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間的陽光灼熱刺眼，大廈玻璃折射的光譜，讓人未免有些眼暈，馮躍靠在休息室里，享受難得的清閑。

在這座城市生活六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

他和未婚妻賀彤也曾是萬千滬漂中的一員，擠在出租屋，吃著二十塊錢的盒飯。

那時情濃，彼此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互許終身，學著電視里酸掉牙的情節，寫下一份婚書，滿口都是白頭之約，永以為好。

但直到如今，整整六年，直到他在張江科技園區有了一席之地，拿著同齡人中佼佼者的高薪，在上海這寸土寸金的地界簽下購房合同，才真正有勇氣將賀彤迎娶進門，做風光無限的馮太太。

“馮總最近意氣風發，看來好事將近啊！”同事打趣著，眼神看向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馮躍嘴角帶笑，應和道：“是啊，到時候別忘了來喝喜酒。”

“聽說馮總愛人可是萬里挑一的大美人，難怪咱們馮總這么著急要把嫂子娶回家呢！”

“辛苦了這么多年，馮總也算能趁著婚假好好休息休息了。”

“娶了老婆，可不能再沒日沒夜的待在公司了。”

馮躍苦笑了一聲，他是出了名的工作狂，趕上忙的時候，一連在碧波路辦公室住幾天都不稀奇。

大家都說他回家像打卡，現在婚期將近，工作的事情都交代的差不多了，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冢，對他而言也不例外，他依稀還記得，賀彤穿著婚紗，向他走來的嬌媚模樣，那一束楊柳細腰像扶風的藤蔓。

閑聊片刻，馮躍還未回神，手中的電話，響了起來。

看著電話屏幕上賀彤兩個字，馮躍愣了下神，接通了電話，以往賀彤從來不會在上班時間給他打電話。

今天怎么這么反常？

“喂？小彤，我不是說了嗎，喜糖袋子和請柬款式，你來定就行了，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馮躍笑著，可電話對面，卻是無聲的沉默。

“喂？”

“小彤？”

賀彤換了一口氣，語氣平靜。

“我們分手吧。”

馮躍怔怔的站在原地，足足半晌。

“為什么？”

賀彤同樣沉默半晌，強忍著哽咽。

“……為什么，我受夠了！這些年，你一直忙著工作，我身邊的朋友提起你，都夸你能干有本事，年紀輕輕就買車買房，可他們在一起親親熱熱，有人疼的時候，我只能對著一間空屋子發呆！”

“你想過沒有，我也是個女人，我也想有人噓寒問暖，我也想安安靜靜的跟我的愛人吃一頓飯。”

電話那頭的聲音，逐漸哽咽，每一句，隔著電話都能扎進馮躍的心里。

這些話，他從沒有在賀彤的嘴里聽到過，甚至從來沒有察覺到她如此異樣的情緒。

霎然間，他背后的襯衫濕了一片，不知道是陽光太熱，還是有話難言。

“去年清明，你說陪我去掃墓，那天南山下了很大的雨，連路都看不清，你匆匆接個電話就走了，把我一個人扔在那，我打不到車，你手機一直靜音，我從南山走回家，渾身都濕透了！”

“高燒三天不退，你只去了醫院一次。”

“還有前年，說好我爸媽來上海見你，你說公司有事，讓我們一家在長泰餐廳等你，我等了整整四個小時，把我爸媽送回酒店，我一直等到餐廳關門，你也沒有回來！”

“我需要你的時候，找不到你，我們的紀念日，你從來不記得，六年了，我們沒出去旅行過，沒有安安靜靜心無旁騖的吃過一頓飯，你有多久沒有陪過我了，你還記得嗎？”

“家里裝修，沙發，冰箱，家具，哪一樣不是我親自去看的？”

“從裝修到結束，你出現過一次嗎？你挑過一根燈管嗎？”

馮躍沉默著，無數次開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這么多年的辛苦，只是為了能給賀彤一個安穩的家，能有一間屬于兩個人的房子，不用連夜奔波在這座城市里，比較著哪一間出租房更便宜，也不用一年搬上五次家。

“小彤……”

“對不起，我……我有錯……”

賀彤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

“馮躍，你不欠我什么。”

