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結(jié)束后津澤一直沒有再見過Dawson一行人。

關(guān)于那次修行的意義他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擊敗Maksim的時候，他記得自己似乎驅(qū)動了金色的咒力，但并不明白是如何發(fā)動的。

他記起在和「災(zāi)厄」對戰(zhàn)之后，Eddie曾經(jīng)解釋過，金色的光是「圣」的咒力——於是在休養(yǎng)的期間，他向Eddie問起了此事。

「嗯??『圣』和『暗』原本都是沒有語密的，所以也沒辦法直接教授??也許Dawson是想逼你使出和Xystus神格相連的咒力吧。」

「Xystus的咒力??具有『圣』的近似嗎？」

Eddie朝津澤看去，本想嘲弄他最近問題越來越多。看他一臉認(rèn)真，還是忍住了。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沉吟良久，「創(chuàng)世神紀(jì)的記載在上古神紀(jì)時被集中摧毀了。Edmund大人是一位上古神。雖然也許他會知道，我卻沒有那部份的記憶。」

創(chuàng)世神紀(jì)，指的是距今大約八千年到六千年前之前，而上古神紀(jì)指的是在那之后的兩千年。

津澤想起Andrea提到的蠻荒神的事情——第十四——那個世界被毀，是在創(chuàng)世神紀(jì)開始的時候。

——在那之前，十七個世界是什么樣的呢??

****

學(xué)期已過半，季節(jié)由深秋漸進(jìn)初冬。

每天早晨，F(xiàn)大的校園都籠罩著厚厚的晨霧。

本學(xué)期只有Ioan的統(tǒng)計物理課設(shè)有期中考試，而禪久在Ioan老頭的「近距離監(jiān)視」下對這門課還算過得去。這倒讓津澤省了不少心——至少禪久不會在大冬天深夜里敲響他的門了。

期中考試剛過后的周一，在組會上Ioan提到兩周后在K國南部將有一次領(lǐng)域內(nèi)的研討會。他提議年輕人也要一同前往。津澤和禪久被要求各自準(zhǔn)備一張海報，而Alex和Lizzy則需要準(zhǔn)備報告。

——「我??不能乘飛機(jī)。」組會結(jié)束后，在Eddie的頻繁提醒下津澤終于找到Ioan說起了此事。

「??？為什么？你不是從Z國來的嗎？難道出國返鄉(xiāng)，你乘的不是飛機(jī)？」

「??」津澤不知如何作答。

「也罷，不是什么大問題。」見津澤面露窘迫，Ioan決定不再追問，「剛好因為交流也要涉及我們實驗的部分，Alex和Lizzy會需要帶一些儀器去。因此，他們兩人是準(zhǔn)備驅(qū)車前往的。我看不如你和他們一起好了。年輕人路上有個伴。」Ioan笑了笑。

剛巧禪久路過聽到了這番話，便湊過來，「哎哎，那我也一起！」

Ioan皺了眉。「驅(qū)車可是要提前兩天出發(fā)也要晚兩天回來的，你的功課??」

「保證不落下！」禪久舉手行了個禮。

「這麻煩的家伙到哪都要湊熱鬧??」Eddie在一旁無奈地吐槽。

****

聽Ioan說起這一安排時，Alex直接當(dāng)著他的面以手掩面。

K國的南部與北部一度沖突不斷，直到近代還是分裂的兩個國家。盡管語言相同，南北文化卻大相徑庭：北國人大多溫文爾雅，而南國則奔放自由。

「奔放自由」——說得難聽些，就是治安混亂。

四個人驅(qū)車出行，其中的兩個人有著東方人的臉孔——這讓Alex對這旅途的安全有些擔(dān)憂。

此次南下，恰好會經(jīng)過Alex在南部的故鄉(xiāng)。在研討會之前提前兩日出發(fā)，他便也有時間在家鄉(xiāng)小城稍作停留。

出行當(dāng)天，Alex和Lizzy把儀器搬進(jìn)了后備箱。Alex開車，Lizzy坐在副駕的位置上。留給津澤和禪久的就只有那老舊的二手車后排略顯擁擠的座位。

禪久先上了車，坐在駕駛座后。津澤打開副駕一側(cè)的后車門，一臉冷汗地看到Eddie壞笑著坐在后座的正中間。

??

