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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邢夫人尷尬登場

《紅樓夢》其實有兩條并行的主線,作者就在這兩條主線之間進行情節的來回切換。第一條主線就是以寶玉、黛玉為首的主角團們,他們彼此間發生的故事都洋溢著青春的美好,寶釵、黛玉姐妹之間的惺惺相惜,寶玉、黛玉情侶之間愛情的美好,讀者看了更是羨慕無比。而另一條主線就是賈府的世俗生活,這里充斥著情欲、權勢,每一件事都是隱藏待引爆的炸雷,等時機一到炸雷遍地,也就是賈府沒落之時。故事進入了第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這一回重點就講了一件事“鴛鴦抗婚”,按照慣例我們還是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叫“邢夫人尷尬登場”,第二部分叫“金鴛鴦誓死抗婚”,先看第一部分“邢夫人尷尬登場”。

邢夫人在整部《紅樓夢》中其實就算個小透明,她既不是賈赦的原配夫人,也不是名門望族出身,這就導致了她在賈府完全沒有地位。不過這樣的人卻十分可怕,對丈夫過于依賴,一心只想斂財,后邊的情節中邢夫人就開始作妖了,不過那是后話。這里是邢夫人的首次正面亮相,用一個詞來形容“愚蠢至極”。賈赦給她布置了一個任務,我們這位賈大爺閱女人無數,居然看上了賈母身邊的陪房大丫頭——“鴛鴦”,還要納為小妾,這也罷了,還居然讓正室夫人來當說客,這一家子真是尷尬到了極點。

邢夫人接到這個任務心里也是膽戰心驚,畢竟鴛鴦是老太太的人,賈母的權威一般人可是不敢挑戰。于是邢夫人就找到了自己的兒媳鳳姐前來商議。鳳姐聽聞此事,忙道:“依我說,竟別碰這個釘子去。老太太離了鴛鴦,飯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況且平日說起閑話來,老太太常說,老爺如今上了年紀,作什么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里,沒的耽誤了人家。放著身子不保養,官兒也不好生做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聽這話,狠喜歡老爺呢?這會子回避還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兒戳老虎的鼻子眼兒去了!太太別惱,我是不敢去的。明放著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沒意思來。老爺如今上了年紀,行事不妥,太太該勸才是。比不得年輕,做這些事無礙。如今兄弟、侄兒、兒子、孫子一大群,還這么鬧起來,怎樣見人呢?”

我們來剖析一下鳳姐的這段話,說的其實一點毛病都沒有,鳳姐叱咤賈府這么多年很多事情她太清楚了,鳳姐第一個觀點就是“鴛鴦對于老太太來說很重要”,賈母的衣食起居都是鴛鴦照顧,這是事實;第二個觀點“賈赦需要收斂一些了”,這話鳳姐不能說畢竟那是自己的公公,于是鳳姐借賈母的口吻讓賈赦保養好身子,別總是見色起意,身邊本來就妻妾成群了,還要怎樣?這話一出也表現了賈母對兒子的關心;第三個觀點“我不去碰這個釘子”,鳳姐斷然不能去說這個話,她是老太太最信賴的孫媳婦,如今為自己公公去惹怒老太太,這買賣說啥鳳姐也不會干;最后一個觀點“老爺如今也兒孫滿堂了,這么一鬧讓人笑話”,這話也沒毛病,想想賈璉的女兒賈巧姐那不就是賈赦的孫女嗎,傳出去可不是人笑話。

鳳姐的四個觀點精準到位,正常人聽了都會趕緊回去勸賈赦放棄這個想法,可偏生這位邢夫人腦子不靈光,聽鳳姐這么一說就有點生氣了,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們就使不得?我勸了也未必依。就是老太太心愛的丫頭,這么胡子蒼白了又做了官的一個大兒子,要了做房里人,也未必好駁回的。我叫了你來,不過商議商議,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說去。你倒說我不勸,你還不知道那性子的?勸不成,先和我惱了?!?

