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屏上，原本該擰成一股的粒子束像被貓抓過的毛線，四散飆飛——太陽附近不可能出現(xiàn)這種涂鴉。

“你來看看是怎么回事？”王希平抽出一根無煙香煙，朝向郭啟上校問道。

上校隨即摸出打火機遞向王希平。火機，從上個世紀50年代開始就是稀奇玩意兒了。

“1950年 Zippo復刻，古董。”王希平說道。

“沒什么，普通的宇宙射線……”上校遞火機的手突然略微地停頓了一下，一抖后，火機又被穩(wěn)穩(wěn)地按在王希平手里。

咔噠——火機在王希平指尖翻成一朵銀花，卻沒點煙。

“這恐怕不是簡單的粒子流。”憑借物理學家敏銳的洞察力和豐富的理論知識，郭啟判斷道。

火機還在王希平的手中不斷旋轉，上校和王希平凝視著雷達顯示器上的白線。

半晌，王希平低聲說道：“去大廳，確定一下。”

上校看了看王希平手里的火機，轉身離開雷達室。

郭啟的腳步聲在通向大廳的回廊中回轉，漸漸消失。

“咔”火焰彈出，映在王希平的瞳孔中，搖曳擺動，像那年停泊島爆炸時的第一簇火。

“別再來一次。”王希平目光呆滯，喃喃道。

“冬眠”結束之后，他就在土星號巡航艦擔任艦長，土星號巡航艦艇任務是監(jiān)視“屏障”系統(tǒng)運行。單從個人情感看，王希平非常厭惡“屏障”系統(tǒng)。

屏障剛上線那些年，毛病比新手機還多。每天都有維修艦像蒼蠅一樣圍著它轉，焊光閃個不停。后來地球干脆把“土星號”釘在離屏障十萬公里的位置，艦橋 24小時對準那顆戴森球——它一眨眼，土星號就拉警報。

舷窗外，六邊形蜂巢般的黑色巨幕遮住了半顆太陽，像給恒星套上了一件鎖子甲——這就是“屏障”，一座活著的戴森球，把太陽塞進人類的爐膛。王希平收回目光，心里默算：它每秒吞掉太陽 0.7%的能量，足夠把地球烤成陶瓷。

但，正是對“屏障”系統(tǒng)的厭惡，讓王希平毅然接下?lián)瓮列茄埠脚炁為L的任務。

22世紀上半葉著名的物理學家，王希平的父親，地球-亞洲軍區(qū)軍隊總司令——王鍇，在參加一次活動的過程中喪生“屏障”系統(tǒng)。

2145年春節(jié)前后，“屏障”系統(tǒng)的組裝工作已經(jīng)基本完成。

“屏障”系統(tǒng)建成一周年慶典，作為“屏障”系統(tǒng)總設計師的王鍇參加了慶典。

聯(lián)邦政府為了擴大戴森球影響力和知名度，向全太陽系直播了整個慶典過程。

直播彈幕刷爆星網(wǎng)：

【有生之年系列！】【太陽給我打工！】【媽媽我在看歷史！】

戴森球中央停泊島，十萬觀眾席像一圈銀色指環(huán)，把太陽扣在掌心。王鍇站在指環(huán)最頂端，鎂光燈織成光冕，把他鍍成一尊神。

“今天，人類正式加冕二級文明！”王鍇舉杯高喊道。

慶典時，“屏障”系統(tǒng)中央停泊島下方太陽內(nèi)核的核聚變正好達到高潮。

由于高強度的核聚變，太陽內(nèi)核局部溫度迅速升高，據(jù)事故后的評估，太陽內(nèi)核溫度在短短的1000毫秒便上升了八十萬攝氏度，溫度在短時間內(nèi)的劇烈變化使太陽內(nèi)核向外發(fā)射了大量的高溫等離子粒子團。當?shù)入x子離團組成的射線達到太陽表面時，中央停泊島恰好在舉辦慶典。

“屏障”系統(tǒng)建成初期，人類對太陽聚變規(guī)律了解的并不多，沒有預測到這次太陽內(nèi)部的核聚變風暴，意外發(fā)生了。大量等離子流到達中央停泊島，停泊島的溫度迅速升高。