「??」上車后津澤就看著窗外——自「怨怒」之后，Eddie在視覺上已經(jīng)完全沒有透明度了。此刻在津澤眼中，后排正擠擠挨挨地坐著「三個人」。

「澤狗你坐那么遠(yuǎn)干嘛？害羞嗎？」禪久已經(jīng)很久沒這么叫過津澤了。

聽到這話（禪久用的是Z國國語），Alex有些暴躁地轉(zhuǎn)頭用Z國國語罵道，「你們兩個死基佬不要半路打情罵俏，我還要開車，聽著難受。」

「啊??你這旅程看起來會很『愉快』啊??」Eddie朝津澤挖苦道。

——『如果你老老實實坐在車頂，我馬上就會「愉快」很多。』津澤這么想著。

****

驅(qū)車一日，車子已駛進(jìn)了南國。

一路上氣候稍稍轉(zhuǎn)暖，但季節(jié)感仍是秋末冬初。

傍晚時分，Alex駛下高速，轉(zhuǎn)向他故鄉(xiāng)的城市。

車子靠近城市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地就可見那通明的燈火。

Alex把車子停在自家門口，晚餐就打算和家人稍作團(tuán)聚。於是津澤便與禪久和Lizzy在城中找到了一處價格低廉的旅店住下，并在店里的簡餐廳用了餐。

晚餐過后三人正要回房，Lizzy收到了Alex的簡訊，說是想帶他們幾個四處逛逛。

「他還真是精力過剩，明明已經(jīng)開了一天車了??」Lizzy從手機(jī)上抬起眼看著對面的津澤和禪久。

「??啊??這個還用你說??」禪久無奈地嘆了口氣——Alex可是那個在實驗室從早八點工作到晚十點的怪物啊??

幾人於是到了Alex提到的地點，卻詫異地發(fā)現(xiàn)那是市中心腹地的一家酒吧。

從外部看去，酒吧的面積不大；透過櫥窗可以看到吧臺前隨音樂搖擺的年輕人，場面堪稱群魔亂舞。盡管有隔音設(shè)施，隔著那櫥窗，幾人都還能感覺到酒吧內(nèi)音樂節(jié)奏的跳動。

「怎么樣？會議之前先放松一下大腦？」Alex推了一下額前的寬發(fā)帶，得意地望著眼前的三人。

「不??不太好吧??你明天不是還要開車??」津澤對這個計劃有些不安。

「呃??？會議的開場是后天下午，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抵達(dá)。Ioan也只會踩點到啦??」

話是沒錯??

Eddie轉(zhuǎn)頭看著津澤，后者此時緘口結(jié)舌。

「??雖然很想說少喝點酒當(dāng)心身份暴露的事??但是總感覺沒必要啊。」Eddie垮了垮肩無奈地吐槽——

東方國家大都沒有對飲酒的法定年齡限制。22歲的津澤，因為幼時常與學(xué)校的不良少年打架斗毆而被拉團(tuán)結(jié)伙，此時酒齡已有12年??

Alex見津澤一副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以為他不善飲酒，於是動了歪點子打算給這個學(xué)弟一個下馬威。

——當(dāng)一排大杯的啤酒擺開在四人的桌上時，Eddie再次汗顏道，「??我總感覺Alex是選錯了對手。」

「就只是啤酒嗎？」津澤沖口而出。

「只是??？！你小子??」Alex有些怒氣沖沖地從座位上半站起了身子向津澤湊過去，被Lizzy一把按住了。

「南國以此地的啤酒最為著名——Alex叫的這些，雖然是啤酒，但是勁度可以比得上紅酒了。」Lizzy說著對Alex使了使眼色，后者賭氣地抱臂轉(zhuǎn)過頭去。

——除了這個真的想說，喝這么多啤酒的話等下跑廁所會是麻煩事??——當(dāng)然這話津澤沒說出口。

酒過三巡，果然禪久開始頻繁沖向店里后臺的衛(wèi)生間。Alex的舌頭開始打結(jié)，Lizzy和津澤則幾乎面不改色。

店里人頭攢動。就酒吧的受歡迎程度來看，Alex確實選了一個當(dāng)?shù)仡H負(fù)盛名的地方。

「嗯??我覺得呢??男人到老年時就要像Ioan那樣??」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什么問題，Lizzy卻已經(jīng)開始說些有的沒的了??