邢夫人這話一出鳳姐瞬間就明白了,她的這位婆婆稟性愚強,平日里就只是一味地順從賈赦以自保,然后就是收斂錢財,家里大小事務都是賈赦說了算,而且賈赦也是個守財奴,對很多錢財都要克扣,邢夫人一個婦道人家,家室也不顯赫,唯有屈身自保。鳳姐屬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素日里其實她并不喜歡鴛鴦,只是礙于老太太沒有辦法,如今聽邢夫人這么說她便開啟了推波助瀾的模式,既然不用自己當說客,何不助攻一下,還能討好婆婆。

于是鳳姐連忙賠笑說道:“太太這話說的極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輕重?想來父母跟前,別說一個丫頭,就是那么大的活寶貝,不給老爺給誰?背地里的話那里信得?我竟是個呆子。璉二爺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爺、太太恨得那樣,恨不得立刻拿來一下子打死;及至見了面,也罷了,依舊拿著老爺、太太心愛的東西賞他。如今老太太待老爺,自然也是那樣了。依我說,老太太今兒喜歡,要討今兒就討去。我先過去哄著老太太發笑,等太太過去了,我搭訕著走開,把屋子里的人,我也帶開,太太好和老太太說的。給了更好,不給,也沒妨礙,眾人也不知道?!?

鳳姐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見勸說無果索性挖個坑讓邢夫人去跳,反正成功失敗她都只是個看客,就算老太太火了,這火也燒不到她的身上。鳳姐是兩邊都不得罪,甚至還要幫邢夫人打前站去哄老太太,等邢夫人去說此事的時候她又能全身而退,八百個心眼子都聚集在了這一人身上。邢夫人見鳳姐站到自己這邊了當然十分歡喜,這時她又提出先不和賈母要,直接悄悄的和鴛鴦說。鴛鴦雖害臊,細細的告訴了她,她自然不言語,就妥了。那時再和老太太說,即便不依,擱不住鴛鴦愿意,自然就妥了。邢夫人自己腦補了一出大戲,殊不知打臉時刻即將來襲。

鳳姐見婆婆自信得很趕緊又來了一波捧殺,于是婆媳二人一拍即合,邢夫人讓鳳姐先過去,別露一點風聲,她自己吃了晚飯就過來。鳳姐猜到鴛鴦可能會不依,但她也不能確定,邢夫人讓她先過去這事鳳姐待斟酌一下,如果自己先過去鴛鴦同意這沒問題,可若是不同意邢夫人那個榆木腦袋必然認為是鳳姐走漏了風聲,沒準還要拿她撒氣,倒不如一起過去,這樣鴛鴦同意與否都和鳳姐沒有關系,那想個什么辦法能一同前去呢?這難不倒鳳姐,編瞎話她最在行。

鳳姐笑道:“方才臨來,舅母那邊送了兩籠子鵪鶉,我吩咐他們炸了,原要趕太太晚飯上送過來的。我才進大門時,見小子們抬車,說太太的車拔了縫,拿去收拾去了。不如這會子坐了我的車一齊過去到好?!毙戏蛉寺犃?,便命人來換衣服。鳳姐忙著伏侍了一回,娘兒兩個坐車過來。鳳姐兒又說道:“太太過老太太那里去,我若跟了去,老太太若問起我過去作什么的,到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脫了衣裳再來?!?

鳳姐瞬間就找了個送鵪鶉的借口讓邢夫人和自己一同前往,一來她不是告密者,事成與否和她無關,二來她也贏得了婆婆的信任,這也是處世的智慧。話分兩頭,邢夫人就來找鴛鴦了,此時鴛鴦正在做針線,不能上來就直奔主題于是邢夫人就夸贊鴛鴦針線做得好,又將鴛鴦上下打量了一番。鴛鴦在眾多丫鬟里確實有幾分姿色,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綾襖,青緞掐牙背心,下面水綠裙子。蜂腰削背,鴨蛋臉面,烏油頭發,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從這外貌描寫來看鴛鴦也絕對算得上美人坯子。

