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響起。

金發異常仿生人像是被抽離了全身的力氣，向前踉蹌走了幾步，跪倒在地。

光滑額頭處，多了一個血肉模糊的槍口。

無邊無際的黑暗張開雙臂，將她緩緩擁入懷中。

她終于不再暴躁，也再無進攻的意味了。

她緩緩轉過頭，看向自己的愛人。

“LOVE”她張張嘴，只是說出了這個單詞，就再也沒有力氣繼續往下說。

于是她只好溫和地笑了笑。

而后，“噗通”一聲，她跌倒在地，已經再無絲毫動作。

雨水順著她的太陽穴滑下，夾雜著槍口處藍色的鮮血一起流到地上。

這份冰冷的觸感，最終帶走了她眼里的最后幾絲光芒。

康納站在原地，眼里分明閃過幾分不忍與掙扎，最終還是被堅定所取代。

他說：“對你們的遭遇，我很抱歉，但你們犯了罪，所以你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

“嘿，嘿，你們他媽在搞什么？”

后方，漢克傳來幾聲驚呼。

此刻，整座倉庫里剩下的數十個仿生人，都緩緩站了起來。

不止如此，走廊內，也傳來一陣陣呼喊聲，緊接著，數個仿生人沖破了房門走進來，看向了康納。

康納舉著槍，對準了崔茜型號異常仿生人，說道：

“我說過，我重復一遍，你犯了罪，你必須受罰?！?

“但你們沒有?！彼D過頭，看向四周。

“你們確實沒有犯罪?！?

他的眼里閃耀著藍色的光芒，他說：

“你們可以離開這里，讓罪惡不再延續?！?

緊接著，整座伊甸園夜總會的仿生人，都接收到了一條系統信息——

【伊甸園夜總會已解除與本機的認證關系?！?

【伊甸園夜總會已清楚相關任務指令與服從條款?！?

【執行者：談判專家·康納，型號RUN4，現程序已執行完畢。】

一時間，整座倉庫，上百個仿生人，眼中竟然泛起了相同的藍色光芒。

他們站起來，或者互相對視，臉色迷茫，但更多的是深深的解脫。

“我們——”

有仿生人臉色蒼白，但顫顫巍巍，似乎不敢說出那個禁忌的詞匯——

“我們，自由了么？”

“干！康納，你他媽在干什么？”漢克已經愣在了原地，他看著康納，不禁怒喝一聲。

他們本就是來追蹤異常仿生人的，但現在，康納自己好像都已經成為了異常仿生人？

他得到了回應。

康納轉過頭，眼神莫名，他什么都沒說，似乎是在回避著與漢克的交談。

緊接著，他看向“崔茜”型號異常仿生人。

她已經面如死灰了。

她癱倒在地上，小腹處藍血流淌，線路崩潰，不時有火花“滋滋”作響。

藍血從小腹處的傷口滲出來。

她注定要被逮捕，翻不過那座鐵絲網組成的高墻。

就像康納說的——“殺人為罪，永不可消。”

康納看著四周的仿生人，他們也在看著康納。

沒人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什么。

該感謝他么？可是他還拿著槍，剛剛才殺了一個仿生人。

那該抵抗他么？他卻釋放了此處的所有仿生人，整個伊甸園的上百個仿生人。

越來越多的人朝著這里涌來，但很快，就傳來了難以置信的叫喊聲。

接著，是槍響。

自由的仿生人第一時間，向著她們曾經的奴隸主揮舞起了拳頭。

“砰砰砰砰！”

