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半時分，商鋪、百姓家都已結束一天的勞作，吹燈歇息。

漠北城的街道上靜悄悄，偶爾傳來夜梟撲棱棱滑過夜空的聲音，以及打更人規律的報時。

同福酒樓內，大堂的油燈還亮著，從門外看去，窗紙上倒映著三個人影。

“小年咋還沒回來。”

今日的帳早已經算完，陳玉詩趴在柜臺后，眼巴巴地看著門口，仿佛下一刻陳玉年就會出現在那里。

“就是啊，我這燉豬蹄都熱好幾遍了，再熱下去就不好吃了。”林廚子坐在門口椅子上，嗑著瓜子，把瓜子殼吐得滿地都是。

說完后探頭朝外面的街道瞥一眼，沒看見陳玉年的人影便迅速縮回來。

“林胖子，瞅你把瓜子吐得哪哪都是，小詩明天不又得收拾！”老楊坐在大堂內，嘬一口自己釀的楊梅燒，朝林廚子呵斥道。

大堂桌子擺著滿滿當當的菜肴，都是陳玉年平日里愛吃的。

“早先就有定北軍的人來過了，小年沒事，順利完成任務，還立了大功哩！現在正在將軍府慶祝呢！有什么好擔心的？”

老楊拿起桌子上擺著的旱煙桿，叭叭抽了兩口，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陳玉詩和林廚子！

“難不成還讓臭小子拋下大將軍，回來吃飯？”

說著說著，老楊瞅了眼桌上擺著的菜，伸手一搭菜盤邊沿，“林胖子，把這菜拿去再熱熱，有點冷了。”

“唉呀我滴媽呀，還熱啊？這都熱多少遍了！”林胖子嘴里抱怨著，拍拍手把瓜子扔回碟子里，端起桌上的飯菜罵罵咧咧往后廚走。

“再熱下去這菜還能吃不？糟蹋了我這么好的手藝。”

“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那么多廢話！不愿意熱你就倒了重新做一份！”老楊抬起左腿踹了過去，可惜被林廚子靈活地躲了過去。

老楊看了眼大門口，又拿起裝有楊梅燒的酒壺，正要往酒杯里倒，遲疑了一下后晃了晃酒壺，喃喃道：“沒多少了，不能再喝了...”

搖搖頭放下酒壺，猛然間又想起了什么，轉頭朝后廚吼了一聲：“林胖子，煮點醒酒湯備著！臭小子回來肯定用得到！”

“早就備著了，哪用你吩咐！”后廚方向傳來林廚子的聲音。

“嘖，咋還沒回來......”老楊看看酒壺，又看看門口，抱怨道。

“老遠就聽見你在抱怨了！”門口傳來陳玉年的聲音。

老楊和陳玉詩驚喜地抬頭，看見陳玉年提劍從門口走進來。

“臭小子，你還舍得回來！咋滴，將軍府的酒菜比我這好？”

“小年，你怎么才回來！”陳玉詩撲了上來，死死抱住陳玉年，而后又迅速拉著陳玉年的胳膊，把陳玉年翻來覆去看了個遍。

“姐，我沒事，沒受傷。”

“那就好，那就好！”陳玉詩放下心來，隨后又看到他紅撲撲的臉，翹著瓊碧嗅了嗅，“喝不少酒吧？你才多大，下次不準喝了！”

“姐，沒事，酒量好著呢。你可不知道，將軍府的飯菜那叫一個香哦！好多菜我見都沒見過，什么什么上湯香螺、翡翠琉璃蝦......

