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上跪著一個身形瘦削的男孩，旁邊站著兩個低頭帶著兜帽的巫師。
看到樓魏云上前的身影，巫師拉了一下兜帽，低聲問道：“祭司大人，祭祀快開始了，但您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安。”
樓魏云動作停頓了一下，發覺聲音有些熟悉。
她順著聲音抬頭向上看，看見了兜帽下熟悉的臉。
——是林鹿。
林鹿甚至沒有在他臉上做任何的掩飾，只在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兜帽，衣兜里還插了一朵白色的雛菊，像極了給什么人送葬。
這個結論讓樓魏云感到微妙的不舒服，然而眼前的一切就差把“不對勁”三個字貼在她腦門上了，樓魏云也沒心思在這種情況下跟林鹿掰扯，暗自掃了一眼面前的景象。
從祭壇向下俯視，一片黑壓壓的人伏拜在地上，眼睛卻熱切地看著祭壇的位置。
“真好啊，為了我們去死……”
誰？是誰在說話？
樓魏云看向四周，然而卻無法發現聲音的來源。
“好在真有這么傻的人，自愿成為祭品。”
樓魏云忍不住看向祭壇中央的少年，他平靜地注視著所有人，似乎并不為自己的死亡而恐懼。
“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嗎？”林鹿的聲音從兜帽下傳過來，“大祭司是神明在人間的代行者。”
感神明所感，想神明所想。
樓魏云一直以為這個副本里的神明至少是愛著這個國家的子民，但現在看來，并不盡然。如果神明知道自己的子民是抱著這樣的心態，那祂會是什么反應？
憤怒？無視？厭惡？
樓魏云深吸一口氣，試圖不讓負面情緒干擾到自己的思考，然而無濟于事。連綿不絕的低語滲入她的耳中，將她強行壓入情緒的深海之中。
“……你早就知道。”
樓魏云強忍著自己的不適，對林鹿低聲道。
林鹿笑笑，并沒有回答她這句話：“祭司大人，請您主持祭典。”
樓風琴擔憂地看向了樓魏云，樓魏云強定精神，示意她安心。
按照祭祀需要，祭品需要沐浴洗禮，接受來自神的新生，而后祭司頌歌，潔凈祭品的心靈，否則神是不會接納這份祭品的。
樓魏云按捺住內心的煩躁，帶領其他祭司頌歌祈福。
然而她感覺到了憤怒——這憤怒并非源自于她，只是突兀地出現，攪動著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
這份情緒野蠻且毫無道理，對她的影響卻不可謂不小，甚至就連天空中簌簌落下的金色碎屑，都讓她感覺到刺痛。
不……并非是落下的金屑讓她感到了疼痛，而是這些碎屑將感官還給了她。
樓魏云后知后覺地察覺到了這一點，神情恍惚地抬頭向上看，然而這次落入她眼中的并非金色碎屑，而是暴雨。
冰涼的雨滴落入她的眼中，有些干澀，樓魏云不自覺地眨了眨眼，將誤入眼中的雨水擠出眼眶。可暴雨連綿不絕，多了幾分要將這個世界洗刷干凈的決意。
白茫茫的雨幕阻礙了人的視線，樓魏云拂去眼睫上沉重的雨水，往前繼續走著。
持續不斷的暴雨模糊著人的感官，讓人感覺仿佛這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
樓魏云心中突然蔓延出一陣恐慌。
出現個什么人吧……誰都好……
我不想一個人。
“砰！”
仿佛在回應她的心聲，汽車的燈在雨幕中劈開一道光路，隨著一聲巨響，撞在路邊的圍欄上。
樓魏云大腦一片空白，甚至來不及想什么，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匆匆奔向撞到圍欄上的汽車。
車頭已經嚴重損壞，看著不像是只撞在了圍欄上，更像是被另外一股力量帶著撞到了圍欄上。然而現在的樓魏云顧不了這么多，用力扒拉著車門。
“有人嗎？里面有人嗎？”
雨聲太大，她聽不清自己的聲音，只能感受到不安在自己心中越擴越大。
破碎的車窗里伸出一只手，暴雨帶走了上面的血跡，也帶走了這只手上的溫度。樓魏云握住了那只手，看見了那只手的主人。
是她自己。
樓魏云下意識后退了一步，然而世界就在她后退的時候分崩離析，她腳一軟，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反光的瓷磚映出她狼狽的模樣，樓魏云看著自己，恍惚間想到。
我在哪？
我現在應該在哪？
“我就說遲早會出事！這丫頭就是個惡魔！那眼睛看著就嚇人！”
“收養倒是可以考慮一下風琴那丫頭，又懂事，這個不但腿瘸了，眼睛還這么瘆人。”
眼睛？
樓魏云摸上自己的眼睛，兩個眼珠擠在一個眼眶里，單是看著就瘆人。
對，還有她的腿。
樓魏云茫然又無措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感覺身上傳來了細細密密的痛感。
還有點冷。
是因為剛剛淋了雨嗎？
不對，她什么時候淋了雨？她剛剛不是一直待在這里嗎？
樓魏云晃了晃頭，記憶仿佛被迷霧朦朦朧朧地罩住，看不真切。她本能地覺得眼前的一切是古怪的，是錯誤的，卻不知道源頭在哪兒。
“我理解各位嬸嬸伯伯的難處。”有人擋在了樓魏云身前，“我也已經上大學，是個成年人，可以帶著魏云一起生活。”
親戚們的聲音低了下來。
“就先這樣吧，我還要處理其他的事，就不便接待各位了。”
樓風琴將樓魏云打橫抱起，放到了沙發上，蓋好了被子。在她即將抽手離開的時候，樓魏云用力抓住了她的袖子。樓風琴微微一怔，低頭看著樓魏云的手。
不知為何，樓魏云心中忽然漫起一陣無盡的恐慌，仿佛如果不抓住眼前這個人，她在這個世界上就完全沒有了立足之地。
而樓風琴用力回握了她的手。
“沒事的，姐姐在這里。”
“姐姐在這里。”
女孩重復了一遍，像是對她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不要怕，會好起來的。”
希望真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太多人去假設美好了，以至于根本無法去猜想結果。未來這個詞是經不起預設的，未來只是一個結果。
樓魏云一眼就能看到她們的未來。
不會好起來的。
正如幾天后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