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庫里，戰斗仍在繼續。

因為李自成的命令，大順軍隊收起弓箭，拿出盾牌和長刀，開始采取肉搏的方式進攻。

無數的士兵從正門口沖進來，揮舞著手中的大刀，撲向里面殘余的守軍。

顧炎武咬緊牙關，額頭冒出絲絲冷汗。從衣角處割下一塊白布將自己的右手和手中的利劍緊緊纏繞在一起，把劍和自己的手固定住。

他雖然還有握劍的力氣，但是揮劍之后還能不能繼續握緊就難說了，他可不想揮劍之后被震落掉，現在除非手臂被斬斷，否則劍不可能離手。

隨后，顧炎武環顧四周，身邊的戰友幾乎人人身上都有傷，在和自己一樣已經竭盡全力。

見此他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我們這是要學楚霸王破釜沉舟嗎？哈哈哈哈?！?

周圍的士兵見到顧炎武這副模樣，先是微微一愣，隨后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

一種獨屬于楚人的浪漫涌上在場楚軍心頭。

眾人分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是悲是喜，是憂是愁，只覺得五臟六腑，都那樣翻攪著，抽痛著，但是心中已沒有了悲傷，只剩下激動。

一種心臟幾乎要沖出胸膛的激動。

帶著這股激動，顧炎武，沖了上去！

身邊的楚軍緊隨其后。

一群人在絕地反擊中宛若項羽在世般個個以一當十，沖進敵群之中，所過之處，血花飛濺。

每當顧炎武揮舞長劍的時候，總會濺射出無數的血花，這些血花就好像是顧炎武身體中的熱血一樣，噴涌而出，在空中開出一道美麗的花朵。

他揮刀殺人，目光堅定如鐵，此刻任誰也看不出，這個宛如天神下凡般的男人曾是一介書生。

‥‥‥

崇禎十五年。

李自成決黃河灌開封，致使城中上百萬戶窮苦百姓的成為黃河魚鱉的美餐。

那一日天空飛來悲雀無數，遮天蔽日，凄鳴不止，殘破的大地上丟魂失魄的百姓爭先恐后離開自己的故鄉，他們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逃！

逃向哪里？他們并不知道，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那般，找一個能夠吃飯的地方，繼續如豬狗一般的活著。

而在倉皇奔逃的人群中，夾裹著一個疲憊的中年人，他就是為了編輯新書，恰巧在河南游歷的顧炎武，很不幸與百姓一同遭受了戰亂。

背井離鄉的災民中，到處都是離亂，死亡，饑荒和哭喊，孱弱的顧炎武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活下來！

至于眼睜睜看著這座千年古城開封被李自成毀滅，所有人都無能為力，連活下來都做不到，又哪有能力再去管一座城呢？

作為一個大儒，顧炎武比任何人都理解天下各個學派的學說，但它們都不足以解釋面前的這些無助和乞求，這些血與火，愛與恨，善與惡。

深受刺激的顧炎武，他反復的問自己，這一切什么時候才能結束？他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又能為結束這一切做點什么？

接下來的數年時間中，顧炎武走南闖北，希望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可惜并沒有哪一位大儒能夠給出解決他疑問的辦法。

這個問題好像懸浮在漢民族頭上的利劍，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刺進這個民族的骨頭里。

讓她流血，讓她悲痛，讓她哀嚎。

讓她知道古老并非代表能永遠走在別人前面。

直到那日在書房中，蔡沭這樣對他說：

“顧炎武，我在這世上活了三十載，有一種覺悟，那就是自己終究都要死的。無論你活著的時候有多不可一世，即便是顯赫如秦始皇，也擺脫不了死亡，那么在這段時間我們能做什么？”

“我們能做些什么？在下不明白公子的意思，難道拯救大明不是我們正在做的事情嗎？”

顧炎武第一次感覺，他面前的這個人和以往所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就仿佛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一般，而且歪了的是世界，不是他。

蔡沭目光如炬，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是選擇繼續救將死的大明，還是選擇陪我糾正世界？”

‥‥‥

一腔熱血彌補不了人數的差距，身邊的戰友越來越少，楚軍越來越多的倒下，但是大順士兵卻依然在源源不斷地前赴后繼。

顧炎武依舊站在那里，不是因為他劍術高超，還是因為李自成有特殊交代，要活捉，不然他的身體很可能也會趴在地上成為冰冷的尸體。

“砰！”

一名士兵的長槍狠狠捅中顧炎武的小腿，顧炎武身子一晃，險些跌倒，但是他的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笑容，強忍著疼痛，反手一劍。

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飛起，那人眼神驚恐無比，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失去生命。

“投降吧！你們已經沒有希望了。”

其余大順士兵圍在顧炎武身邊，好言勸說，不敢上前，不是說覺得自己戰勝不了顧炎武，而是擔心顧炎武把自己耗死，他們沒辦法給皇帝交差。

交不了差的后果很嚴重，他們的命并不貴重。

“投降？”顧炎武嘴角微微勾起，大順士兵他們口中的河南話，又讓他想起了開封往事，這群士兵里或許就有當日逃離開封的難民或者他們的后代。

以前他們的父輩怕，現在到他們自己還是怕。

真是可悲！

這是一群多么勤勞的百姓，這是一個多么能吃苦的民族，被折磨成這樣依舊能忍讓。

誰能忍心再繼續奴役他們？

蔡沭不忍心，顧炎武也不忍心。

“天下有道以道殉之，天下無道以身殉之！”

“我要幫蔡沭坐到內閣首輔之位，我要和蔡沭創造一個新學說，開辟一條新的道路。”

“讓天下知道除了成為那些黃袍敗類腳下的奴才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為了那個太平的地上天國，縱使是前路漫漫其修遠兮，吾亦將上下而求索！”

顧炎武環顧四周，眼睛里充滿了殺意。

動蕩戰亂幾十年，正義已經太渺小。

渺小到再不去拾起就會被人遺忘！

奴役歲月兩千載，尊嚴已經太微弱。

微弱到只給一絲就可以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