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喆并不是有意隱瞞,而是除了他不是“本地”的,確實是什么都不知道。
說來奇怪,人類的大腦還真是神奇,人能忘,但事卻不忘。
歸于現狀,幾個人嘰里呱啦地商量了一番,讓青年去官府那報備,至于羅喆,則暫時留在婦人家里。
婦人也留著兩人喝了碗開水,隨后各自離去。
時間如流水,太陽踩著點下班,但月亮姐姐早就已經上班了。
村子里,咔嚓的火石聲,然后是一陣陣炊煙。
本來羅喆自告奮勇幫忙做家務的,但婦人一直不許,無奈之下,他只能在院子里阻止小娘玩雞粑粑了
是的,那個跟隨著婦人身后的是個小女童,畢竟這個時候,孩童不分男女的。
而且農村的女孩基本上沒什么沒名字,姓氏加排行,后面加個娘,基本上就是伴隨一生的名字了。
羅喆跟著婦人喊她囡囡,不過小女孩似乎很不樂意。
畢竟現在娛樂活動少,在阻止她將魔爪伸向旁邊爬的蟲子之后,兩人現在正在地上下五子棋。
小女孩應該是營養不良,瘦小的身材,微微蠟黃的臉頰,在頜骨的襯托下,眼睛分外的大而明亮。
和小朋友溝通,肢體動作其實勝過語言,比劃了一會兒,小女孩已經信心滿滿,迫不及待了。
羅喆在地上劃了七橫八縱的線條,自己拿著小土塊當棋子,撿了一些小石子給小女孩。
拋開事實不談,欺負小朋友已經很過分了,更何況還是欺負初學者。
看著那已經有點小情緒的目光,羅喆自顧自說著:“必須認真對待對手,這是尊重。”
小女孩吸了吸即將流出的鼻涕,小手捏著小石子,看著自己那已經被堵得無路可走的‘棋盤’,默默地,將棋子放在小土塊上面,用力一按。
然后分外委屈地看著羅喆,嘟著小嘴,仿佛如果羅喆不同意,她下一刻就能哭出來。
羅喆深刻的知道,小朋友基本上是天使和惡魔的混合體,聽話的時候就是個小天使,鬧起來的時候就是個小惡魔。
無奈之下,羅喆只能拍了拍小女孩的頭,然后一邊揉著一邊說道:“這招只能用一次,我可不會被同一招擊敗兩次。”
從羅喆的行為推測出,自己終于贏了一把,小女孩歡呼雀躍著,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棋子,再將棋盤吹干凈。
看著一臉希冀的小女孩,羅喆知道,這孩子,又菜又愛玩。
在小女孩使出悔棋之術、重開之術以及賣萌之術等等一系列必殺技之后,婦人終于將飯菜送上桌了。
知道羅喆有學識之后,婦人算是放寬了心一些。
召喚來孩子,桌子上也就兩盤菜,飯是放在碗里蒸的,剛好三碗。
清湯寡水,桌上沒有一點兒肉。
也對,畢竟現在也就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頓肉,肉食自由是多么美好的愿望呀。
飯桌上,除了婦人教導孩子的聲音外,就是羅喆干飯聲。
……
這個時代的夜空很美,太陽已經下班跑路了,皎潔的夜空代替了蔚藍的蒼穹。
躺在廳堂的桌子上,這是羅喆要求的,畢竟這農家里,沒有多余的地方了。
人煙被夜幕覆蓋,各家為了省燈油錢,入夜也就睡了。
回想著一天的經歷,羅喆看著漆黑的房梁,深處似乎有什么在潛伏著。
耳邊是蟲鳴神,星光從窗外灑落。
嘛,也不用想那么多,既來之,則安之。
平緩的呼吸,胸膛節奏的起伏,羅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睡去了。
眼前蒙著一層薄霧,撥開之后,是一個勇武的少年。
他持刀沖入敵陣,眼中充滿了狠戾。
是第一視角,也是第三視角,羅喆不是他,卻又是他。
斬獲軍功的少年很快得到看重,穿上甲胄,成了親衛。
騎上白馬,帶著箭壺,少年身先士卒沖入人堆之中,場景倒轉變幻,少年已經年長了許多,但羅喆總感覺面容還是看不清。