「哦哦??！Lizzy姐你喜歡Ioan那樣的嗎？你看我??！」Alex用力把臉繃直，做出一副嚴(yán)肅的模樣，「像不像？這樣Lizzy姐是不是就會比較喜歡我了？！」

「??快走開啦。」Lizzy說著一把推開Alex的臉。

「Lizzy不是都已經(jīng)和Sam訂婚了，這小子還癡心不改??」Eddie盤腿坐在半空以手托腮。

面前的兩人打鬧著，禪久回來了。津澤見狀起身，「唔??我也得去一趟??」話還沒說完禪久就握上了他的左臂。

「澤狗，店里的廁所??好??好臟??對面有投幣的公??公廁??」

津澤看著幾乎抬不起眼皮的禪久，心下奇怪，但還是暗自慶幸，這倒是對于需要小心身份暴露的他有用的信息。

****

街道上晚風(fēng)有些微涼。津澤豎起了黑色呢絨外套的領(lǐng)子，仍舊決定在外面站一會兒再回去——一是他一向覺得說醉話的人總讓他覺得難以應(yīng)對，二是酒吧里的煙味和香水味混雜交織，讓他覺得有點透不過氣。

「我看Alex那小子得等到明天晚上才能醒酒了。」Eddie側(cè)過身子，穿過店窗，向酒吧深處望去。

津澤抬頭望著對面的高樓，長舒了一口氣。

「怨怒」之后，似乎已有一個月，都沒有帶著碎片的家伙出現(xiàn)了??不知道究竟到什么時候，他才能找回所有的碎片？

他不自覺地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Eddie，后者仍在探著身子朝酒吧里張望。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可以就這樣持續(xù)下去??

「喂，他們幾個已經(jīng)進(jìn)去了嗎？」

「沒錯，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吧臺附近。我們幾個只要堵上門就好。」

——無意間，津澤聽到門口幾個戴帽子的家伙在這樣低聲交談著。

「先不要開槍，只要嚇唬嚇唬那些人??」

——「錦。」

「??嗯。」

南國的治安混亂，果然名不虛傳。

津澤垂下雙眼，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Eddie警惕地看向那伙人，津澤此時卻忽然開始向他們走過去。

「錦??？你要干什么？喂！」

走到最靠近門口的一個家伙身邊，津澤忽然裝作被絆倒的樣子，撞在了那家伙的身上。

「??抱??抱歉，我想我是有點醉了??」故意偽裝出醉態(tài)，津澤假意搖搖晃晃地支起身子。

「該死的醉鬼，你干什么——！」那被撞的家伙低頭揪起了津澤的領(lǐng)口。

兩人四目相對。

——走靈！

Eddie向津澤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嘴型也微微張著，停在欲言又止的狀態(tài)。

幾秒后，他皺著眉，卻笑了。

被津澤走靈的男人緩緩放開了揪著津澤衣領(lǐng)的手，看似迷茫地環(huán)顧著四周，最后面對著馬路的方向，一搖一晃地走了過去。

市中心的主干道，車水馬龍。

「？？？混蛋你在干什么？」那人的同伙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想去阻攔，可已經(jīng)太遲了——

刺耳的煞車聲和碰撞聲，引來無數(shù)路人側(cè)目。

那被津澤走靈的男人的身體，被一輛轎車撞飛——

在津澤身旁，他的同伙們都驚呆了。一齊望向倒在馬路中央的那人，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轎車司機(jī)打開門下車查看——

人群漸漸地圍了上去??

