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山，盡管已進入冬季，依然青翠著。

遠遠望去，高聳入云的背煤山，呈南北走向，兩端執拗地向遠方逶迤延伸著，宛如一道綠墻橫在天際。大自然很神奇，這道高高的綠墻，滿山遍野生長著杜鵑花，每到四月時節，或紅或粉，或紫或白，開得簡直就是一片花海。

都說有杜鵑花的地方，地下就藏有煤炭。不錯的，背煤山西面就貯藏著很豐富的無煙煤。但東面沒有，坐落在東面的人家，生活用煤都要到西面去背，背煤山也就因此而得名。

背煤山山麈從東西兩側延伸起伏，形成連綿不斷的山坡和山坳。若從空中俯瞰，背煤山更似一條正在慢速游動的巨龍。沙地村就如從地上長出的一個村子，穩穩地佇立在西面的一個山坳里，三面環山，村前有大片水田。

雖是冬日，有明媚的陽光，天氣還是比較溫暖的。一大早，看著這樣難得的好天氣，白娟把所有被套都拆下來洗了，所有的棉絮也都翻出來曬著。

斜陽西下時，她準備把被子都收拾進屋。

“白娟，白娟，出事了！出……出事了！大事……大事……”

急促的聲音，如一束閃光穿越竹林，如一陣急風翻過幾座瓦房，斷斷續續鉆進了白娟的耳朵。她有些奇怪，好好的，怎么說出大事了？會是什么大事？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這是二奶奶在喊。二奶奶是依孩子們的稱呼，其實就是孩子爺爺的弟媳，吳浩的二嬸，一位老婦人，就在同一座房子住，僅隔個堂屋。這人雖然平時就有嘰嘰歪歪的習慣，但如此急促的喊聲還是頭一次聽到，許是在外面干活，聽到什么風聲吧！

“二奶奶，您說的是哪樣事？”白娟眉頭一皺，嘟了一下嘴，放回手中提起一角的被套，快速迎著老婦人跑去，一邊跑，一邊又驚又急地高聲問道。

白娟從這頭跑，老婦人從那頭跑。白娟的速度快，老婦人畢竟年紀大，雖跑猶走。

白娟的聲音和老婦人的聲音在沙地村的上空交匯著，碰撞著……

那是被淚水洗過的聲音，凄凄然拂過竹林，拂過院壩，拂過瓦房……

近了，終于近了。

有些偏瘦的老婦人氣喘吁吁地，還一邊走一邊重復地喊著。

“二奶奶，您說的是哪樣事？”白娟上氣不接下氣急促地又問了一遍。

“可兒的爸爸……可兒的爸爸呀……”老婦人還未站定，便結結巴巴地說著，眼淚也隨之從她那如古井一樣的眼眶里涌出，所經之處，被一些皺褶阻擋后，多次改變方向，因此一時滿臉是淚。

“啊，他做哪樣了？您倒是快說啊！”白娟瞪大眼睛，似乎有什么不祥的預感，聲音也顫抖起來。

“死……了……”老婦人扇動著薄薄的嘴唇，努力擠出這兩個字后，瞬間看見白娟身子一晃，便暈倒在地。

仿佛進入了無邊無際的深淵，又仿佛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這是哪里啊？白娟努力地分辨著。可是，無論怎么努力，還是什么也看不見。我要回家，哪里有路啊？吳浩，吳浩你在哪里？眼前閃了一下，她似乎看到了吳浩的臉，卻瞬間又不見了。吳浩……吳浩……是你嗎？你在哪里啊？她喊出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到。她覺得自己都快瘋了，她想去追那一閃而過的影子，卻怎么也動不了。我這是怎么了？我已經離開人間了嗎？可我還有孩子啊，他們都還小，找不到爸爸媽媽，他們怎么辦？想到這些，她傷心地哭了起來。這時，她聽見有人在喊她，白娟……白娟……這聲音好像來自天外。突然覺得鼻子下面好痛，身子似乎也從半空墜了下來。

她努力睜開眼睛，近距離看著老婦人那張臉，因為焦急，比平時更加皺皺巴巴的了。

“白娟，白娟，白娟啊，你要挺住啊，娃兒些還要你帶喲。”老婦人有些經驗，一邊哭喊著，一邊掐了幾下白娟的人中穴，總算把白娟弄醒了。

白娟被老婦人扶起來后，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兩手抓住老婦人的肩膀焦急又痛心地問道：“吳浩，吳浩，他在哪里？我去看看。”

先回去，有人抬著他從背后那條路走，快要到家了。

恍惚中聽到有很多人在說話，老婦人的喊聲驚動了整個寨子，很多人都來了。剛走到敞壩邊的白娟，正好看見幾個人抬著什么往這邊走。抬的是他嗎？待她定睛一看，果然正是吳浩。白娟放開老婦人的手，三步并成兩步地就跑上去。

“你做哪樣了？你這是做哪樣了？你快說啊！”

白娟一邊焦急地哭喊，一邊不知所措地搖搖吳浩的頭，摸摸他的手，又用手在他的鼻前試試呼吸……

隨后也顧不得有什么老老小小在場了，俯下頭就開始為吳浩做人工呼吸。

可是，一遍、兩遍……千遍、萬遍，直到她精疲力盡，吳浩都毫無反應。

盡管如此，她還是不放棄，還是很艱難地努力著，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淚下。

后來是幾個人把她硬拉起來，清楚地告訴她，人已經沒氣了，要她為吳浩準備后事。

她茫然地靠著檐柱，剛剛勉強站穩，最小的兒子跑過來抱住她的腿就哭。一歲半的孩子懂什么，許是看到媽媽哭，也就本能地跟著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