哦，對了，還有一個叫紅梅珠香的菜，用鴿蛋、對蝦為主材，輔以火腿、口蘑、干貝等，那叫一個入口即化喲！”

陳玉年眉飛色舞地說著，還時不時朝老楊挑挑眉，好像在說，你的菜能和將軍府比？

“你小子活膩了是吧！用你的話來說，那就是在死亡邊緣瘋狂試探！”老楊笑罵著，抬起拐杖咣咣咣給了陳玉年幾下。

還沒放下，好似沒過癮，又抬起來補了一下，反正這小子也不敢躲！

“唉呀我滴媽呀！小年回來啦！”林廚子拎著大勺，從后廚轉出來，肚子上的肉一顫一顫，“等會啊，菜馬上就做好，叔還燉了你愛吃的豬蹄！”

話音未落，又趕忙轉回來后廚，“小詩啊，來把解酒湯端出去。”

“謝謝林叔！”陳玉年朝后廚喊道。

“臭小子，咋這么早就回來了？照大將軍的性子，怎么也得喝到半夜呀！”老楊坐回去，拿起酒壺給陳玉年倒了一杯，“來，陪我走一個。”

“我怕你們擔心，提前回來了。”陳玉年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有點驚訝，“楊梅燒？老楊你竟然舍得拿出來！”

漠北荒涼，楊梅這種生長在大夏南邊的水果，想要運到漠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年老楊都廢了好大勁才弄到一點。

楊梅先用鹽水浸泡一刻鐘，取出洗凈后自然晾干，再配以冰糖，按照一層楊梅一層冰糖的順序碼放入酒壇中。

而后倒入純糧釀制的高度酒，沒過楊梅一個公分。

最后密封存放在陰涼通風處一個月以上，期間每隔三天搖晃一下酒壇。

喝之前沉入后院內的老井中鎮一會兒，滋味更豐！

釀造楊梅燒的法子，是陳玉年教給老楊的。

這楊梅燒每年也就能釀一壇子，老楊珍愛到不行。每月喝多少都得定好，喝完了還得做上標記。

以前陳玉年偷偷喝了一杯，被老楊發現后還挨了一拐杖！

沒想到今天老楊竟然舍得拿出來。

“高興嘛！專門給你留了點，你要再不回來，我就喝光了！”

老楊拍拍陳玉年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色，“長大了！都為定北軍立功啦，好啊！好啊！”

說著說著，老楊的眼中都微微濕潤，他仰頭使勁眨眨眼才沒讓眼淚流出來。

自從右腿斷了后，老楊就離開了定北軍，沒能在軍中效力是老楊的遺憾。如今陳玉年在定北軍中擔任客卿，也算是延續了他的夢想。

“老楊你放心，我肯定為你守著定北軍！”陳玉年看著眼前這個養育了自己姐弟十五年的男人，以及為他們而斷的那一條右腿。

你的心愿就是我全力以赴的方向。

一杯接著一杯，林廚子的菜還沒端上來，酒壺中的楊梅燒就喝得差不多了。

“唉呀我滴媽呀！咋干喝呢，倒是吃點菜呀！”林廚子端著飯菜走出來，看著桌邊兩人，皺眉抱怨。

“來，走一個！首先慶祝小年成為先天境高手高高手！唉呀我滴媽呀！”就坐后，林廚子端起酒杯，朝陳玉年恭賀，“其次慶祝小年成為定北軍客卿，并且首次完成任務凱旋歸來！”

“來！恭喜老弟！”

“恭喜恭喜！”

小小的酒樓內熱火朝天，笑語盈盈，哈哈大笑聲不絕于耳，在漠北城夜半的街道上傳出去很遠很遠......

“哈哈哈，雨老頭也太倒霉了！”

“還有那狼妖，竟然被圍毆了！”

“老弟呀，那霜雪姑娘長得漂亮不？哪天帶姐看看......”

“就是就是，小詩說得對！有些事得提前準備起來！”

漠北的晝夜溫差極大，夜風陣陣，黃沙漫天，莫名未知的地方或許已有妖鬼現世作惡。

在這樣的世間，一杯酒下肚，三四人圍坐，天地間的嚴寒黑暗好似就侵入不了這方寸之地......

有時候，長不長生的，好像也無所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