有人開始撥打報警電話??

津澤在原地站好，整了整衣領(lǐng)。

「??你沒事吧？」Eddie靠近向津澤問著，表情有些好笑。他著實沒想到津澤會這樣做。

「??剛才走靈退出得有些遲，那車撞得我有點痛。」

Eddie拿指背蹭了蹭鼻子，還是笑了出來。

「我們快進(jìn)去吧。里面應(yīng)該還有幾個。」津澤推開了酒吧的門。

「哈??嗯。」

****

「老大??外面怎么回事？」店里的人也聽到了那聲急促的煞車，并注意到了外面的騷亂。吧臺前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向身邊的一個彪形大漢低聲問著。

「??我也不知道??」酒吧中開始有人站起身來，更有些已經(jīng)跑了出去看熱鬧。

店里原本有些萎靡的氣氛似乎瞬間被激活了。

遠(yuǎn)處傳來了警車的聲音。

「老大——！」

「??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就趁亂動手吧！」

****

「呃??？外面是怎么了??」Alex抬起迷蒙的雙眼看向窗外，Lizzy也警惕地半側(cè)過身子。

——「都別動！把你們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放在桌上！」

吧臺前傳來了粗獷的男聲。

Lizzy和Alex回過頭去，望見了那與其聲音相符的彪形大漢——他的手中，酒吧昏暗的燈光勾勒出一支槍的輪廓。

靠近吧臺的人們慌亂地蹲下身子抱住了頭。

這伙人似乎一行四人，開始推搡著尖叫的客人們搜刮財物。

店內(nèi)瞬間混亂，靠近門邊的人已經(jīng)逃了出去。

「老大！你看這有個睡著的！」——一個個子矮小穿著夾克的男人靠近了趴在桌上的禪久，手正放在他的錢包上。

他話音剛落，一擊重拳落在了他的側(cè)臉上。

男人被打倒在地。

Alex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的男人，回首望望出拳的津澤，酒醒了一半。

「淺江??？」

Lizzy也是一臉驚詫，似乎沒料到平日在辦公室的那個文弱的學(xué)弟竟然會出手打人。

她眨了眨眼睛。片刻后，眼中的詫異便被一種古怪的冷靜取代。

「啊??如果要讓小學(xué)弟這樣出手相救可真是丟臉呢??」

Alex回首看向Lizzy，后者已站起了身，抬腳踢向津澤身后戴鴨舌帽的男人握槍的手——

那槍飛了出去落在津澤眼前不遠(yuǎn)的地面。

「Ioan說過她是空手道什么段來著？」Eddie飄向津澤身側(cè)。

彎腰拾起地上的槍，津澤用力向正試圖爬起來的小個子男人背上踩了一腳，后者呻吟了一聲又趴了下去。

「黑帶??」

津澤舉起槍指向彪形大漢的腦袋，后者此刻也舉起了槍，對準(zhǔn)了天花板——

「三段。」

津澤轉(zhuǎn)而指向彪形大漢右肩，在他開槍之前扣動了扳機(jī)。

中槍的彪形大漢吃痛彎下了腰。

「錦，店里這首歌我好喜歡。」

——那是一首歡快的搖滾。

槍聲讓人群更加恐慌。酒吧里的人們互相推搡著湧出門去。

被Lizzy踢中右手的男人此時向她撲來，她直拳出擊那人的面部，在他后仰之際抬腿踢向他的胯下。

「唔哇——」Eddie做了個鬼臉，「那一下看著都痛。」

四人中的最后一人在津澤一行所在的桌子另一側(cè)，見勢拔出了一支匕首向津澤撲去。

「淺江——」注意到身后動靜的Lizzy朝仍舊握著槍的津澤喊道。

他於是及時閃了身，不忘拿左手提著不省人事的禪久的后衣領(lǐng)把他向后拉去。

那人雙手握著的匕首硬生生插進(jìn)了桌子上禪久原本趴著的地方。他想要拔出匕首，用了兩次力，卻都沒能拔出來——此時Lizzy已抬腿向那人的面部踢去。

??