“婚禮我已經取消了，你也不要再找我，去過你想過的生活，今后，我們各自安好，后會無期。”

后會無期……

這四個字帶著山雨欲來的寧靜，在馮躍心里掀起萬丈波瀾，那山呼海嘯般的慌亂讓他踉蹌，惶然，握著手機不知所措。

威風八面的馮總監，終于亂了陣腳。

他抓起車鑰匙跑了出去，他鮮少有如此失態的時候，也顧不得周圍人驚詫的眼光，此時此刻，他只想讓賀彤留下！

六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是上千個日日夜夜積攢下的，是不論說多少句我愛你都無法詮釋的愛意，人之一生即便能活百年，但又有多少個正當年輕的六年光陰，可以任由揮霍。

******

客廳里空無一人。

擺放著的合照都被收拾起來，墻上掛著的婚紗照也被拆下，屬于賀彤的那一半被裁剪下去，只剩他自己孤零零的躺在地板上。

身畔沒有了盛裝華服的麗人，馮躍目之所及止于空洞，再精致的西裝都宛若蒙塵。

“小彤！”

“小彤！”

馮躍突然發了瘋一般推開所有門，臥室書房衛生間。

衣帽間里只剩下他的襯衫，屬于賀彤的一切痕跡都被收拾干凈，找不到一絲屬于她的痕跡。

一個在他身邊六年的女人就這樣消失了，無影無蹤……

馮躍一遍遍的打著賀彤的電話，只剩下冰冷的提示音。

陽臺上的綠植迎著陽光生長茂盛，他恍惚間好像可以看見，賀彤穿著她最喜歡的長裙，站在陽臺上，一點點擦拭著葉片上的灰塵，為它們澆灌著生命，轉眼間又蹤跡全無，消失的徹徹底底，好像從未來過。

馮躍呆呆的站著，巨大的悲傷仿佛帶著水漫金山式的悲鳴，整個世界只剩他一人存在，那是疾風驟雨的世界，花木被拍打凋零，所有顏色都在心上的創口中流出，只剩灰暗的天，枯萎的地，以及干涸的血脈。

他怔忡著，腿腳發麻也渾然不覺，直到暮色四合，黑夜降臨人間。

窗外萬家燈火，每一盞昏黃都是世間最獨有的溫柔，那些做得一手好菜的女主人，大聲朗笑的男主人，調皮可愛的孩子，是組成幸福最基礎的因素。

可這一間久久沒能亮起的房子里，只有他一個人，聽著外面喧囂，所有人都沉浸于自己的生活之中，無人知曉他的孤寂。

這一瞬間，馮躍突然感受到了賀彤所說的孤獨。

前所未有的孤獨。

這世界突然只有我！無盡的孤寂黑暗吞噬而來。

分明世間歡樂萬千，欣喜萬千，而我無人分享，只得寂寞，憂愁，在時間每一分的轉動中，自己的每一寸呼吸聲中，等待愛人歸來。

可卻無人歸來。

馮躍愴然涕下，此時悔恨交加，他感受到了賀彤的無助，仿佛可以看到那瘦弱的肩膀如何抗住這漫漫長夜，在盛夏洶涌的熱意中忍受著浪潮般的孤寒。

上弦月遙掛中天，月色圓缺難控，人情悲涼難抑。

馮躍從月掛梢頭坐到東方既白，陽光漸次鋪滿每個角落，他瞇著眼去看，伸出手去抓，卻不曾有一絲光亮照進心里。

眼底的歡娛如同昨日黃花，零落成泥碾成塵，唯辛酸如故。

馮躍不記得自己如何在一棟房子里熬過去的，只知道外面陽光刺眼，可他即便蜷縮進被子里，把自己包裹嚴實，仍舊覺得遍體生寒。

小彤走了，徹底消失了，整個世界再也找不到這個人的影子。

有時候馮躍會覺得這個女人心真狠，說放下就放下，說走就走，連最后見一面的機會都不給。

馮躍滿腔的話想對她說，可是能聽他說的人已經不見了，只有到處都是冰冷的空氣，巨大的愧悔像一個玻璃罩子，把他隔絕起來，好像能感覺到逐漸稀少的氧氣，讓他一點點窒息，一點點失去對周圍一切的興趣。

