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陳泥水匠

中衛農村的房子是土坯基子墻，木梁行條平頂子，不起脊子，也就不用瓦，所以，中衛農村把泥瓦匠叫“泥水匠”。泥是土和水的混合物

我們村有個泥水匠，姓陳，因心狠手辣，且臉長的黑，大家叫他陳黑匠。

陳泥水匠從哪學的本事呢？據說他曾當過國民黨的兵，走南闖北，學會了簡單的針灸，捏骨、盤坑，壘灶，砌墻，憑手藝混日子，倒也有些能耐。

有一次我上樹不小心摔下來，崴了腳，腫痛難受，母親背上我到陳瓦匠家，陳瓦匠用手一捏，我痛得齜牙咧嘴，他說傷了筋，骨頭沒事，黑著臉說，給一元錢。我母親從口袋里掏出分分角角一把，湊齊一元給他，他用縫衣針在火爐上消毒，接著向針上吐他的唾液，扎我的腳踝，半小時后，我眼淚充盈在眼眶，他說好了，如是三次，居然治好了我的病。平心而論，陳瓦匠的手藝還是不錯的，村里人家，經他盤的炕，壘的灶，火是紅的，炕是暖的，但他有個毛病，不認鄉里鄉親，必須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賒賬，因此一些人寧愿冷灶冷炕，也不愿找他。

陳黑匠身上挎個口袋，里面裝著一把瓦刀，一個木制抹子，一個鐵制抹子，一個水平儀和吊線錘，走街串巷招攬活計。

當地農村人蓋房，先砌一圈三十到五十公分高的石塊，然后在房子前墻的石塊上砌五到七層磚，其余都用基子基子砌墻是粗話，陳泥水匠也只是吊線，墻泥上好了，壓壓房檐，干的是輕松活，拿的是最高的錢。陳泥水匠的另一手活是打炕，也叫“撤炕”，是個暗門子技術，爐子砌得好的標志是火旺，煤炭燃燒充分。炕的瓤子，炕瓤子要墊得實在，有一定的坡度，要讓從爐子上來的火均勻的分布開，全炕都要熱到，另外狗窩是墻管腳煙囪對直炕的部分，有陽狗窩和陰狗窩之分，各有各的技巧，運用的好，都可以讓煙出的利索。撤炕打不好，火不旺，煙不利，炕也就熱不起來，那是很麻煩的。陳泥水匠給人干活，全憑“見錢眼開“和個人好物。給的錢多了干好，給的錢少了干活使壞，鄰里之間難免有些磕磕碰碰，也會產生一些親親疏疏的關系。陳泥水匠記仇，藏在心里，打炕時報仇，壞心眼使在手上，干的活差，久而久之，人們稱他為陳黑匠。

陳黑匠名稱還有另外一個來歷，他栽培果樹很在行，我們的莊子，世代只有桃子、杏子、沙棗，農家小果，他不知從哪里引來了技術和果苗，在自家院里搭上了三架葡萄，五顆梨樹，很是稀罕，當瓜果飄香時，引得村人饞涎欲滴，小孩按捺不住老往他家院墻里湊，為了防止村人摘果，他把圍墻砌的比別人高，還養了條大狗看護，偏偏他家是通往隊部、飼養場和田地的必經之地，村人過路時，果樹的枝條伸過院墻，碩果壓得枝條彎曲，大人拿農具勾枝偷摘，小孩拿土坷垃向樹上拋擲，希望打下一兩個嘗嘗鮮，陳瓦匠會放出狗來咬人，自己拿個鞭子打人，大人他不敢打，吵得紅面耳赤，小孩他抽上幾鞭子，為這事，村里不少孩子挨過他的打，捂著腫痛發紅的鞭痕，找爸爸媽媽哭訴，一些老太太領著孫子找上門來指桑罵槐，說老不死的，你捂著藏著噎死你，你活個獨人，陳瓦匠也不甘示弱，出來對罵，一些老太太向手上吐一口唾沫，向自己的褲襠里拍拍，（據說這樣能增加咒語的效力）指著陳瓦匠咒死。

說來也巧，三五年后，陳黑匠喝不下水吃不下飯，到醫院檢查是食道癌，這是當時村里人第一次聽到癌癥這個概念，甚感稀奇，陳瓦匠坐在自家院子門前，像祥林嫂一樣，向每個路人訴說自己的痛苦，已經三天沒吃一口飯了，已經五天沒喝一口水了，村人善良，也不說過去雞毛蒜皮，臉紅耳赤，吵架罵仗的事情了，聚在他家門前看望聊天，同時向外發布他的病情，又幾天沒吃沒喝了，村里木匠幫忙打造棺材，還未油漆，陳瓦匠迫不及待躺進去，試大小，沖喜，結果第二天一命嗚呼，不久他的大兒子又被車撞死，一家敗落。

《道德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事事斤斤計較，追求盈滿。處處顯露鋒芒，不能長久保全。金玉堆滿廳堂，沒有人能夠守得住。富貴并且驕縱，便會給自己留下禍患。成功之后便退回身來，這就是天道。所謂“物極必反”，事物總是向相反的方向轉化。滿盈過頭，便是虧缺；鋒芒畢露，定會折損；金玉滿堂，無法守住；富貴驕人，自取滅亡。因而處事都要適可而止，不可貪祿尸位，不可戀眷財富，不可恃才傲物，不可富貴驕人。知進也要知退，能爭也要能讓。成功之后，不居功，不自傲，不把持，不據有，能退讓，善斂藏。“功遂身退”，這才符合自然的“天道”。河上公說：“嗜欲傷神，財多累身。大富當賑貧，貴當憐賤，而反驕恣，必被禍患也。”“言人所為，功成事立，名跡稱遂，不退身避位，則遇于害，此乃天之常道也。譬如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樂極則哀。”（《老子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