警察趕到處理酒吧外的事故時，從酒吧逃出的人慌張地跑來央他們到酒吧內(nèi)部，說是有搶劫犯。

但當(dāng)警方小心地進(jìn)入酒吧內(nèi)部，看到的卻是四下無人的店內(nèi)一片狼籍。明顯經(jīng)歷過打斗。

吧臺前，一名金發(fā)東方人模樣的男子踩著一個彪形大漢，手里的槍上了膛，直指著他的頭部。

一個人趴在桌上似乎睡著了。

睡著的男人對面坐著一個一臉無奈的醉漢。

在他們桌子的旁邊趴著和躺著兩名不省人事的男子，身上皆帶著武器。

另有一名男子被一個束著高馬尾的女人坐在身下求饒連連。女人戴著黑框眼鏡，此時正翹起了二郎腿。

經(jīng)過調(diào)查，警方發(fā)現(xiàn)被打倒在地的四個男人中，兩個有過案底。

「本來把他們搞定離開就好了??現(xiàn)在倒好??還要做筆錄??」見到警察突入的Alex雙手抱頭，幾乎完全醒了酒，嘟囔著抱怨。

「我可不想回頭再被追究責(zé)任，還是干脆直接去澄清了比較好啊。對吧淺江？」Lizzy說著，坐在那名搶劫犯背上點燃了一支煙。

「??嗯。」

****

因為這天的混亂幾人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從警局脫身。

「還好有人作證??不然不知道就這里警方的辦事速度會折騰到什么時候。」Alex打開車門的時候一臉疲憊。

禪久一直在警局睡到了中午，對發(fā)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Lizzy推開了Alex，「還是我來開車吧。」

——因為幾人只有半天時間趕往會議現(xiàn)場，只得連夜趕路。Alex和禪久在車開后不久就又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津澤則望著窗外，和Lizzy兩人一時無言。

「淺江你是??在哪里學(xué)的射擊呢??」Lizzy忽然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哦！啊??只是條件反射??會打中算是湊巧吧。」津澤被這忽然的問話嚇了一跳，隨便編了個借口——「在夢里學(xué)過」這種事，就算實話實說也沒人會信吧。

「唔??別誤會。」她直視著前方路面，「我其實也只是想說謝謝而已。」

津澤默默地舒了一口氣。

「對了。搶劫的事，不要告訴Ioan。」她兀自又開了口，「我不想讓他擔(dān)心。」

「老頭兒還真像你們幾個的家長啊??」Eddie輕聲吐槽。

****

四人於早上七點到達(dá)會址。

這是一個四面環(huán)山，臨湖的小城。

初冬的早晨七時，天還未亮。

Lizzy把睡在車上的三人叫醒，幾個人迷迷糊糊地辦理了入住手續(xù)——根據(jù)北國的禮儀習(xí)慣，各人的房間分開。這確實平息了津澤對身份隱藏的忐忑不安。

幾人打算直接回房休息，好蓄足精力參加下午的開幕式。津澤卻想出外走走，於是和幾人簡單暫別。

晨霧中，他和Eddie緩步登上了一座小丘。

山坡上也盡是民居。只是清晨時分份外安靜。

「??總覺得最近好像有點太平得過份了。」津澤開口。吐出的話語在眼前形成了水霧。

「你是指碎片嗎？」Eddie仰著頭，似乎在思考。「老實說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時候去??目前為止那頭熊身上的碎片似乎是最小的，看起來連整個神格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唔??我也是在想這個。」津澤一邊走一邊不緊不慢地說，「不知道找到所有碎片的時候，我會不會都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

「哈哈哈怎么可能??」沒想太多，Eddie把津澤的話當(dāng)做了玩笑，迅速回應(yīng)道，「Maksim和Andrea他們應(yīng)該也在調(diào)查。耐心一點就好。」

