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輪子的轉(zhuǎn)動聲，戛然而止。

那位坐在輪椅上的白發(fā)老翁，也出現(xiàn)在房門之前。

陳氏二房的老爺，陳經(jīng)鵬。

倒是與陳經(jīng)池有些神似，只是相較起來，氣色卻是弱了許多，一副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

陳安韶面露擔憂，匆忙上前道：“爹，下著雨呢，您身子抱恙怎么還出來。”

陳經(jīng)鵬抬起眼簾，牽動兩邊皺紋，伸出顫抖的手說道：“安文，出來。”

陳安文握緊拳頭，卻是心疼自家父親的身體，唯有向周自然投了個抱歉的眼神，僵硬地朝門外走去。

陳靖佐當即松了口氣，看向推動輪椅的那位青年，笑道：“多謝二哥解圍。”

青年微微點頭，迎向陳安韶姐弟的目光，勸說道：“推二叔回去吧。”

陳安文還想說些什么，卻是陳經(jīng)鵬握著他的手越發(fā)用力，唯有長嘆一聲，再次給周自然投了個抱歉的眼神。

木輪子的轉(zhuǎn)動聲漸漸遠去，屋外的青年提步走了進來。

他稍稍看了周自然一眼，有些膽怯，徑直來到陳靖佐身邊，還是有些膽怯。

連說話，也存著試探的語氣：“三弟，此人來路不明，不如先軟禁府中，等……等父親回來再作定奪？”

陳靖佐感慨道：“呵，難得見二哥出面。放是肯定不能放的，只是大哥已經(jīng)下了命令，今晚就要將兩箱小還丹搶到手。”

“二哥，你也知道，大哥現(xiàn)在沖關在即，正是急需，實是非常時期，顧不得許多。”

青年又看了周自然一眼，遲疑道：“這樣如何？我自己倒是有些余錢，先與他買十份給大哥用著。”

陳靖佐那張始終沉穩(wěn)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驚訝之色。

隨即古怪笑道：“二哥向來性情溫吞，平日里是半步也不出門，今日刮得什么風，竟然讓你為這外人說情？”

青年沉吟片刻，怯怯道：“正、正如三弟所說，非常時期，我只怕這個人頗有背景，事后不免麻煩……”

陳靖佐微微點頭：“二哥的擔憂不無道理，我也正有此顧慮，那就先讓二哥破費了。”

周自然聞聽倆人對話，也未有壓低聲音，倒似乎全然沒把他當回事，心中登時被氣笑了。

真可謂家中磨屠刀，絲毫不忌諱。

青年走到床榻前，取出二十枚一百錢，問道：“公、公子，你……意下如何？”

恩，這人好歹會考慮自己意見。

為防對方突然發(fā)難，周自然退到角落旁才將箱子取出，隨意拿了十瓶小還丹，又趕緊收回千容壺。

互換錢貨后，周自然掂了掂二十枚銅幣，看向?qū)⑿∵€丹交給陳靖佐的青年，問道：“你是長房的二公子，陳靖輔？”

青年正要離開，聞言微怔，隨即回了一禮，也并未回話，徑直出了門。

真是奇怪的一個人。

陳靖佐微微笑道：“李公子莫要見怪，二哥性情內(nèi)斂，最是怕生，更不善言辭。今日出面幫公子周旋，實屬破天荒的頭一回了。”

說著，他將目光投向那道冒雨離開的身影。

正如他所說，這位二哥不是個愿意惹事的人，甚至很怕事，如果說在三兄弟的關系中，大哥占據(jù)主導，他為討好，二哥則置身事外。

不爭不搶，個性孤僻，整日窩在房間里，這幾樣就是別人對陳靖輔的全部印象了。

今日這位二哥竟然出面為一個外人說話，陳靖佐其實是很意外的。單純的為家中考慮？還是為了討好大哥？甚至是討好父親？

他收回目光，留了個心眼。

“我說，我現(xiàn)在后悔了，以每份一百五十錢賣你，怎么樣？”

“李公子，我做不了主了，不過會去跟大哥商量下，還請稍候。”

陳靖佐緩步離去，反手關門后，給身邊弟子使了個眼色，讓他們看好房門。

隨即邁開步子，往長房大府而去。

他當然可以做決定，用一百五十錢的價格將小還丹全數(shù)買下。

但眼下雙方已然撕破臉皮，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沒有答應下來，但說明會去與大哥交涉，這其實是一句試探的話，給大家留個余地。

