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貞德小姐，請保重身體。”

望著沒有星光的黑夜，羽田奏禮貌地告了一聲別，關掉了手機通話，長舒一口氣。

東儀文乃眨著眼睛，走來走去，很不應景地問道：“奏君，好端端地把手機放在胸口做什么？剛才通話里的聲音，難道就是你的未婚妻嗎？啾的一聲，到底是什么？”

一連三問，捂著額頭的羽田奏，知道自己必須給出一個答案。

“是我姐姐。”

“誒？”

“她工作疲憊的時候，總想聽聽我的心跳聲，或者給我一個擁抱。”

“原來是這樣……”

“很奇怪，對吧，姐姐對弟弟開這種玩笑。”

“才不會。如果我有一個性格開朗的姐姐，每天能和我開一次有趣的玩笑，生活也就不會那么糟糕，我也不會變成不良少女了。”

東儀文乃開朗地笑著，就好像變成了良心的化身。

這家伙真的是不良少女嗎？羽田奏和玄霧皋月的內心，浮現出同樣的疑問。

天真過頭了吧。

三人走進一家昭和風的餐廳。

餐廳的老電視機里，正在播放《新力霸王》的廣告。

真田制藥贊助的logo出現在最前面。

畢竟這家企業，從以前就一直是遠古特攝的贊助商。

“啊，是美菲拉斯星人，好帥。”

東儀文乃對著屏幕里，穿著黑西裝的帥氣男人，露出花癡般的笑容。

玄霧臯月看向文乃，問道:“你喜歡美菲拉斯星人嗎？”

“啊，畢竟，所有的反派外星人里，美菲拉斯是最有底線的吧。”

這時，電視機里，剛好輪到美菲拉斯登場。

——我的名字叫做美菲拉斯。

——“入鄉隨俗”是我最喜歡的話。

——把這顆星球交給我是最好的委托。

——用資本來說話吧。

——為目的而不擇手段，是我最討厭的事情。

——千客萬來，這是我喜歡的一句話。

“真的好紳士啊，美菲拉斯星人，用豐厚的利益引誘地球人上當，讓她們背棄初代力霸王，不愧是初代力霸王的勁敵啊！”

吃完晚飯，三人走上一條偏僻的小路，回到神社。

現在是晚上十點鐘，因為玄霧皋月一直再和餐廳里的客人以及老板娘聊天，所以才耗了很久。

老板娘也很有交涉的欲望，這當然是因為有文乃這個常客，加上玄霧臯月把自己的問題隱藏在一個個精心設計的陷阱里，才能套出許多真實情況。

“廉價的食堂，是從大證時代就存在的，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套餐的價格只有港區平價餐廳的五分之一。”

“政治熱情冷淡，但是生活氣息十足，居住著大量的退休老人和外鄉人的小孩兒。”

“這里的孩子，大多念到高中就放棄升學，繼承著小作坊、手工藝相關的家業，走上匠人之路。”

“本星期最大的一筆額外支出，竟然是《名偵探柯楠》的漫畫預售券，價值2000日元，上星期是口紅，只有7000日元。”

“貧窮而保守，但同時食品價格也只有市區的三分之一，與收入差距的比例相當，衣物價格更是低廉，所以生活質量不如市區，但也沒有心生不滿，只要不和市區的人比較就是了。”

接著，三人又和一個幫著區議員發傳單的流浪婆婆聊天，于是又耽誤了一些時間。

流浪婆婆曾是名牌大學畢業的社長，經歷金融風暴而倒閉。如今寄居在橋洞里。

因為沒有合法住所，無法找到正經的工作。

為了不使自己的欠款，連累丈夫與兒子，所以遠離了過去的家鄉，成了流浪婆婆。

但因為固定住在橋洞，并且向政府登記了住處，所以還是能夠拿到十五萬日元左右的補貼。

政府雖然不能提供高薪工作，但還是積極讓她們參與到兩三百日元一小時的臨時工作中去。

“總算生活比以前好上一些了。”