——耐心？

津澤咬了咬下唇。

兩人不覺已走到了小丘的頂峰。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

「真是讓人振奮的景色啊。」Eddie將雙臂交叉在腦后。

****

對于津澤和禪久來說，參加國際研討會還是頭一次。

然而顯然這也免不了禪久對各式報告感到無聊透頂——每每只要兩人沒和Ioan坐在一起，禪久就會在報告會中打起瞌睡。津澤覺得他這幾天最起碼睡眠質(zhì)量很好。

Lizzy和Alex的報告在周二——也就是正式會議日程的第一天。津澤禪久以及Ioan都在觀眾席上。

Lizzy的報告就像她為人一樣滴水不漏，只是當(dāng)場有個聽得摸不到頭腦的人問了幾個愚蠢的問題。她在臺上禮貌地回答了，退回臺下卻忍不住和Ioan抱怨起來。

「那個家伙就是個十足的蠢貨！」Ioan彎腰越過津澤和禪久低聲說。「不過你的回答很精彩！」

另一方面，Alex在臺上和平時判若兩人——他摘去了額上的寬發(fā)帶和各種夸張的飾品，取而代之的是板正的發(fā)型，合身剪裁的襯衫西褲，以及一塵不染的皮鞋。

Ioan在臺下聽Alex的報告時也是頻頻點頭。

令津澤覺得有些好笑的是，就在Alex報告結(jié)束后，他就回房換了衣服。以至於整個會場的人沒有把他和那個臺上的人聯(lián)系起來。頗有幾個人希望在會后討論問題，還是在找上了Ioan后才被引見給Alex的——這些人無不目瞪口呆。

至於津澤和禪久的海報展覽——會期設(shè)在周三口頭報告之后。

這日Ioan帶Alex與Lizzy一起和合作團(tuán)隊討論實驗的事，於是并不在場。

張貼好自己的海報，津澤發(fā)現(xiàn)禪久正站在身后。

「哇——你的海報設(shè)計得好井井有條耶。」禪久盯著津澤的海報，說話時目光也沒有移開。

「嗯？有么??這只是會議要求的模板而已啊。」津澤不解。

直到他看到了禪久的「海報」，才明白他的感嘆來自於何處——

那根本不是一張海報，而是大約20來張A4大小的演示文稿拼接起來的東西。

津澤和他身后的Eddie同時捂住了臉。

「Ioan真是應(yīng)該提前檢查一下的??」

至於海報展期，一向不善交際的津澤并不懂得如何吸引聽眾，於是只是站在自己的海報前靜待感興趣的人來閱讀。從遠(yuǎn)處他看到雖然禪久的海報不合乎版式規(guī)定，還是吸引了一大批觀眾。

Eddie好奇，就去禪久那邊轉(zhuǎn)了一圈，回來時一臉無語，「他只是在和那幫人閒聊罷了??」

會期時限已到，津澤正要收起海報，一個頭發(fā)花白、戴著眼鏡的教授模樣的人忽然停在了身后。

津澤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zhuǎn)過身，那人卻并不開口，似乎在認(rèn)真閱讀海報上的內(nèi)容。

「嗯??可以解釋一下你的研究項目嗎？」

良久，他看著津澤開口。

於是津澤便從頭大致解釋了他的海報內(nèi)容——作為本科生，他不到一個學(xué)期的成果確實不盡人意。海報上的內(nèi)容也多是既有研究，而且甚至并不是來自於Ioan的研究組。

「嗯??」那人聽完，發(fā)出了思索的聲音，「也就是說，你海報上的內(nèi)容，都是既有的，已經(jīng)發(fā)表的研究內(nèi)容。」

津澤點頭。

「而且這些研究，不要說不是你做的，根本就不屬于你所在的研究小組。」

津澤無話可說。

「我只是覺得跑到這樣的研討會上，還是Ioan的學(xué)生，做的展示不要說還沒有實際成果，居然連他指導(dǎo)的項目都不是，這一點真讓人吃驚啊。」

他布滿皺紋的臉上不動聲色，口氣也是平鋪直敘，卻字字皆是指責(zé)。津澤微微低下了頭。

不知何時，收拾好東西的禪久已來到了身邊。

「怎么能這么說呢？！」恰好聽到了這段不客氣的評價，禪久生氣地反駁道。「我們可是只剛剛開始了兩個多月而已。」

「年輕人，時間——可是最卑賤的讬辭。」

留下這句話，那人的目光掃過禪久，停留在津澤身上好一會兒，然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津澤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

「津澤??」

「沒事，我馬上收拾。準(zhǔn)備去和Ioan會合吧。」

Eddie在一旁看著，神色忽然有些黯然。

??