鴛鴦也很聰明見邢夫人來此也猜到了幾分,邢夫人拉著她的手笑道:“我特來給你道喜來了?!贝藭r的鴛鴦紅了臉,低了頭不發一言,聽邢夫人道:“你知道你老爺跟前竟沒有個可靠的人,心里再要買一個,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出來的不干不凈,也不知道毛病兒,買了來家,三日兩日,又要肏鬼吊猴的。因滿府里要挑一個家生女兒收了,又沒個好的:不是模樣兒不好,就是性子不好,有了這個好處,沒了那個好處。因此冷眼選了半年,這些女孩子里頭,就只你是個尖兒,模樣兒、行事做人、溫柔可靠,一概是齊全的。意思要和老太太討了你去,收在屋里。你比不得外頭新買的,你這一進去了,進門就開了臉,就封你姨娘,又體面,又尊貴。你又是個要強的人,俗語說的,‘金子終得金子換’,誰知竟被老爺看重了你。如今這一來,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跟了我回老太太去!”說著拉了他的手就要走。

邢夫人展開了第一波攻勢。中心思想就是“你攤上好事兒了”,老爺要收一個小妾,買一個怕不知根知底,府里挑一個也沒有合適的,選來選去就看中你了,這是個改命的好機會,從丫鬟瞬間榮升姨娘,莫大的榮耀,以后任憑誰都會高看你一眼。問題是這些都是你邢夫人臆想出來的,鴛鴦是什么態度呢?鴛鴦紅了臉,奪手不行。人家鴛鴦壓根就不愿意,倒是給邢夫人弄得比較尷尬。

眼見第一波攻勢無效邢夫人還以為是鴛鴦害臊緊接著就開始了第二波,又說道:“這有什么臊處?你又不用說話,只跟著我就是了?!兵x鴦只低了頭不動身。邢夫人見他這般,便又說道:“難道你不愿意不成?若果然不愿意,可真是個傻丫頭了。放著主子奶奶不作,到愿意做丫頭!三年二年,不過配上個小子,還是奴才。你跟了我們去,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老爺待你們又好。過一年半載,生下個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家里人你要使喚誰,誰還不動?現成主子不做去,錯過這個機會,后悔就遲了。”

到這里我們思考一個問題“鴛鴦為什么不愿意呢?”要知道每個丫鬟心中最期盼的不就是上升至姨娘的地位,從此逆天改命晉升到主子階層,襲人、平兒不都是如此嗎?其實還真不是所有丫鬟都有個姨娘夢,鴛鴦就是例外,她有自己的人生所盼,曹雪芹筆下的很多丫鬟都有自己的人生追求,襲人、晴雯、平兒甚至小紅都是如此,她們有自己期盼的人生,難道鴛鴦不知道反抗的后果沒有任何好處,盡管如此她也要為自己搏一把,不愿意認命。所以鴛鴦還是只管低了頭,仍是不語。

連續兩輪進攻無效邢夫人也弄了個自討沒趣,于是趕緊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又道:“你這么個響快人,怎么又這樣積粘起來?有什么不稱心之處,只管說與我,我管你遂心如意就是了?!兵x鴦仍不語。邢夫人又笑道:“想必你有老子娘,你自己不肯說話,怕臊。你等他們問你,這也是理。讓我問他們去,叫他們來問你,有話只管告訴他們。”說畢,便往鳳姐兒房中來。邢夫人出師不利還把自己弄得尷尬至極,此時也只能全身而退保持著太太應有的端莊。

說回到鳳姐這邊,回家的鳳姐把此事說給了平兒,平兒和鴛鴦是姐妹明白此事必然不妥,也知道鴛鴦必不會依。鳳姐猜到邢夫人肯定還會來商議于是就將平兒支了出去,別忘了剛才的“鵪鶉”謊言還待繼續圓呢,平兒便逍遙自在來至大觀園。

鴛鴦這邊聽聞也是滿肚子委屈無人傾訴,見邢夫人去了必定會找鳳姐商議,于是讓琥珀跟賈母告假也來了大觀園。好姐妹園中相會會發生什么故事,接下來又會有誰來勸鴛鴦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第二部分“金鴛鴦誓死抗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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