馮躍突然想起，賀彤有一個微博，平時會發一些日常生活的動態，侍弄過的花花草草都會編輯一段文字，算是賀彤自己的小天地。

點開手機，最近的一條微博是一張車票，從上海到九寨溝，昨天剛剛離開。

馮躍怔忡了，他一直都知道賀彤的愿望，就是跟自己出去旅行，去不同的地方，看世間各種風景，山川河流，樹木榮枯。

但是他一直忙于工作，即便假期也會坐在書房對著數據一整天，不是沒有計劃過，但總會因為他各種各樣的工作宣布告吹。

一直往下翻，那些關于兩個人的動態都被刪掉了，沒有他存在的一絲痕跡。

馮躍對著一張車票出神，賀彤坐在列車上，獨自看著外面疾馳而過的景色，漸漸遠離自己，那種感覺難以名狀。

恍然間，馮躍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要追隨賀彤的腳步，去看看她眼中的風景，她曾經無比期盼過二人挽著手要去欣賞的風光。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發不可收拾，好像有某種沖動即將迸發出來，一直埋頭工作，連城市里的公園都很少去的馮躍，想坐著賀彤坐過的列車，去看看她眼中的世界。

對于賀彤，他心里是深愛的，只是明白的太晚，那個人已經遍體鱗傷，再也承受不住了，她選擇離去，馮躍沒有勇氣站在她面前，但是即便跟在她身后，踩著她的足跡，看同樣的風景，對馮躍而言，現在就是最好的選擇。

能讓他的心，稍減痛苦，仿佛小彤還在身邊。

馮躍想要做的事，從不拖沓，當即開車去了公司。

馮躍能有今天的地位，高層對他寄予厚望，聽說他要辭職，所有人都很驚訝，剛剛才給公司帶來幾個億的項目，馬上就要迎來自己人生的輝煌時刻，卻在這樣緊要的關頭選擇放棄一切。

所有人都覺得馮躍瘋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六年的時間，他那樣傷害了一個女人，辜負了一個女人，他是懦弱的，不敢把這樣的傷口撕扯開給人看，但他想自己療愈，去追隨她，用時間彌補對賀彤的愧疚。

馮躍抱著自己的東西走出公司，一路上，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但是馮躍不在乎，把一整箱子的工作資料扔進垃圾桶，拍拍衣襟上的灰塵，轉身離去。

小彤，我從前不知道如何愛你，現在我也沒有臉面去求你原諒，我會跟著你的步伐追尋日生日落，在每一處留下愛你的痕跡，即便不能再把你抱在懷里，我也會站在你曾經遠眺過的地方，親吻你吹拂過的晚風。

從此，讓我帶著遠行的風塵，不遠萬里的去愛你。

******

上海到九寨溝，兩千多公里，馮躍買了跟賀彤一樣的車票，挨挨擠擠的臥鋪，上中下三層，腳邊就是狹窄的過道，有椅子能坐著看到車窗外的風景。

慢慢駛離城區，周圍的建筑驟然減少，視野變得開闊，正值夏季，路過的曠野農田上都是碧綠的農作物，隨著風輕輕搖擺，滿眼新綠，帶著勃勃的生機沖進馮躍的心里。

車廂里都是嘈雜的說話聲，泡面、咸菜、各種食物的氣味混在一起，實在說不上好聞，這種出行方式馮躍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其實可以選擇更加便捷的飛機，但是他想經歷賀彤的一切，從出發開始，沒有目的地，只有賀彤出現過的地方才是他心之所向。

馮躍坐在逼仄的過道上，大長腿蜷在一起，時不時會有行人路過，對著干凈的鞋面踩上一腳，馮躍皺皺眉頭，略有些不耐煩地看向窗外。

其實并沒有什么好景色，大多都是農田，路過經停站的時候，會看見城市邊緣，然后有形形色色的人登上列車，也會有人離去，開始自己的路程。

好像人生就是這樣，同行者未必要到達同一個地方，即便相對而坐，也可能在下一個站點轉身離去，然后不停遇上新的人，經歷各種事情，最后到達終點。

賀彤在他身邊多年，兩人一起經歷許多站點，但他沒有握緊她的手，眼睜睜看著賀彤下車，裙角消失在人生站臺，從此難覓蹤影。

“嘿，哥們，第一次坐這樣的火車？”

