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洞窟,隔絕了外間的殺機與風雨,卻也隔絕了日月流轉。時間在這里仿佛凝滯,又仿佛在以另一種方式加速流淌。
瞎子靠坐石壁,耳畔是嬰兒細微均勻的呼吸,以及巖壁偶爾滴落的水珠聲。他指間捏著一小塊最后剩下的干糧,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其掰開,更小的一半放入自己口中,用唾液慢慢軟化,另一半則小心地碾成極細的粉末,混入皮囊中的清水里,用手指蘸著,一點一點喂入李長生的小嘴。
生存的危機,比任何追兵都更迫在眉睫。孩子需要營養,需要奶水,而這陰冷洞窟里一無所有。
沉默良久,瞎子似是下了決心。他將孩子用柔軟的內衫布料緊緊縛在胸前,確保他不會受涼也不會掉落。然后,他拿起了那柄從遺骸旁得來的古樸短劍。
劍出鞘三寸,清冷的嗡鳴再次短暫地打破死寂,刃口的微光在他無眼的感知中如寒星般清晰。這柄劍,將是他獲取食物的牙齒。
他再次擠過那狹窄的縫隙,回到瀑布轟鳴的世界。他沒有遠離,而是憑借超凡的感知,搜尋著瀑布水潭附近的生命跡象。
很快,他“聽”到了——潭水深處,有肥碩的冷水魚類緩慢游動的波動。他也“觸”到了——潮濕的巖壁上,某種耐寒藤蔓結著苦澀卻可能無毒的塊莖。
接下來的日子,變成了單調而嚴酷的循環。
瞎子如同最耐心的獵手,長時間靜立潭邊,感知水流的細微變化,然后那柄鋒銳無匹的短劍會如閃電般刺入水中,精準地帶起掙扎的魚。他也會挖掘那些塊莖,以自身內力嘗試辨別其性,確認無害后才搗成糊狀喂給孩子。
李長生靠著這粗糙寡淡、僅能維持生存的食物,頑強地活著。或許是那洞窟中發現的微量丹藥殘渣(瞎子曾在一個角落發現空置的玉瓶,內壁留有極細微的藥漬,被他刮下混入水中),或許是他血脈中本就有著不凡的韌性,這孩子竟比尋常嬰兒更耐得住這艱苦,很少哭鬧,只是一雙清澈的眼睛常常在黑暗中睜著,仿佛在無聲地觀察、吸收著一切。
時間悄然流逝,數月時間一晃而過。
李長生已能蹣跚走路。洞窟黑暗的環境對他似乎毫無阻礙,他學著瞎子的樣子,用小手觸摸石壁,感知地面的振動,用遠超常童的聽覺去分辨聲音。
瞎子開始了他的教學。
“這是水。”他拉著孩子的小手,浸入冰冷的潭水。“這是魚。”他將捕獲的魚放在孩子手中,讓他感受鱗片的冰冷和生命的掙扎。“這是危險。”他抱著孩子,站在瀑布邊緣,讓飛濺的水珠和轟鳴的聲響震懾他,讓他本能地理解何為深淵。
語言的教育更是嚴苛。瞎子不斷對他說話,重復著物品的名字、簡單的指令、甚至開始背誦那些密函中艱澀的代號和地名,不管他能否理解,先強行刻入記憶。
“記住,李家。”“記住,樓外樓。”“記住,仇。”
當李長生終于含糊不清地吐出第一個詞——“水”的時候,瞎子沉默了片刻,然后用更加嚴厲的態度投入教學。
孩子開始學習更復雜的東西。瞎子將短劍遞給他小小的手掌,引導他去觸摸劍柄的紋路、劍鞘的冰冷、刃口的鋒銳。“劍。活下去的依仗。”
他甚至開始用極其溫和的內力,引導李長生感受最簡單的氣感流動,打磨他那稚嫩的筋骨。過程無疑是痛苦煎熬的,孩子常常疼得渾身顫抖,冷汗淋漓,卻咬著牙不哭出聲,只是用那雙愈發沉靜的眼睛“望”著瞎子的方向。
洞窟成了與世隔絕的煉獄,也是最好的鍛爐。
一次,瞎子外出尋找食物稍久,返回時,聽到洞窟內傳來一陣急促的窸窣聲和一聲幼獸般的低吼。他疾步而入,感知到的情景讓他心神微震——一條誤入洞窟的無毒蛇,正試圖靠近角落的李長生。而那個不到兩歲的孩子,竟手中緊握著一塊尖銳的石片,小臉緊繃,身體微微弓起,正對著那蛇發出威脅般的低吟,他的動作笨拙,卻隱隱帶著瞎子平日教導的戒備姿態的影子。
瞎子瞬間出手解決了那蛇。他走到孩子面前,李長生仍保持著戒備姿勢,小胸膛劇烈起伏,直到嗅到瞎子的氣息,才緩緩放松下來。
瞎子伸出手,粗糙的掌心撫過孩子汗濕的額頭,和他緊握著石片、已然發白的小手。
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一株幼苗,正在絕境的巖石縫隙里,被迫扭曲卻頑強地向上生長,吸收著黑暗和苦難,提前變得堅韌。
他知道,基礎的淬火已經完成。這個孩子,已不再是那個只會啼哭的嬰兒。他們不能永遠躲在這里。復仇之路和生存之路,都必須向前延伸了。
他收起短劍,將那塊孩子握過的尖銳石片也納入懷中,然后抱起了李長生。
“該走了。”他低聲道,聲音在洞窟中回蕩,不再是自言自語,而是對另一個能初步理解他的生命宣告。
“我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