣，護士長鬼使神差地沒有打斷。

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足以讓護士長動容。

“我說，我曾經讀過這樣一句話：‘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小時候的我還不懂是什么含義，直到我發現……”

“我的父親生于1979年，死于2003年?！?

“我的祖父生于1962年，死于1986年?！?

“我的曾祖父生于1943年，死于1967年?！?

“當你知道它會來的那一天，真的不可怕?！?

“護士長，您發現什么了嗎？”

聽到敖夜嘴里這一連串的數字，明明腦子不靈光的護士長，今天竟然開竅了。

因為這些話，她的確聽過太多遍了。

“你們家每一代男人，都只活到了24歲?！?

“沒錯，確實是這樣。”

得到了護士長的回答，敖夜慢慢抬起了頭，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睛。

“那么……我現在多大了呢？”

其實到這里，護士長已經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下意識地翻開了病歷本，用食指戳到了敖夜出生年月日那一行。

“1999年9月……”

“9日?！?

此刻，病房內寂靜無聲。

墻壁上鐘表的秒針啪嗒啪嗒走著，而分針已經停在了11上。

11:55。

距離2023年9月10日，還有五分鐘。

“啪?！?

恍惚間，護士長松開了手，任由病歷本摔在了地上。

她皺巴巴的臉色更緊促了，就像是著了火一樣，拔腿沖出了病房。

“噠噠……”

“醫生，快叫醫生……”

護士長的舉動自然吵醒了病人，大家紛紛開口大罵，原來一直在裝睡。

病房里，只有7號床上的敖夜，又抓住了鏡子。

“我們數到哪了呢？”

“23、22、21……”

和普通人看到的不一樣，在敖夜的眼里，那面鏡子上有一個鮮紅的數字在跳動。

“10、9、8……”

終于，距離倒計時結束越來越近了。

而敖夜的表情也從漠然到欣喜，再到……

狂笑。

“5、4、3、2、1……”

“0?！?

當最后一個數字出現時，整面鏡子忽然模糊了起來。

四周的空間泛起了淡淡的漣漪，一種難以言說的魔力在吸引著敖夜，誘導他一探究竟。

而敖夜，也樂見其成。

“我終于找到你了?！?

“生命。”

話音未落，敖夜已經失去了意識。

“噠噠……”

凌亂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就見病房門被推開，幾個火急火燎的人影趕來。

走在最前頭的，正是皺眉的護士長。

只可惜她來晚了一步。

“人呢？敖夜他人呢？”

她發瘋一般拽起了一個病人，聲音也變得沙啞。

所有病人都睜開了眼，入目處……

是空空如也的7號床。

護士長不自覺地看了眼表，瞬間愣在了原地。

時間是……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