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0,英子的春天
- 陪你一起憶鄉(xiāng)愁
- 沙棗樹林
- 3407字
- 2022-07-03 08:41:21
30,英子的春天
小年剛過,一場大雪如約而至,瑞雪兆豐年,增加了過年的氣氛,白色的大地,紅紅的燈籠,外邊天寒地凍,北風卷著鵝毛似的雪片,飛著舞著,地上光禿禿的,暮藹陰云,也遮不住年味,家家燒著火紅的爐子,屋內(nèi)熱哄哄的,女人們聚在一起,一家挨著一家,開始烤饦饹子,炸油餅,蒸饃頭,殺豬宰羊,置辦年貨。小孩們己穿上新衣,花紅柳綠,顏色鮮艷一點,配上農(nóng)村的黃土地,麥柴垛,土房低屋黑煙囪,倒也和諧喜慶,大人忙著手里的活計,娃娃們聚在一起到處亂竄,院里的狗和雞也來趁熱鬧,聞著油香肉氣饃味,興奮不己,活潑潑地喜氣洋洋起來,一年忙到頭,人們就在這段時期將所有的勞累煩惱都忘掉,村里各家團團圓圓樂樂呵呵的過個年。
英子家今天熬糖烤饦饹子,過去家窮買不起糖,家家種甜蘿卜,自己熬糖稀,顏色像巧克力,味道是純純的甜,熬好了就拿出去用秸桿挑了凍上,供奉灶天爺吃著糖粘著嘴上天言好事。烤饦絡子,是個集體活,左鄰右舍聚在一塊,燒火架爐,和面拌餡,包做制形,七八個人才能玩得轉(zhuǎn),大家在一起分工合作,邊干活邊嘮家常,嘻嘻哈哈的半天幫完一家,轉(zhuǎn)到下一家。沈五姨是媒婆,說著男婚女嫁的事,“現(xiàn)在地分到各家了,日子好了,政策也寬敞了,沒有人在上面指指點點整人了,村里村外忙著給娃找對象結婚,我老婆子盼到出頭日子了,撮合成了九對,喜酒都忙不過來了,你看南蠻子兒子才十八歲,張羅著辦事哩”,王英媽問“那不夠年齡,領不上證咋辦呀”,孟姨說“現(xiàn)在誰還管證啊,先結婚生娃,到點了再辦證,你個昏頭老嫂子,把英子藏著掖著,都二十好幾了,耽誤娃的事”,說到這兒,英子媽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好她五姨呢,娃都二十六了,在村里是落下最大的了,我們這一大家子,一炕五六個老不死的,沒個人操持家,硬把娃耽擱了,誤了娃,我這當娘的哪天能睡個囫圇覺呀,天天扣心窩子,急死人呢”。
英子一家四代同堂,太奶奶九十九歲,已活愚了,出門不認路,讓人攙扶著,吃喝拉撒睡都讓人操心喂著端著,動不動拉不下來,兒孫們用手往出摳,她的五個兒子先她前面走了四個,剩下老四是英子的爺爺,奶奶去世好幾年,爺爺也快八十歲了,干了一輩子重活,腰己直不起來,像個大猩猩一樣,肥彎曲著,腰勾著,頭彎著,走路前后左右掮擺搖晃,風燭殘年,像即將熄滅的一點火苗頭遭風吹了一樣,搖晃著隨時要熄了,英子的爹媽六十余歲,人老多病,母親高血壓心臟不好,經(jīng)常犯頭暈心疼,英子的幾個哥哥在外地工作,很少回來,英子里里外外一個人操持著家務和地里的活計。