馮躍眼前突然出現一罐紅牛，順著手臂往上看向年輕人。

微微點頭道謝：“你怎么知道？”

年輕人坐到他對面笑嘻嘻的說：“看狀態就知道了，大家都很放松，你坐在這一直都緊繃著，很明顯不習慣這樣的環境，而且……”

年輕人指指他腕上的手表：“能戴勞力士表的人，可不像經常坐長途火車的。”

馮躍挑眉，這小伙子眼力不錯，還挺自來熟。

“我叫王樂，是個旅行博主。”

“馮躍。”

他沒有什么心情寒暄，但是不搭話顯得沒有什么禮貌，只是輕輕握了一下手，然后轉頭看向窗外。

“你到哪啊？”

“九寨溝。”

“現在不是旺季，這個時候去人應該不多，那你一定也是在茶店子轉車了。”

馮躍點點頭，下午的陽光沒有那么濃烈，照在身上讓人慢慢放松。

王樂是個很陽光的男孩，對一路上的風景了如指掌，路過每一個站點都能說出這個地方的景區，馮躍偶爾搭話，兩人也不算冷場。

“你是旅游博主，一定去過不少地方吧？”

“嗯，我也去九寨溝，這已經是去的第三次了。”

馮躍有些疑惑：“都是一樣的景色，為什么要重復去？”

“不一樣的時間都會看到不一樣的風景，九寨溝的水天下聞名，春夏秋冬都能看見不同的美，我這次打算到九寨溝補給，然后徒步進藏旅行。”

“徒步？”

馮躍很驚訝，且不說XZ的高原氣候有多難以適應，就是這長途跋涉，也都人喝一壺了，以前只是聽說過有人徒步進藏，沒想到還真遇見了。

要是從前，馮躍一定會質疑，為什么要把大好的時間浪費在路上，但是現在他要學會去欣賞路上經過的每一處景色，就像王樂說的，都會有不同的感受。

“我跟我的粉絲說好了，一直直播進藏，我要帶他們看沒見過的風景，用我的眼睛，去體會美好。”

“很偉大。”

馮躍現在還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但同樣都是走在路上，不過是每個人選擇到達的方式不同。

晚上躺在臥鋪，馮躍一直看著那條賀彤的微博，已經兩天了，都沒有更新，算算時間，她已經到達了九寨溝，只是不知道那么多景點，她會選擇去哪個地方。

帶著對賀彤的思念，馮躍慢慢閉上眼睛，明天還有好幾個小時的車程，坐車最累的，就是耳邊不停的嘈雜聲，偶爾還能聽見有人吵嚷，小孩子在車廂里跑來跑去。

馮躍的工作環境跟這里截然不同，他雖然不習慣，但是更不喜歡自己獨處的安靜，把自己置身鬧市，才能稍稍緩解內心的空虛。

清晨的車廂帶著一絲涼意，窗外是剛剛泛白的天際，陽光還沒有破出云層，植物好像也沉浸在黎明之后的安靜，沒有蘇醒，享受著自然帶來的休憩。

從前他腦子里除了工作，沒有其他事情，整天與數據和文件作伴，現在陡然清閑下來，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是對著窗外發呆。

“咔嚓。”

聽到聲音，馮躍回頭，王樂拿著相機對自己笑。

“大家都起得晚，看見你出神，就忍不住拍下來。”

等了一會，王樂遞給他一張照片，是自己對著車窗發呆，只有半張臉，外面是抓拍的麥田，看上去很有意境。

“旅行中記錄風景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馮躍拿著照片道謝，心里想著，賀彤在車上的時候，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坐著硬板凳，看著車窗外的世界，素手托起香腮，只是微旋的發絲搭在臉頰，就是一道勝過萬千的絕美景象。

“我看你一直心事重重的，不像出來旅游，倒像是出差。”

“嚴肅習慣了，想換一種生活方式。”

馮躍對賀彤的離開久久不能釋懷，哪怕看見過外面絕美的日出，也從未展顏笑過，滿腦子都是賀彤。

王樂擺弄著相機說：“所有出來旅行的人都有自己的煩惱，但是當你站在大自然當中，就會不由自主的放開自己，不管什么樣的心境，都會被無限包容。”