更糟糕的是，停泊島作為一個密封環(huán)境，內(nèi)部有氧氣供應，高溫下，停泊島具有燃燒條件。在高溫警報器響起30秒后，停泊島內(nèi)的石墨烯材料最先燒起來。為了防止火焰蔓延，停泊島的人工智能系統(tǒng)—豆子∑號給停泊島中參加慶典的所有人發(fā)放了氧氣罩，然后用壓縮機把停泊島中的氧氣全部回收到壓縮倉中。

“逃生艙，準備完畢。”豆子∑號的語音播報響了三遍。

“你走前面。”王鍇對王希平道。

王希平向左跨一步，想把通道先讓給父親。

“走！”王鍇瞪眼訓斥道。

晚了，壓縮倉外層的鋼板被高溫熔化，氧氣大量泄露，停泊島中心水池內(nèi)的水和建造水池的石墨烯材料在高溫下作用，產(chǎn)生了大量的氫氣，由于停泊島內(nèi)的空間相對密閉，氫氣劇烈燃燒產(chǎn)生了爆炸。火焰迅速噴涌到王希平邊，但所幸沒有傷及他。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火焰如墻一般從不遠處向王希平轟擊而來，隨著爆炸聲，王鍇撲向王希平，一腳把他踹進了逃生艙。

王希平跌倒在逃生艙內(nèi)，肌肉和盆骨的碰撞讓他腦袋有些模糊，模糊中，他看見父親向后退了一步，明明時間還夠的。

“明明還來得及的”多年后王希平常這樣想。

逃生艙內(nèi)，羅希看著跌倒在地的王希平，走過來，倒沒有扶起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王希平緘默不言，只是望著火蛇飛竄的停泊島漸漸遠去。那是火光第一次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王希平在心中打了一記響指，腦電波控制面前的墻壁變得透明。太陽光透過重建的停泊島中心的王鍇雕像照射到王希平周圍。恍惚間，火焰里父親正向他緩步走來，走來，又再一次氣化消逝。手指一顫，火機上躁動不安的火苗掠過香煙。王希平抬起香煙，一陣一陣的吸氣呼氣間，煙霧彌漫向整個雷達室……

回廊里響起一陣急促而有節(jié)奏的腳步聲，踏實而又令人不安。

張德撇過頭，剛巧看見大廳與走廊連接處的空氣墻壁破開，郭啟出現(xiàn)在破開的裂口處，身體與裂口邊緣緊密接觸。

“上校，有什么情況嗎？”張德站起身，郭啟的臉色顯得格外沉重。

“連接‘屏障’系統(tǒng)的監(jiān)測網(wǎng)絡！”郭啟道，眼睛看了看艦艇外的太陽的“屏障”。

“是！”張德應道，低下身子在全息操控屏上操作起來。

“怎么回事！”“屏障”系統(tǒng)好像無法響應了，張德在心中想到，罵了一句，“**！”

他手指速點，手臂迅速揮動。重復三次呼叫“屏障”，“屏障”系統(tǒng)還是無法對艦艇做出應答。張德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

張德感到十分奇怪，“屏障”系統(tǒng)建成這么多年來，從來沒有產(chǎn)生過無法應答的故障，這都歸功于“屏障”系統(tǒng)所裝載的量子糾纏通訊裝置。現(xiàn)在出現(xiàn)如此情況，確實是異常萬分的。

“上校……”張德準備向郭啟報告。

“！Breakdown！‘屏障’表面出現(xiàn)大量裂紋！”大廳最前部的顯示屏上閃爍著幾個字。

張德看了顯示屏上警報，又看看郭啟，一時間竟然閉了口。

大廳更加沉悶了，郭啟和張德兩人站在顯示屏前——艦艇的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在今年的春節(jié)回去過年了——艦艇上只剩下三個人。

三人都沒有說話，張德看著兩人，感到有些窒息。

……

“怎么辦？”短暫又漫長的沉寂后，張德問道。

“通知‘屏障’系統(tǒng)駐水星維修組織，馬上前往“屏障”系統(tǒng)！”郭啟對張德命令道，說是命令，倒帶著些不確定的疑惑。

“通訊系統(tǒng)癱瘓了。”

“哈哈哈哈。”大廳響起了一陣陌生的笑聲，爽朗中帶著奸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