青年立于城樓之上,看著包圍的敵軍不屑一顧。
雙手被反剪的羅喆眼中只有一雙黑色的靴子。
“降,或,死。”
長刀劈下,青年身首異處。
羅喆躺在地上看著不遠處的身體,耳邊響起如戲曲般的聲音。
公諱士信,歷城人也,英襟獨茂,器宇弘深,機神警悟。含百練以縹奇,騖千里而揚質。忠能率義,無俟化成……
胸口像是堵著一口氣,羅喆覺得自己現在是清醒的,想控制著手指動一下,卻發現控制不了。
這種感覺很熟悉,要是平常工作累了,身體機能待機了,又睡得不好,就會出現這種名叫鬼壓床的現象。
耳邊似乎還能聽到蟲鳴,也能聽到公雞高聲啼叫的聲音。
睜開眼,睜開眼就好了。
大腦似乎跟身體起了爭執,羅喆深吸一口氣,用力一翻。
依舊是漆黑的房梁,自己并沒有翻身,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但總感覺身體處于運動后的爽**。
口有點渴,算了,烏漆嘛黑的,懶得。
做了幾次深呼吸后,感覺心跳平靜了許多,之前的夢境變得有些淡薄,和記憶一樣,罷了,隨遇而安吧。
清晨,天剛蒙蒙亮,婦人便早起勞作。
廳堂的羅喆也被動靜打擾,起床看到婦人忙碌的身影。
這是普通農戶的一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陳娘舀起水缸中剩余不多的水,帶著一些粟米走入廚舍。
小娘也揉著困乏的雙眼從屋內走出,并不自覺得跟在羅喆身后。
看著家里有個小男丁,看起來很懂事,可以省去自己照看孩子的功夫。
羅喆喜獲一枚跟屁蟲。
都是獨生子女,多一個兄妹對兩人來說,也是分外欣喜。
幾個人的早餐是小米粥,水比粥多。
喚來正在和公雞對峙的小娘,以及在旁邊做裁判的小郎。
餐桌上,對于多出的一張嘴,陳娘希望能得到應有的回報。
羅哲也想得到,畢竟吃過兩頓飯了,對于陳娘的困境,也有大概的了解。
正是了解,才會知道多一張嘴,對于這個窮困的農家院來說是多大的負擔。
草草吃完早餐,陳娘要下地干活了,羅哲指了指水缸,又指了指水桶,示意他可以幫忙取水。
陳娘沒有拒絕,有這么個懂事的孩子,要是自己的,那該多好。
由于羅哲人生地不熟的,小娘便成了他的領路人。
農村,是宗族的聚落;人丁,是聚落的話語權。
羅喆是個外姓人,旁邊的跟屁蟲是獨女,可以想象,小女孩在孩童這個階層中地位并不高。
從小娘那么喜歡跟羅哲一起玩就能看出來了。
兩個小人兒,本來是一人提著一個木桶,但羅喆接過了小娘手里的那份
空出雙手的小娘撿著一根小樹枝一路上劈草斬土。
一路上,羅喆看到干涸的小溪,人群聚集向前的道路,每個人手里都提著桶。
看到羅喆,以及他手里的桶,大人們目光柔和了許多。
自從羅喆進村,全村人經過一個夜晚,全都知道了陳家娘帶回來的貴小孩。
現在看到羅喆還會幫忙家務,至少不是個吃白飯的。
更何況,這小孩似乎還識字。
大人們紛紛奪走小孩手中的桶,指了指羅喆這邊,希望自家小孩能跟羅喆接觸接觸。
這就是優等生的待遇嘛。
身邊的跟屁蟲可神氣了,揮舞的樹枝更有劍豪的風范了。
隨波逐流至一處河床,龜裂的淤泥,暴露的鵝卵石,可以看出這條河以前是怎么流淌的。
河對面也有來取水的村民,涇渭分明,雙方并未交流,誰也不知道這干旱要持續多久。
這個武德充沛的時代,爭奪水源而引發的械斗時有發生,更何況正當天災呢。
羅喆來得比較晚,河水因為之前取水的人活動,變得渾濁。
沒有跟隨眾人進入河道,羅喆在河床邊上徒手挖坑。
小娘和其他一些小屁孩以為羅喆要搞什么好玩的事,就圍成一圈看著。
當坑底滲出水漬,羅喆再挖深了一些,在坑底鋪上小石子。
不多時,清澈的水就填滿了整個坑洞。