這是他們唯一從流浪婆婆那里聽到的好消息。

當玄霧臯月聊到對方流浪后，是否有參與政治、關心國家時，

對方擺擺手：莫說關心這個國家，自己也只能茍且偷生。

投票資格與參選資格，是給那些有房產、有固定工作、按時納稅的人的。

年齡較大的無產者與流浪者只有生活的權利，正經的工作是找不到的。

這聽起來似乎很絕望，毫無體驗感。

但談到以后的生活，婆婆表示人終有一死，但她依然會堅強地活著。

“活著本就是最大的勝利。”

這是婆婆送給三人最后的話語。

與這位流浪婆婆接觸之后，三人回到神社的反應，各有不同。

東儀文乃站在庭院里，似乎更加堅定了繼承家業的信念，在庭院里練習笛子，練了很久，才回去睡覺。

羽田奏則認為，這或許是再一次推廣狐貍信仰的好機會，在自己的房間里，制作御守，打算把御守送給那位悲慘的婆婆。

而玄霧皋月則把自己買到的大號東京地圖掛在墻上，同時也把足利區的地圖掛在東京地圖的旁邊，把今天調查到的信息，一個個標記在地圖上。

深夜，東儀文乃已經睡著，蜷縮成一團的睡姿就像小嬰兒一樣。

做完御守的羽田奏，從桌子上起來，伸過懶腰，正打算泡一壺安眠紅茶，然后一覺天亮。

剛剛洗完澡的玄霧皋月，正和羽田奏撞上。

狹窄的走廊上，兩人停下。

銀發少女此刻已經摘下黑色假發與黑色美瞳，長身而立在走廊的端點，她有綠色的眼睛，狼的野性與貴族的優雅，壞笑起來，有種斯文敗類的感覺。

五月十七的月，已經有了缺口，固然沒有那么十六的月亮那么圓與亮。

但陰暗的走廊，月光照在銀發少女矯健的身軀上，依然彌漫著令人恍惚的光輝。

她只穿一件白色的襯衫，勉強蓋住挺翹的臀部，露出兩只結實的長腿，并不在意走光這回事。

擁有傲人身材的女性，不會真的介意目光，何況這是男卑女尊的世界。

尤其是自己散發著熱氣的時候，性格會比往常更加大膽，欲望也更加強烈。

“是臯月小姐嗎？”

羽田奏端著托盤問道，目光直視對方的眼睛，一點兒都不慌張。

“被認出來了啊，還以為你見到我這副模樣，會嚇到呢。”

銀發碧眼的少女背手挺胸，赤著雙腳一步步朝羽田奏這邊走來。

羽田奏閉上眼睛，挺起鼻子。

“因為氣味是一樣，有著薄荷的味道，所以我就猜是不是臯月小姐。”

“原來我還有這種味道嗎？”

“我的鼻子一向很靈。”

羽田奏回避玄霧小姐的目光，他怕心跳加速，會讓玄霧臯月注意到他在緊張。

玄霧臯月聞了聞胳膊的味道，然后，問道：“要來我房間坐坐嗎？”

“可以嗎？”

“不會對你做什么。”

羽田奏答應，但表示要拆了兩袋子柿種，才會跟著進了玄霧皋月的房間。

等他到達的時候，玄霧臯月已經穿上胖次，非常樸素的白色，就和上衣的白襯衫一樣，毫無特色可言。

房間并沒有多少家具，只有一張矮桌，一盞臺燈，還有幾頁稿件。

稿件都是玄霧皋月手寫出來的，純新文的單詞，井井有條地和手繪圖畫排列在一起。

記錄的都是足立區千住一帶的情況。

不得不說，在這個被電腦慣壞的時代，一個人還保留著這樣的寫字與畫圖能力，是十分可貴的。

羽田奏放下餐具托盤，把茶杯和點心一個個放在桌上，才問道：“這是在做什么？”

玄霧皋月拿起茶杯，柔軟的嘴唇貼在邊緣，微微呡了一口，才說道：“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訪談記錄。”