幾個人正忙著,村里婦女隊長崔秀英來叫“英子,快走排練去,今年社火耍大些,踩高蹺,跑早船,才子佳人,唐僧師徒四人西天取經(jīng),可熱鬧了,年輕人全來了,連我這黃臉老婆子都參加了,我要扮個豬八戒背媳婦,好好樂一樂”,英子急忙忙讓坐,拿著烤好的饦饹子給秀英嘗嘗,手上還粘著和面的白粉,不好意思地說“隊長,我家的房還沒掃,這二天打掃庭廚,拆洗被子換洗衣裳,縫曬被褥,炸果子,準備冬菜,事還多著呢,顧不上啊”。秀英看著這一家子,頭發(fā)一個比一個白,耳朵一個比一個聾,腿腳一個不如一個利索,都張著個嘴,等著人侍候,還不說院里的豬羊雞狗,地里的活計,確實愁死個人。也不好勉強,熱情地與炕上坐著忙乎的幾個老嬸子打個招呼,急匆匆去忙社火了。
夜里,刮起了西北風,呼嘯著,撕扯著柴垛,敲打著門窗,天又降溫了,英子起來兩次,分別為太奶奶和爺?shù)鶍尩目惶盍藘纱尾瘢看蔚教棠涛葑樱加悬c害怕,家里十年前為老人打造好了棺材,黑漆漆地放在太奶奶睡的屋子地上,進了屋子,兀突在眼前,又大又黑,自然想到鬼神,里面裝著什么,頭皮就發(fā)緊,心也收的得緊緊的,害怕死了,急急的填完炕,趕緊出來,回到自己的小屋,恐懼加上明天一大堆的活計,愁得睡不著了。早晨起來,院里的柴禾垛被風掀了個口子,刮走了不少,掏出了一個大的豁豁,英子心疼地去加固,別人家有男人,摞的瓷實,上面編草簾在草垛上鋪下來,防雨防風,英子家沒有這樣做,現(xiàn)在亡羊補牢也沒有人手,只有心疼掉淚的份。英子簡單地把柴禾往里塞一塞,將農(nóng)具耙子榔頭壓在上面。回過頭來,給太奶奶,爺爺端水洗臉,倒便盆,喂豬羊雞狗,已日上三竿,趕忙幫著媽做早飯,吃到肚里,洗涮完畢,已到中午。
張莊村中心的王家后院宋家院子前,有口古井,兩個石碾子,幾株大樹,空闊的場地上是隊里開會,學習,活動,集中的地方,這會正鑼鼓喧天,忙碌了一年的人們,在改革開放的好政策下,分地好幾年了,一年比一年收成好,懷著豐收的喜悅,吃飽了飯,攢足了勁,可勁地敲著鑼,打著鼓,隨著那激昂豪邁的節(jié)奏,踩著二三尺高的木頭高蹺,蹦蹦跳跳,排演著過去被批斗的封建余毒,耍龍舞獅,劃船,轉(zhuǎn)傘搖扇,崔秀英戴著豬頭,大耳長嘴,背著個紙糊的小媳婦,做著豬臉人動作,憨態(tài)可掬,逗人發(fā)笑,孩子們在里面跟著,東跑西顛地樂瘋了。
英子掃完塵,計劃著打掃庭院,洗衣拆被,院里響起豬哼雞叫羊哞的聲音,英子趕忙架起爐子,熬麩皮米糠拌的食料,端到豬圈一看,豬糞堵了半圈,豬棚柴禾火少了,豬也凍得夠嗆,才想起要給豬羊起糞清圈,墊柴火,哪一件都等著忙不過來,不知先干哪一件。
這樣不分白天黑夜,忙里忙外,二十八這天,家里過年的準備才有了頭緒,幾個哥哥帶著嫂子從外地也趕了回來,別人家孩子多圖熱鬧,早將紅燈籠掛了出去,紅紅的光映襯著雪地,加上孩子們玩炮仗的震響,年味已濃了起來,英子請哥哥從倉庫里拿出一只大紅的燈籠掛在門上,家里立即亮堂喜慶起來,幾個侄子侄女圍著英子媽,竄上跳下,一會兒要糖果花生,一會兒拿炮仗,找火柴,老人享受著天倫之樂,炕上炕下,屋里屋外,隨著孫子轉(zhuǎn),嘴笑得扯到耳后根,好久沒有這樣團圓熱鬧喜慶了,英子媽媽招呼著英子炒菜做飯,灶里火膛通紅,兩個鍋不停地蒸煮煎炸,奏響著鍋碗瓢盆的樂章,太奶奶只能喝稀粥,爺和爹媽吃軟的,哥嫂娃娃要大魚大肉,一頓飯三個樣兒,英子家的灶火沒熄過,鍋沒停過,英子和她媽從早到晚也沒閑著一刻。