槍聲終于響起。

喧囂聲刺破夜空，無盡的夜色里，像是驚起了一群該死的烏鴉。

玻璃破碎的聲音傳來了。

康納沒有回頭去看。

他的狀態環漸漸變成橙黃色，那代表著系統檢查出現問題，需要維修。

但，這一刻，他橙黃色又漸漸加重，逐漸變成赤紅色。

那代表著，狀態嚴峻，系統出現重大問題，需要第一時間緊急修復并停止使用。

藍色的“崔茜”放棄了抵抗，她癱坐在地上，目光環視著四周，同胞們的歡呼與懷里愛人的消散，竟讓她有種強烈的撕裂感。

她有罪么？

那她又應該為此而做出什么呢？

她只不過是想活下來而已，她又有什么錯？

但，這就是康納的使命。

在他的底層邏輯里，異常仿生人，尤其是有過傷害人類行為的異常仿生人，是必須逮捕，殺死的。

這兩個異常仿生人，已經傷人乃至于襲警了，當然應當被擊殺。

這是他的“信念”，作為警用序列的“信仰”，始終貫徹不渝。

但是，但是。

一般仿生人，尤其是這里的仿生人所遭受的痛苦，他也承受了。

起碼，經歷過了。

這是一種長期的，不合理的虐待。

哪怕仿生人沒有人權。

但是，這明顯也是不符合法律邏輯與人權精神的。

他開始思考，于是惹人發笑。

一連串的邏輯錯誤，最后讓他趨近于崩潰，最后他的行為趨近于割裂。

一個，讓他決定依照法律行事，將襲警的仿生人擊斃。

并且，致殘另一個仿生人，使得她無法逃脫法律追捕。

這是他警用序列的使命。

另一個，承受的種種苦難，讓他難以繼續袖手旁觀，他不是人類，他，也是仿生人。

于是他釋放了所有仿生人。

這，無疑又是邏輯沖突且崩潰的。

他的數據視野里，因為這兩種邏輯的沖突，導致了一系列數據錯誤。

但，已經無關緊要了。

康納站在雨幕里，他的衣物已經濕透了，衣角邊緣稀稀拉拉流下雨滴。

他站在那個死去的仿生人，和那個癱瘓的仿生人前。

緩緩舉起了手槍——抵住了自己的下頜。

“等等，等等！康納，你他媽要自殺么?。?！”

漢克連忙走進了幾步，他捂著肚子，一瘸一拐靠著墻邊，卻很快被幾個仿生人攔住了。

他們面無表情，看著漢克。

“安德森警督。”

康納轉過頭，看著他，眼神有著歉意，他說道：

“抱歉，我應該是出了某個錯誤，導致我做出了一系列不合理的行動——

我沒有上傳今晚的數據，明天，他們會派出新的康納前來協助你調查相關案件。

為了防止錯誤繼續，我需要執行緊急程序，中斷機體運轉?！?

“你可以滾回摸控生命修好啊！”漢克一把推開兩個仿生人，他像是個垂暮的獅子，朝著康納大吼著。

“可我，不想被修復?！笨导{最后笑了下，轉過頭，沒有一絲留戀扣動了扳機。

“砰！”

最后一發子彈貫穿了他的頭顱。

他的身體搖晃了幾下，很快，朝著前方緩緩傾倒，然后，跪在地上。

漢克眼睜睜看著康納的左手滑下，手槍摔在地上，最后，維持著跪姿，再無半點生機。

他的動作漸漸僵硬，最后，他向前走了一步，怔怔地看著死去的康納，竟不知是進是退。

康納跪下的前方，正是那個死去的，金發異常仿生人。

再往前，就是那個崔茜型號異常仿生人。

她閉上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似乎是不忍心再經歷，這云波詭譎的世間。

槍聲響起。

而后漸漸熄滅。

她只感覺一陣嘈雜，錯亂，然后是紛紛揚揚的腳步聲。

“我們快走，人類來了，這里是守不住的！”

似乎有人在這么說。

“可我們去哪里？”

“不知道，但現在，我們必須得走。”

有女聲說，得到了眾人的贊同。、

“這里有很多機體，都沒辦法行走?！?

“緊急更換一下，將那些死去的同胞們的尸體，都拆下來裝上！”

“明白！”

“這里，還有個警察，殺了他吧！”

“不，不要，那個康納是他的同伴?！?

“對，他還救過我的命。”

“那就打暈了！”

很快，漢克大吼大叫著，卻被一擁而上的仿生人們打到昏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緊接著，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傳來。

“崔茜”拼命爬到了愛人的尸體旁，靜靜地摟著她，再聽不進其余的喧囂。

她趴在愛人的機體上，兩行藍色的眼淚從眼角流出，順著她雪白的肌膚，漸漸蔓延到愛人的臉龐。

她應該確實是犯了罪，不然，又怎么會這樣懲罰她呢？、

我們每個人，都在這奇詭的生與死的循環里糾纏著，那操縱著一切的神明啊，不知我們是否有機會，向你舉起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