山水不會吝嗇自己的美意，將她釋放給所有人，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所有憂愁都會隨著心境的變化，感受到不同的美好。

經過一天的了解，馮躍發現王樂雖然年紀比自己小，但是心境開闊，常常言之有物，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豁達。

“你一直都從事這個行業嗎？”

“我以前是學地質勘測的，上學的時候就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畢業之后覺得自己更喜歡看風景，索性轉行，把我看到的一切都分享給大家，慢慢的就有不少粉絲了。”

馮躍看著他推薦給自己的微博，每一張風景照都拍的很有意境，配上一段文字，說著不同的風土人情，下面有不少留言，粉絲數有千萬之多。

“為什么想去XZ？”

王樂想了一會說：“大家都說神秘的高原能凈化心靈，我很想去看看。”

“你呢？去了九寨溝之后想去哪？”

馮躍搖搖頭，他沒有目標，只想跟著賀彤走，她去哪，自己就去哪里看風景。

到九寨溝要去茶店子轉乘汽車，馮躍雖然出來旅游，但是經濟實力雄厚，早就預定了酒店，打算在這歇一晚，一連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急需一場好好的睡眠慰勞自己。

躺在浴缸里，熱水漫過身體，長途的疲憊稍稍緩解，熱氣帶來的舒適讓馮躍放松，紅酒是酒店的普通品牌，帶著干澀，但是聊勝于無。

手機上還是賀彤的微博，本來以為今天已經深夜了，不能更新，沒想到剛出浴室，馮躍就看到賀彤新發的動態。

圖片上是一片碧綠的湖水，周圍蒼翠環繞，照片中的女子微微笑著，手指穿過發絲，眼神帶著水波看向鏡頭。

只這一刻，馮躍覺得身后再美的風景，也淪為陪襯，眼中只有那個巧笑倩兮的女子，亭亭靜立。

九寨溝湖泊眾多，這照片上沒有標識，他也不知道賀彤去的是哪一處，索性打算把每一處景點都走一遍，反正時間充裕，總能找到她曾短暫駐足過的地方。

馮躍再次看見賀彤的動態，手指輕輕摩挲著屏幕里的臉，久久舍不得放下，把手機放在枕邊，看著她的笑顏沉浸在思念里。

如果是兩人一起站在那里，想必賀彤一定笑的更加開懷，銀鈴般的聲音會回蕩在整片山谷，再悅耳的鳥兒啼鳴，也比不上她吧。

他多想化為那只手，穿過悠揚的發絲，拂過嬌美的臉頰，然后在山川之間，將人擁在懷中，告訴她，自己壓抑不住的愛戀，對著山谷喊出我愛你，讓聲音回蕩在水波之上，讓所有人都欽羨他，帶著祝福看著他們的身影。

馮躍長長嘆出一口氣，終究是自己有眼無珠，現在伊人不在，想必再美好的景色，也會在自己眼中失去一層光彩。

酒店的床很軟，能把整個人陷進去，馮躍從行李箱里取出一條絲帕，這是賀彤落在家里唯一一件東西，馮躍收拾行李的時候從衣柜角落找到的，一直帶在身邊。

平整地鋪在身邊的枕頭上，絲帕上殘留一絲馨香，馮躍眷戀的輕撫著，一聲聲呢喃著賀彤的名字，漸漸沉睡。

******

馮躍的行李不多，只有一個旅行包，塞到汽車的行李倉，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離九寨溝越來越近了，也不知道賀彤還在不在這里，馮躍幻想著，會不會在人群中看到她，即便只是一眼，也一定能讓他欣喜若狂。

但是敢上前喚她嗎？

馮躍問自己，答案是不敢。

他不敢面對賀彤那雙眼睛，怕里面盛滿了失望，如果讓她知道自己能夠看到她的微博，按照賀彤的性格，只怕要當即關閉唯一一個獲悉她消息的渠道。

馮躍靠在椅背上，心里失落，告訴自己，即便見不到她，能看看她眼中的風景，就已經足夠了，自己出來旅行的意義不就是這樣嗎。

“好巧啊，我們又遇見了！”