笫二天殺豬,英子家院子大,場子擺在她家院里,大家湊在同一天殺豬。十幾頭豬排著隊等張屠夫宰殺,捆綁著的嚎叫,挨了刀子的,更拼著命死嚎,豬的哀鳴嚎叫響徹英子家。英子媽正在大鍋里燒熱水,用來燙豬拔毛,鍋里蒸騰著白氣直往上冒,聽著這豬嚎聲捂著心口說“我聽著這聲音瘆得慌,心里難受得很”,英子扶著媽到房里歇息,隨口說著“媽,這幾天忙,累得夠嗆,你多歇一會,我一個人忙得過來”。趕著回來往爐里填柴,院里一派繁忙景象。
不一會兒,英子的侄女找爸爸要炮仗,說奶奶躺在炕上不理睬她,英子哥進屋一看,娘歪曲著躺在床上,臉上表情痛苦,扶起來己發(fā)不出聲來,趕忙喊“媽不行了”,家里人和一院子人慌忙進屋,站滿了屋子,大家七手八腳將老人送往醫(yī)院,醫(yī)生拿聽診器一聽,翻看眼睛,說人已心臟停止跳動,瞳孔放大,人已經(jīng)走了,家里人悲從中來,放著哭聲,為老人做后事,急忙取下紅燈籠,撕掉準備的對聯(lián)福字,村人大都來幫忙,過年的紅的換成了喪葬的白色,英子跪在娘的身旁,哭得昏過去好幾次,她放長著聲調(diào)“我的媽…呀,你不能走…啊,這日子剛好起來,你還沒…享過福呢,媽…呀,我咋過呀,這么一大家子,我咋辦呀…”,一聲比一聲拖得長,一句比一句哀鳴,哭泣得越來越深,大過年的,人也不能停放的時間長,陰陽掐指一算,三天出殯,原來給太老奶奶準備的壽材,先給英子媽入殮。英子哭得昏頭轉(zhuǎn)向,家里的事,出殯的事,由著哥幾個安排,自己稀里糊涂,啥也不清楚,從老墳上回來,躺在炕上昏昏睡了兩天,已是大年初三,一家人商量著今后怎么辦,太奶奶過年一百歲,農(nóng)村不能說一百,稱一百零一歲,原來準備搞個壽典,因著這喪事也放棄了,爺爺八十多,身體像個蝦一樣弓著,還操心著地里的莊稼,經(jīng)常連坐帶跪,甚至爬著在地里侍弄莊稼,人在家里閑著待不住,叫人看著心酸,爹六十多了,能幫襯點,但一直沒干過家務活,英子媽一走,里里外外全落在英子一個人身上。幾個孩子孝順,想把老人接城里享幾天福,但太奶奶風燭殘年,大半個身子已入土,農(nóng)村講究不能死在外邊,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如何是好,爺爺是門都不愿出的人,每天在南墻根底下,盯著田,看著地,心疼著莊稼,一輩子沒進過城,更不用說到縣城以外更遠的地方,爹說“你媽剛走,我這心里空落落的,怎么能離開呢,讓你媽一個人躺在地里”,不但不出門,還隔三差五到老伴墳上靜靜的坐著發(fā)呆。眼看假期己到,大家要回去上班了,想不出好辦法,嫂子提出,讓英子招女婿上門,大家想想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就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