若你李公子真是有什么背景，大可講出來，好讓我們陳氏掂量掂量。

周自然的沉默，已經(jīng)讓陳靖佐更加篤定，他不具備什么背景，多半如大哥所說，四百份小還丹都是摸來的黑貨。

……

……

深夜。

雨還在下，春寒將盡，倒寒風透過縫隙，發(fā)出嗚嗚響音，與嘩啦啦的落水聲交響呼應。

一道身影行走在庭院的廊道之中，倍顯蕭條。

倒不是他的身材太瘦，而是平日里給人的印象所致。

長房三兄弟，大公子最受老爺青睞，在家中自然是風光無限，手握大權。

三公子在自知不公的情況下，仍是拋開俗念，一心一意輔助大公子。而大公子忙于修煉，府中事務，便多是交到他的手中，也算自得其所，在家中頗具威望。

而二公子陳靖輔，則成了那個最受冷落的人。

他倒也沒有抱怨不公，也沒有展露過與大公子爭奪的心思，只是性情過于內(nèi)斂，或者說……怕生？

深居簡出，幾乎是二公子的生活常態(tài)了。

曾有一次，家中來了貴客，老爺召來三位公子拜見，大公子自是高談闊論，三公子亦是應對得體，唯有這二公子，會面下來不曾說上一句話，縱然那位貴客有意打開話題，他也扭扭捏捏，不識回應，尚是三公子代為周旋。

因此事，陳經(jīng)池對他甚為不喜。

久而久之，家主的態(tài)度，則慢慢影響了家中眾人的態(tài)度了。

……

客房里的周自然，正調(diào)理氣息，忽聽外邊傳來動靜。

“二公子。”

“大哥沖關在即，我再跟李公子買一些小還丹，也算略盡綿薄之力。”

“呃……好的，二公子請進。”

“吱呀——”

“啪！”

“咚！”

“二公子，你……”

一連串的喧鬧過后，門外弟子已經(jīng)紛紛倒下，陳靖輔站在門外，早些時候的膽怯不見半分：“李公子，走吧。”

周自然目中驚奇，這回倒也不推脫，大步走了過去，跟著他一路往偏門而去。

“你不是長房的人嗎，為何幫我？”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就不怕大公子與三公子發(fā)難？”

“怕我就不來了。”

“二公子真乃妙人。”

“好了，就送到這里，出門后左拐，一直走就能出城，別再回來。”

周自然半只腳已經(jīng)跨出偏門，卻聽身后傳來叫喊：“二哥何以如此！”

回首望去，已見大批弟子匆忙趕來，為首更有陳靖佐飛步而至。

陳靖輔凝聚氣機，干脆道：“李公子走吧，我來拖住。”

說罷，他一個箭步迎上陳靖佐。

四處的長房弟子想要助拳，卻是陳安韶帶著二房弟子及時趕到，予以牽制。

不過片刻時間，院中眾人紛紛陷入肉搏，頗為激烈。然而，兩位長房公子的戰(zhàn)斗卻已結束。

只用了兩個回合，陳靖輔竟然就將陳靖佐輕易擊敗。

滿場驚異，陳靖佐更是變了臉色，啞然道：“二哥……已是筑基境！？”

眾所周知，他們這代人的資源，大部分都傾斜用在陳靖奇身上，相對而言，與之關系最好的陳靖佐，雖只有煉氣境九重，但實力其實已是僅在陳靖奇之下。

二公子的修為雖不明朗，但府中普遍認為，不可能會比三公子要高。

陳靖輔長長吐了口氣，面對四周的驚愕，他大改從前怯懦模樣，負手而立，挺直身姿，平靜而堅定地說道：“驅(qū)邪玉策，正氣門梁。“

“諸位兄弟姐妹，我陳氏傳承八百年，都在恪守祖師爺遺訓，怎可今日妄自違背？”

陳靖佐莫名發(fā)笑：“堂姐藏得深，二哥藏得更深，這些年表面畏畏縮縮，暗地里竊服了不少靈丹妙藥吧？”

陳靖輔不予回應，目光轉(zhuǎn)動，看向側方的屋檐下，直言道：“大哥既然出來了，就請現(xiàn)身。”

陰暗處，伴隨著輕微腳步聲，陳靖奇的身影緩緩走出：“人是堂妹帶回來的，她要維護，我理解，但是二弟……你這般無端殷勤，人家似乎并不領情啊。”

陳靖輔微微一愣，回首看去，才見那位李公子竟然還沒有離開。

他雙手環(huán)抱，倚靠在門邊，全然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