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夫子。”
旁邊的人近前客套一番。
但那黃姓老人沒有理。
目光落在了衣冠整齊,一臉書生相的羅喆身上。
“積財千萬,不如薄技在身;生徒怎可荒廢學業,在此商賈之上。”
看樣子很生氣,這讓羅喆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這好好賣菜,難不成還不行了?
疑惑的目光看向衣冠楚楚的老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文縐縐的話語,羅喆能理解個大概,應該是賺錢沒有讀書學習技能重要,應該吧~
見羅喆沒有回答,那清秀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黃老夫子長嘆了一口氣,道:“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爾一山村野婦,怎能見其如此荒廢。”
出言不再向羅喆,而是對著陳娘訓斥。
一時間,陳娘雙手交織在襦裙上,埋首不言。
羅喆從她的表情能看到害怕。
一介婦人,被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訓斥,一般不會這樣。
難不成是因為自己的書生穿著?
幺娘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母親的樣子讓她眼眶泛紅,噘著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踏步向前,擋在老人和陳娘中間,羅喆皺著眉頭:“十年寒窗,卻五谷不分,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怎不見翁封侯拜相?”
老人聞言,咬著牙,顫顫巍巍的手指著羅喆,“豎子!”
陳家村的人看到羅喆為自家村人出頭,雖然有股自豪,但對方可是黃良鎮的黃夫子呀。
羅喆可以不懂事,但是他們以后還要在人家地頭上做買賣的。
一個陳家村的農夫趕緊走出來,彎著脊梁,獻媚道:“黃老夫子莫怪,這小兒不懂事,陳娘當初也是將其從山野中撿來,反哺之心切,黃老夫子息怒。”
誰說農家無大智,一席話,將羅喆為陳娘出頭安排得妥妥當當。
養恩也是孝道,相比于對尊長出言不遜,不孝這種事更不能出現。
圍觀的人看向羅喆的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羅喆管這些嗎?開玩笑!不管。
那黃老夫子一看就是老鄉紳了,羅喆不惹事,但是也不能看他平白無故的訓斥自己人。
“哼!”
黃老夫子剛要發聲。
誰知那老農更快,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羅喆身邊,搶先道:“這位小郎君便是羅喆,羅郎君,深受國公重視,想必黃老夫子也有所耳聞吧。”
“咦,就是那個少年英雄。”
“傳說不是高八尺寬八尺嗎?”
“沒想到這么清秀。”
圍觀群眾聽到茶余飯后的主角站在面前,一時間更是議論紛紛。
黃老夫子也是愣住了,難怪,難怪這樣的穿著會跟一介農婦在一起。
眾人的熱議和老人的遲疑皆讓懷民愣了一下,或許大多數人熱議的是他的事跡,但是其中也涵蓋了和國公府的關系。
這就是名聲在外的感覺嗎?
看老人有些拉不下臉面,身邊的農夫趕緊用手指頭戳了下羅喆,道:“老翁是黃良鎮,黃良才老夫子,小郎不識莫要輕怠。”
心領神會的羅喆,借著農夫的臺階,拱手歉道:“小子不知黃先生,得罪之處,望海涵。”
黃良才瞇著眼睛盯著羅喆,如果說剛才老農擺關系讓自己有些為難,現在羅喆的做法就讓他明白了,為什么國公能看中小小黃口。
大丈夫,知進退,像少年一樣沖動,但又能老成到賠罪認錯。
如果一開始只是氣不過商賈之事,那現在黃良才更是有了些許愛才之心。
可以看出,眼前的小兒只是識字能讀,但還不是屬文通經,如果能有師生關系,那么也是樁不錯的人情。
“少年心性,不怪。”
降下語氣,黃良才緩緩道:“羅小郎若有閑暇,可往黃府一敘。”
周圍的人都是好奇地觀望,豎著耳朵等待。
羅喆回頭看到一雙泛紅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自己,那嘴巴撅得老高了。
“多謝夫子美意,若小子別日有閑,定當上門賠罪。”
含笑拒絕,說實在的,也有點懶,人際交往什么的,煩死了。
黃良才看著羅喆,遲遲沒有開口,許久后,開口道:“好,好,好。”
說完之后,撫須繼續說著:“他日羅小郎君若有求學之意,可往我黃良鎮學館,且分文不取。”
羅喆連忙道謝,此后目送黃良才走遠。
一些樂子人看到沒有起什么大沖突,感覺就有點掃興。
其實這個很自然,今天如果羅喆穿的是黃麻短袖的農家裝扮,可能黃良才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這個時代,并不是你想穿什么就能穿什么的。
不過,能夠親眼見到傳說中的少年英雄,樂子人也不負此行了,至少茶余飯后又有的聊了。
也是因為羅喆的名氣,陳娘的攤子很快就讓人搶購一空。
對此,羅喆自己都有點目瞪口呆。
原來自己還能這樣賺錢?