小娘不禁睜大了雙眼,雙手小心翼翼地探入坑洞,捧起清水,就往嘴里送,不過立馬被羅喆制止。
其余的小伙伴也十分吃驚,頓時四處散去挖坑。
小孩的舉動影響到了取水的大人。
誠然,渾濁的河水靜置一段時間也可以用,但能直接取清水的方便誰不要呢。
婦人們笑著對羅喆指指點點,外鄉人懂得可真多,小孩子都這么有見識。
小娘在羅喆身邊笑嘻嘻著,嘰嘰喳喳也不知道在說什么。
而這時,羅喆耳邊突然聽到嗡嗡聲。
眼前的大人們都在喚回自己的孩子,就連小娘也緊緊抓住羅哲的衣角,小小的身軀緊緊靠在羅喆背后。
羅喆能感受到小娘的恐懼,沒多久,他就知道了恐懼的來源。
那遮天蔽日的蟲群讓天空灰暗了幾分。
孩童恐懼的啼哭聲,甚至婦人也為之抽泣。
干旱和蝗災,這是何等的絕望。
驚慌的村民護住自己的孩子,身上不是爬著幾只蝗蟲,尖叫著,哭泣著,跪地磕頭的,如同螻蟻一般。
嚎啕大哭的小娘將羅喆從呆滯中喚起。
羅喆也是第一次實際體驗這鋪天蓋地的蝗群。
那蝗蟲撞在臉上的感覺有些刺痛,小娘已經蹲在地上,慌忙地拍掉落在身上的蝗蟲。
脫下衣袍,露出稚嫩的肌膚;揮舞著手中的衣袍,驅趕小娘四周的蝗蟲。
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羅喆就沒吃飽飯,揮舞了幾下,就有些脫力。
看著橫沖直撞的蝗蟲,羅喆不禁咽了口唾沫。
蹲下身,抱著小娘,羅喆笑道:“囡囡不怕,哥哥給你弄好吃的。”
蜷曲在羅喆懷中的小娘感到了幾分安寧,抬頭看到羅喆的笑臉,更是覺得安心。
羅喆理解小娘的恐懼,因為他曾經也聽說過什么蝗蟲恰人,一些人還搬出了長輩來驗證說法,更何況無知的村民呢。
拉著小娘走出河道,折掉小娘手中的樹枝,隨地撿了塊干枯的木柴。
火是人類的庇護,讓人類在原始的恐懼中求得安寧。
不斷轉動手掌中未處理過的樹枝,羅喆聚精會神地看著木柴,小娘在一旁抹著淚花,不斷拍打掉落在羅喆身上的蝗蟲。
快點,快點,羅喆看著腳踩著的木柴和轉動的樹枝。
似乎得到了回應,一縷青煙從接口處飄起,拿開樹枝能看到躺在樹干中那橘黃的光點。
有火了,羅喆開心的差點跳起來,連忙小心翼翼地護著火種,將其倒入干草中。
久旱的地區并不缺少燃料。
隨著羅喆的吹氣,干草冒起濃煙,然后燃起烈火。
之后便有了一個小火堆。
撿起身邊細枝,雙手顫抖地剝掉樹皮,枝干上染上一絲殷紅。
看著被劃破的手掌,羅喆側頭對著憂心的小娘笑了笑。
不斷地串起蝗蟲,羅喆說著:“不用怕,蝗蟲不吃人的,不過呀,這蝗蟲還很好吃哦。”
舉著蝗蟲串,羅喆自信滿滿。
簡單地處理過后,火堆邊插滿了蝗蟲串。
不止如此,羅喆還在一旁點起了更大的火堆,無數蝗蟲撲火,場面極其壯觀。
蝗災身為三大災之一,在華夏有很長的歷史,但最終是終結在那重生的國家手里。
現在,羅喆只不過不想讓小娘哭罷了。
岸邊的動作自然引起了河道中人的注意,羅喆拿著小串正逗著小娘笑。
處理好的蝗蟲并不難吃,克服恐懼的小娘也動手抓起了蝗蟲,而羅喆則用自己的衣服裝著抓到的蝗蟲。
人群漸漸靠攏過來,小娘也大方地分享給小伙伴。
對于羅喆抓那么多蝗蟲干嘛,有婦人向小娘發問,而小娘也比劃著詢問羅喆。
本來以為羅喆是抓著回去烤了吃,但在羅喆的回答中,他們知道了羅喆是想帶回去喂雞鴨。
婦人們并不看好,因為蝗災的蝗蟲,雞鴨并不喜歡吃。
不過是小孩子天真的想法罷了。
但燒烤過后的蝗蟲確實別有一番風味。
蝗群起起落落,有了羅喆的一番舉動,眾人心情也平復了不少。
看著滿天蝗蟲展翅離去,眾人也踏上了歸途,而羅喆背著衣服弄成的布袋,提著桶,跟隨著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