熟悉的聲音讓馮躍抬頭看，王樂站在旁邊，經常在外面跑，他的皮膚并不像馮躍這樣泛白，而是健康的古銅色，笑起來，一口白牙格外搶眼。

王樂在他身邊坐下，從包里掏出一罐紅牛，也不知道他身上背了多少，總能隨時隨地拿出來一罐。

“謝謝。”

馮躍突然想起，王樂來過九寨溝好幾次，那會不會認得賀彤拍照的地方。

想了一下，馮躍翻出照片給王樂看：“你知道這是哪個景點嗎？”

王樂端詳了一會，說：“面積這么大，應該是長海，周圍的植被看上去也像。”

馮躍默念，長海，那就去這里看看吧，想必能找到賀彤站過的一片地方。

“要去這里？”

馮躍點點頭，把手機收起來。

“九寨歸來不看水，九寨溝里有很多好看的海子，比如五花海，熊貓海，都有很多人去打卡，長海是面積最大的，你還挺有眼光。”

馮躍笑了笑，是賀彤有眼光，她來一次九寨溝，雖然圖片上只有這一處，但想必她也會走過很多地方吧。

王樂碰碰他胳膊說：“我是旅游博主，這次官方邀請我過來的，我能去很多不對外開放的景點采風，我看咱倆還挺有緣分的，要不咱們一起走吧。”

馮躍本不想答應，但是招架不住王樂盛情邀請，也就點頭同意了。

這個小伙子身上有一種生命力，好像永遠不知道疲倦，對每一處都帶著狂熱的向往，是一種屬于少年人的感覺，讓馮躍覺得，站在他身邊就會被感染，好像自己也年輕起來。

王樂掏出一張九寨溝的地圖，給馮躍講解。

“九寨溝一共有三條溝組成，則查洼溝、樹正溝和日則溝，如果你要去長海的話，我們可以坐車先去則查洼溝，長海在這條線的最頂端，然后沿著棧道徒步走到五彩池。”

馮躍看著地圖聽他講解，突然他停下來看向自己，有些詫異問他：“怎么了？”

“你身體素質怎么樣，雖然這里海拔不高，基本不會高反，但是身體素質不好的話，還是不建議你一直徒步。”

馮躍笑了一下，這年輕人想的還挺周到，看他身上帶著的攝影設備，就知道他可能是要慢慢游覽，拍一些照片的。

“我平時也會運動的，徒步沒問題。”

王樂摸摸頭，有些尷尬的說：“景區給我單獨配了一輛車，你要是走不動了就可以坐著車到下一個點等我，但是我不會每個景點都停，到時候看你吧，你沒來過，對哪感興趣咱們就多觀賞一會。”

馮躍點點頭，王樂應該是跟九寨溝的宣傳活動有些合作，不然景區不會給他單獨配車，還讓他去一些半開放的景點，看來這趟九寨溝之旅可以乘興而歸了。

“謝謝，咱們晚上在哪住宿？我給你訂房間吧。”

禮尚往來，馮躍也不好意思一直占他的便宜。

王樂擺擺手示意不用，用筆在樹正寨上畫了個圈，說：“好一點的酒店都在景區門口，但是這里邊有寨子，我以前來過，跟居民比較熟，咱們晚上可以去樹正寨，他們那都有招待外來游客的地方。”

“雖然跟星級酒店比不了，但是這里的寨子都是藏族村寨，能看到不少人文景象，而且老鄉家相對便宜一些。”

馮躍笑了一下，這個王樂就是個活地圖啊，跟著他走就不會像沒頭蒼蠅似的亂轉。

汽車還得開一會，馮躍跟他閑聊。

“那你從九寨溝出來，就要準備供給開始徒步了？”

王樂頷首，拍拍手里的相機：“全程為你提供私人拍照服務，我這技術相當厲害了，你這回可賺到了，怎么樣，要不要跟我一起來一次徒步進藏游？”

馮躍眼角一抽，讓他徒步個九寨溝就是極限了，徒步進藏還是算了，他隱約能看出王樂身上的肌肉塊，自己這體質跟他可比不了。

“還是不了，我也不知道九寨溝之后要去哪，還沒想好呢。”馮躍拿出手機說：“不如加個聯系方式，說不定咱們還能遇到呢。”

“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