這日和組里的大家一起用餐時，津澤有些寡言。

****

會議到周四晚事實上就將結(jié)束，周五的上午只有一項閉幕式。

幾天以來津澤在閒暇時早已摸清了路線，周四的清晨，他照例起床晨跑。

回到會址的酒店，自取式早餐剛剛開始，餐廳只有寥寥數(shù)人。

津澤挑了個露臺的座位坐下，從這里可以看到遠(yuǎn)處的山脈和小城所依傍的湖泊。

太陽剛剛與地平線齊平，那些起伏的山被晨霧纏繞著。而那湖水平如鏡，在晨光中是比天穹更深邃的顏色。

他正出神，沉穩(wěn)的男聲響起在他對面，「早啊，淺江。」

Ioan面對他坐下，放下了手中的餐碟。

「??早。」

「你們今天下午就回去了吧。」

「哦，中午就動身。Alex說這樣的話晚上可以在他家那邊停留。」

「??這懶小子。」

兩人一時無話。

「我昨晚忘了問，海報會期怎么樣？」

「唔嗯??」津澤支吾著不知是否該說出那件讓他有些在意的事。「并沒有多少人關(guān)注我的海報??還有就是??」

「嗯？」

「快結(jié)束的時候，有人說??我所展示的東西，大都是前人所為，而我并沒有什么新的成果。」津澤停頓了一下，「他說??時間是最卑賤的讬辭。」

「哦。哈哈。說出這樣的話的，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人。」Ioan忍俊不禁，「不要介意。Thomas雖然為人嚴(yán)厲，但他并沒有什么惡意。只是他的人生經(jīng)歷讓他對這種事輕松不起來罷了。」

聽到名聲在外的Ioan稱他人「嚴(yán)厲」，還真是頗有些微妙。

「你的實際助研工作時間加起來不到一個月。想要真的做出成果那才是太急功近利了。還有，你以為我不知道禪久的『海報』是個什么鬼玩意兒嗎？誰在乎呢??我讓你們來這里，又不是為了那個。」Ioan說著，機(jī)械的手指有些激動地一張一合。

「再說關(guān)于Thomas的話??」Ioan輕咳了一下，「人生原本就是不定的。有些人注定需要更長的時間去成長，學(xué)習(xí)。只因為過去的時間就給人生貼上了標(biāo)簽，也未免太苛刻了。」Ioan繼續(xù)說著，「如果覺得已成就的一切對不起已過去的時間，不如好好活下去，延長自己的時間，去完成別人一生完成不了的事，不是嗎？」

延長時間??嗎??

只是自己，還有多長的時間呢??

到底什么才是在這有限的時間里，能夠被成就的，有意義的事呢??