這些先放下,剛才的老農讓羅喆很感興趣。
等人群散去,陳娘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這是她第一次將帶來的菜都賣完,等下可以去買些米面了。
幺娘的小腦袋瓜子一直在回憶著剛才羅喆的背影,只覺得那個背影很高大。
被羅喆牽著手,自己就緊緊抓住。
很快,羅喆就找到了老農。
“阿伯,方才謝過了。”
套近乎,這是羅喆在村里學的,要是叫老翁什么的,同個村,關系就遠了。
老農笑瞇瞇的,似乎很喜歡羅喆這樣的小孩子。
“莫要在意,小郎從陳家村出來,都是一個村的。”老農說道。
幺娘在旁脆生生道:“謝過陳伯伯。”
說完還躬了下身子。
“誒~懂事,好孩子,好孩子。”
老農一下子笑得更開心了。
羅喆也摸了下幺娘的頭,笑著說道:“小子斗膽,不知陳伯姓名,回去好答謝一番。”
“莫要這樣,這就生分了不是,某知道小郎君有本事,也虧小郎君那炭坊讓村里添了進項。”
笑起來的老農能看到已經沒了幾顆牙齒,繼續說道:“至于那賤名,咱們鄉野之人,可比不得小郎君咯。”
羅喆連忙上前說道:“哪會,哪會呀。”
這時陳娘已經收拾妥當,尋來羅喆,看到他正和陳伯聊天,也上前道謝。
從陳娘那邊打聽得知,老農叫陳狗蛋,很常見的農村賤名。
膝下的孩子因戰亂都死了,老伴在很早以前生孩子也死了,孤寡老人一個。
陳家村是狹鄉,就是那種田不夠分的鄉村,老人也種不了那四十畝地,平時就做做木工,留給自己幾畝地種著糊口。
羅喆眉頭皺得很深,以前自己對這些并不在意,可一旦接觸了,總是放不下。
陳伯好像看出羅喆的心思,只是拉著他的手拍了拍。
那是布滿裂紋,很粗糙的雙手,在羅喆細嫩的皮膚感受下更為深刻。
細想之下,羅喆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就跟陳伯道別,跟著陳娘離開了。
一路跟隨陳娘,來到一家糧檔,很容易看出來,那外頭就是稻草編織成的囤。
這種商鋪不止賣糧食,還有一切糧食加工產品,比如酒、面粉什么的。
商家小廝看到有客上門,連忙招待。
陳娘將扁擔和竹筐放在外頭,雙手在襦裙上又擦了擦,這才進去。
羅喆緊隨其后,好奇地打量著這糧檔的裝飾。
其實也是很簡單,高架上放著酒,中間倒梯形的盛具分別放著各種谷物和粉。
看似柜臺的后面站著一個戴著奇怪帽子的人,手指頭正在一個類似算盤的刻板,但已經初具雛形。
在柜臺上海放著一些比較小的瓶瓶罐罐。
羅喆好奇,有點想上前看看,就拉過小廝道:“店家可有糖?”
小廝看著羅喆的打扮很是體面,也不敢小瞧了他,隨即道:“餳糖?沒有。”
回答很干脆,卻讓羅喆有點摸不著頭腦,疊詞詞?
總是覺得要么是小廝不對勁,要么是自己不對勁,解釋道:“就那甜味顆粒。”
說著還不忘指著小米一樣的谷物。
這讓小廝覺得這小孩不對勁了。
哪有這種東西。
倒是那掌柜模樣的人注意到羅喆這邊,抬頭笑道:“小郎君說的是石蜜否?”
“石蜜?”
