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邱之陶的提問，賈瓔沉吟片刻，道：“若只是粗淺一觀，想來只會說書中章章不離義，事事總不仁。”
說到這里，賈瓔凝眸看向邱之陶，聲調也變得洪亮起來：“但我卻要說，「水滸」只說一言，曰：大奸者，應桀而生，通篇也不過講了秩序二字。
只因朝堂亂了，秩序全無，小人奸佞占據權柄，權勢便不再受到律法的約束，成為奸佞之人滿足自身欲望的工具。
于是，大奸之人肆虐于民，百姓苦不堪言。方有如宋江、林沖、楊志之流為求活路，不顧尊嚴，拋棄自己最初的良善，變得暴戾。”本來還氣勢高昂的賈瓔，說到此處卻戛然而止。
因為后面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肯定是不能說的，就算邱之陶的思想再怎么異于常人，教員的思想在這個沒有經濟基礎的時代也太過于驚世駭俗。
而邱之陶聽的卻是不住點頭，只覺得賈瓔句句所言和他之所想皆是不謀而合，面色激動得有些泛紅，目光中泛著亮光，徑直站起身來朗聲道：“賈兄所言，實乃我心中所想！要我說，從古往今唯有四部文章：漢之《史記》，唐之《杜子美集》，宋之《蘇子瞻集》，元便是這《水滸傳》。以后還要加上《三國演義》。”
“哈哈哈……”
還不待賈瓔說話，就聽到隔壁傳來一陣嘲笑之聲。
“沒想到窮達書院的邱狂生竟連圣賢之言都瞧不起，卻看起了這小兒戲，真是可笑至極，可笑之極！”
“簡直是丟盡了讀書人的臉面。”
“呵呵......”
邱之陶只是輕蔑一笑，坐回座位，端起桌上茶盞抿了一口。
隔壁幾人見無人回應，聲音也小了一些，只是賈瓔和邱之陶依舊還能聽見。
“這些小兒戲，又豈能與圣賢之言相比？”
“這《水滸》、《三國》，不過是小伎倆罷了！”
“我看這京中邱狂生的盛名多半是他自己吹噓出來的，也就是只井底之蛙！”
“不知南江先生怎么會讓這種人進窮達書院，簡直是侮辱窮達書院多年以來的清白之名啊！”
“畢竟人家的父親可是禮部左侍郎，南江先生……”后面的話雖然沒說，但是其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而聽到這些人辱及老師和父親，邱之陶直接對著窗外罵道：“哪個王八臉都不露，就在這兒放屁，有本事滾過來！”
早就聽不下去了的賈瓔罵得則是更加粗俗：“幾個沒腚眼的，在這里張嘴噴什么糞。”
兩人的罵聲引起隔壁一陣騷動，卻也沒有人過來。
只聽又有人絲毫不理會賈瓔的辱罵，只大聲叫囂著：“邱狂生無故口出污穢，簡直是有辱斯文，可敢來文斗一番！”
酒樓的其他隔間本就聽著熱鬧見要文斗，也是紛紛出聲起哄起來。
一時整個酒樓熱鬧無比，叫喊聲此起彼伏。
“文斗？就憑你們幾個連名號都不敢報出來的鼠輩，也配和我文斗，也配讓我文斗！”
等安靜下來，邱之陶又是毫不留情的諷刺。
賈瓔也算是見識到為什么要叫他邱狂生了，這簡直是狂到沒邊！
隔壁那幾人像是準備好似的，紛紛報上名號。
“在下朱國華。”
“徐文昌。”
“馮子龍。”
“陳泰。”
聽到這幾個人報出的名號，邱之陶卻是不屑道：“原來是半渠書院的人，也好意思報上名諱。”
賈瓔恍然明白怎么回事，心道這兩家書院的關系還真是勢同水火。
“姓邱的，你莫欺人太甚！”
“邱狂生，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資格稱「狂生」二字！”
“你們既然想文斗，那我就成全你們！”邱之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賈瓔跟著從隔間出來，二樓的廳內頓時被看熱鬧的人群擠滿，那隔壁四人也走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兩家書院的弟子身上，期待著一場精彩的文斗。
那四人中較為年長的朱國華上前一步，說道：“既然要文斗，那我先來說說規矩！”
說著，朱國華向著眾人拱拱手，邱之陶斜睨著眼，冷哼一聲，不予理睬。
朱國華不以為忤，反而先看向一旁的賈瓔道：“在下朱國華，想來你就是那《三國演義》的作者「故居新客」，不知如何稱呼？”
圍觀眾人聽到剛才罵粗口的少年竟是那險些讓京中紙貴的《三國演義》的作者，不免議論紛紛，有些好奇的盯著賈瓔。
賈瓔語氣淡淡：“賈瓔。”隨后打量起對方，只見此人體量略寬，一雙狹長的眼睛透露著狡黠，嘴角還掛著似有似無的冷笑。而身上和邱之陶一樣，也是藍色生員儒衫。
沒聽過這個名字的朱國華暗暗皺眉，在場也沒有人把賈瓔和榮寧兩府的武勛賈家聯想在一起。
“既然平遙兄說你寫的《三國演義》是古往今來五篇之一，”朱國華看向四周的眾人，朗聲道：“諸位，在下提議，就讓賈兄來應下這場文斗如何？也好讓我等見識一下能被邱狂生稱贊的人，是何等的風采，也讓大家漲漲見識！”
圍觀的人群中自然有能看出朱國華的算計，可又不是他們上場，只覺得這事更有意思了，紛紛出言附和。
“贊成！”
“就是，我也同意。”
“我也同意！”
…………
見眾人的反應如他所料，朱國華心中冷笑，面上卻更加和煦，看向賈瓔道：“賈兄可要應下啊，不然這邱狂生，可就成邱狂言了！”
之后又貼近賈瓔小聲說了句：“你也不想明日城中，流傳出三國作者是個沒膽子的慫蛋吧！”
眾人目光紛紛落在賈瓔身上，一個個都在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
邱之陶了解賈瓔的文采學識，所以只是微抬下頜，一臉鄙夷的掃過全場，最后也是看向賈瓔。
賈瓔見邱之陶一言不發，也是撂挑子不干，一副看熱鬧的表情，而這朱國華更一副穩操勝券的小人模樣，沉聲道：“既然如此，那就讓我見識你們是什么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