「呀??雖然Ioan老頭在試圖給你打氣??這個可真不是適合錦的話題呢??」

Eddie看著津澤沉思的側(cè)臉，笑容中有些古怪的哀傷。

陽光漸漸爬上了露臺。

「啊??時間不早了。我先回房準(zhǔn)備今天的會議了。」Ioan站起身來。

「哦??嗯。」

Ioan離開后，津澤漫不經(jīng)心地攪拌著面前的咖啡。

「Eddie??作為神，擁有無限的生命??到底是什么樣的??？」

Eddie嘆了一口氣。「在我得到的300多年的Edmund的記憶里，我只看到了空虛和疲憊感——不要以為??」他抬頭向朝陽看去，「你才是那個最想消失的人??」

「??」

********

【回程+牛？！小劇場】

回北國A市，幾人周五晚上照樣在Alex的家鄉(xiāng)城市過夜。之后的旅途沿途大都是荒漠。因為風(fēng)景單一，為了防止開車疲勞，Alex打開了音樂。

聽了一會兒，Lizzy有些氣惱地問，「虧你在車上裝了藍(lán)牙音箱，放的歌感覺還是半個世紀(jì)前的，沒有什么新歌嗎？」

「??我手機(jī)在這里信號不好，這些都是播放器自帶的。」

Lizzy氣急敗壞地掏出手機(jī)，想要找些對口味的歌曲。

「嗯??可以的話我有推薦。」津澤忽然開了口。

「那你來，就連接我的名字那個設(shè)備就好。」Alex從后視鏡看著津澤說。

津澤連上了音箱，點了播放。

Eddie一愣。

這正是那天幾人在酒吧打起來時，店里放的歌。

他記得津澤是不喜歡這種風(fēng)格的歌曲的。而自己那天卻說過，很喜歡這首歌。

接著又想到，因為自己得到了形體，兩人很久沒有一起聽歌了。

留意到Eddie一臉茫然卻又驚喜地盯著自己，津澤轉(zhuǎn)過了臉去掩藏笑意。

「哦——這不是那天在酒吧的歌嗎？」Alex也辨認(rèn)出了那旋律。

Lizzy也笑了。「是很適用那天那里的氣氛??」

「你們在說什么啊??」當(dāng)天喝多了的禪久毫不知情。

Eddie此時已跟著那歌唱了起來，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津澤從沒對他說過，其實他覺得他的嗓音很好聽。

「??give you all I have to give，make me question why I live??」他此時夸張地貼近了津澤唱著。

后者假裝驅(qū)趕他地?fù)]揮手，望向窗外的臉上卻爬滿了笑。

「你干嘛津澤？有蟲子嗎？」看他平白揮手的禪久不明所以。

那歌中有一聲古怪的「叮」聲。

Alex一愣，笑道，「Lizzy姐，這是不是你踢到那人??」

話還沒說完，坐在前排的兩人同時笑了。

就在這時——

車停了。

「怎么回事？」Lizzy不解地問Alex。

「我??我也不知道。」

Alex又試著發(fā)動了幾次引擎，二手車發(fā)出像是肺炎病人喘息的聲音，卻沒有發(fā)動??

最終幾人不得不把車推到最近的一處加油服務(wù)區(qū)。那里的維修工人檢查了那破二手車后，說至少要幾個小時才能好。

「不介意的話可以請你們幫忙一下這里便利店里的事嗎？我們本來就只有三個人，我修車的話就會忙不過來。修車的費用可以給你們打折。」那修理工有些無奈地拜托道。

就這樣，四人在服務(wù)區(qū)里忙碌了起來??

大約三個小時后，幾人已經(jīng)幫忙打理貨架完畢，車子仍在維修。禪久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在其他三人都沒留意時，跳進(jìn)了一堵圍欄。

「這種地方設(shè)圍欄做什么??」

他向圍欄內(nèi)部走著??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一坨糞便。

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面前有一群牛。

牛群也注意到了禪久。

其中一頭塊頭很大的，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噯？」

??

「啊??幸好這就修好了，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過夜??」Lizzy抬手捏了捏鼻樑。

「奇怪，你們有沒有看到禪久去哪了。」Alex四下尋找著。

津澤和Eddie也沒留意到他之前究竟去了哪。

這時，幾人忽然聽到遠(yuǎn)遠(yuǎn)的大喊聲——

「啊—————————」

聲音有些耳熟，津澤回頭向那越來越接近的聲音的源頭看去——

是禪久。

他正在狂奔。

身后還追著一群??牛？

「津——澤——！是——牛——牛啊————！」

Eddie忽然在身后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蠢貨真是走到哪都不讓人省心??」

「該死的??看來今晚我們是要在這過夜了??」Lizzy和Alex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真不想承認(rèn)我認(rèn)識他??」津澤也滿頭冷汗地扶了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