一看羅喆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懂了,掌柜無奈搖了搖頭,就沒再多解釋。
那種東西,可不是普通人買得起的,就算是黃老夫子他們家,也消費不起。
摸了摸鼻尖,羅喆知道這是自己見識短了。
沒再追問,等著陳娘和小廝結算。
回去的路上,羅喆沒看到那陳伯,本來還想著同行來著。
看著陳娘一路上就沒合攏過的嘴就能知道她有多開心了,還和幺娘打鬧了起來。
說到底,陳娘雖然看上去有些年紀,但其實按照羅喆的標準,也不算老,也就二十來歲吧。
到了村里,羅喆跟陳娘表示要去陳伯那道謝一番,打聽一下陳伯的住處。
看著剛回家就要往外跑的羅喆,陳娘佯裝生氣道:“哪有空手之理,羅郎稍待。”
說完就分了些米面,用布小心翼翼包好,再喚來幺娘,讓她帶路。
臨行前,還千叮嚀萬囑咐,可以的話就請到家里吃頓便飯什么的。
看著羅喆風風火火的背影,還有那蹦蹦跳跳的小身影,陳娘心里泛起一陣暖意。
羅喆是幺娘的英雄,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這位英雄現在正想著把銅錢鋸成兩半的可行性。
畢竟,他意識到,想要做事就需要名望,有了名望,其他東西就會自然而然到來。
這也是鄉紳的慣用手法。
統治者無法觸及的地方,就由當地擁有名望的人代為管理,這就是鄉紳。
所以無論什么人,在自己的出生地,都會尋求一個好名聲,這是根。
造橋修路,行善積德,這都要錢,但是羅喆并沒有那么多錢。
搞錢,不能搞事情,羅喆很快將鋸錢方案給否定掉。
在此之前,羅喆需要團隊,一個擁有武力的團隊。
這時,遠處鐵牛二娃他們看到羅喆就屁顛屁顛跑了過來。
到羅喆面前,也不說什么,只是笑嘻嘻地跟在羅喆身后,本來進行的打斗游戲用的木棍被他們握在手里。
太小了,在羅喆眼里,他們都太小了,需要成長。
跟在羅喆身后的鐵牛可不老實,不斷呼喝著其他小伙伴。
很快,羅喆就跟橫行的村霸一樣,后面跟在一群手里拿著大小不一的木棍的小屁孩。
路過一處小空地,羅喆看到有些婦人正在燃香拜神。
插在小碗里的香飄蕩著淡淡的青煙。
香?
燃香~
蚊香!
這是羅喆最觸手可及的原料了。
腦海中一旦有了思路,后面的思緒便收不住地擴散。
驅蚊,羅喆知道,用的是火繩,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有。
而火繩是艾草和嵩草編成繩,曬干之后點燃用的。
原理差不多,只不過是制作方法的差別罷了。
羅喆的眼睛越來越明亮。
當即就讓小伙伴們分頭行動。
本來只是跟在羅喆身后沒啥事情的小孩們,一聽到有事做了,當即四處出動。
只有鐵牛老神在在跟在羅喆身后,嘴里大叫著傳達命令。
與此同時,羅喆很快來到一處偏僻的小院子前。
幺娘指著院子說這就是陳伯的住處。
院子不大,籬笆有些破損,就連院門都有點歪。
在籬笆外面從里看,沒看到有人,幺娘喊了幾聲伯伯也沒人回應。
可能是還沒回來吧。
羅喆他們就在一旁等候。
也沒讓他們等多久,一個佝僂的身影就在遠處出現。
挑著扁擔,竹筐里的物件好似一個不少。
看樣子并沒有賣出去多少。
羅喆主動迎了上去,但是鐵牛比他還快,一下子接過扁擔,搶著要幫忙。
陳伯也是樂了,何曾看到鐵牛娃子這種舉止。
將人請進院子,羅喆就和陳伯打起了太極。
“拿回去~”
“快收下。”
“這生分了。”
“一點心意。”
來來回回幾趟下來,陳伯也就笑呵呵地收下了。
所以羅喆才覺得人際交往什么的,煩死了。
從水缸里舀了幾碗水,剛要給小孩解解渴,就聽到羅喆說道:“陳伯,這水,要熱著喝。”
陳伯只是覺得羅喆金貴,不料,羅喆繼續道:“我屋頭住著神醫,陳伯可知曉,他說的。”
將信將疑,陳伯也就沒有盛水,而是從屋內拿出一些野果讓孩子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