有過大公司工作經驗的羽田奏，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這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給專業的統計人士去做。”

這很有道理，在這個經濟學帝國主義與數字化的時代，訪談調查和統計數據，不會再僅僅依靠個人。

大量的電器，具備無線連接功能，可以竊取各種各樣的數據甚至圖像。

人們可以直接從地方政府或電信公司的數據庫和年鑒中調取表格。

一些不曾被觀察到的信息，則可以從一些經濟研究組織公布的表格里獲取。

還有一些不便公布的數據，可以走一些灰色途徑得到，何必自己親自動手去做呢？

“那些表格和數據，我早就有了。”

說著，玄霧皋月打開手機，里面有東京二十三區的各種數據情報，按照多種多樣的標準，把人口分成三六九等，以不同顏色標記在圖上。

她問道：“只是，別人做的表格，和自己做的調查能是一回事嗎？”

“難道不是嗎？”羽田奏出現了知識上的盲區。

“從別人的調查報告和統計數據里，你能看到什么？”

“詳實的數據，還有一目了然的函數圖像，以及一些方便你留下印象的圖片。”

“然后呢？”

“制定措施，拿出方案。”

“那么，置信區間怎么說，你了解每個制作人的意圖嗎？她們是怎么獲得數據的？途徑正當嗎？她們的表格缺了什么？她們有沒有偷換概念？她們做這些表格有什么意義？這真的是原始數據嗎？你真的能相信它們嗎？”

羽田奏一時不能回答，但他還是回答道：“好吧，粗枝大葉的統計表格確實做不到面面俱到，但你不能否定數字統計的意義。”

玄霧皋月說道：

“我當然不能，也沒打算這么做。因噎廢食是傻瓜行為。利用數字統計是一方面事情，訪談調查是另一方面事情。

兩者結合或許才能看到真相。

太陽國財政大臣，迪斯雷利女士有一句經久不衰的名言：‘謊話有三種，謊言，彌天大謊，統計’

這當然是夸張的說法，多數時候，公布統計數據是為了傳達自己的觀點。

反倒是，結合統計數據，主動訪談民眾是為了了解對方的情況，不然怎么能說是焦點訪談。

人們把數字做得再多，再漂亮，很多時候也不過是為了讓別人信服她的觀點，認同她的理念，進而相信她的鬼話。

哪怕是最簡單的數據造假，也可能讓看到的人，以為那些衣衫襤褸的乞丐，生活得幸福美滿。

但既然乞丐如此富有，為什么依然衣衫襤褸？答案來自現實。

想發現答案，只有看到乞丐，問過乞丐，研究乞丐才能知道。從現實中來，到現實中去。

在我們大洋國的《TIME》上，一個電力公司的廣告是這么說的：“現在大洋國四分之三以上的農場可以獲得電力……”。

似乎很好。然而，這個“可以獲得”可以隨意解釋，它并不意味著四分之三的農場已經獲得電力。這可能是說電線經過他們的村莊，或者電線距他們不到10太陽里或100太陽里而已。

比起完全相信別人的統計報告，我其實更相信自己的訪談記錄，以及眼睛看到的事實。

何況，統計表里的人，和現實里的人，本就是不一樣的。”

羽田奏立刻明白了玄霧臯月的意圖，對方是想用眼睛，親眼去看到數據背后，東京的真相。

也難怪對方今天會跟不同階層的人進行接觸。

“好吧，原來，我們的玄霧皋月小姐是個悲天憫人的慈善家，要剝離數字的魔法，看到迷霧下的現實。您這么勞累地分析這個國家，有什么意義？”

“當然是有意義的，我所付出的努力，會變成千萬倍的回報，裝進我的口袋。”

“你要控制這個國家，還是要揭露真相？”

羽田奏的問題帶著取笑的意思。

玄霧臯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

“你不覺得，不使用暴力武器，而使用利益誘惑與外交武器的美菲拉斯星人，很帥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