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最美的珍藏
正是那些往日時光
雖然窮得只剩下快樂
身上穿著舊衣裳
海拉爾多雪的冬天
傳來三套車的歌唱
伊敏河旁溫柔的夏夜
手風琴聲在飄蕩
如今我們變了模樣
生命依然充滿渴望
假如能夠回到往日時光
哪怕只有一個晚上
假如能夠回到往日時光
哪怕就在今天晚上”
一曲唱罷的陳莫和王嚀,隨即等待半決賽的最終打分。
三個評委亮出分數,綜合27分。
前兩組的分數分別是26分和29分。
除了最高分組的兩人全員晉級,其他兩個較低分數的組將有一名成員被淘汰。
26分組的導師率先選擇了其中的一個學員,被淘汰的人在被安慰著說了一些鼓勵的話后,說自己還會回來的,然后走了退場流程。
輪到邱慈組的選擇前,陳莫已經開始手腳顫抖,他不敢轉過身向左邊看,但又忍不住用余光瞥下那位學員離開的背影,一仰頭被打光晃到閉眼,眼淚快要忍不住噴出。
邱慈站起來,心情激動,帶著哭腔對其他兩位評委說:“這太難了,對我來說太難了,我舍不得他們任何一個人,我們相處了一個月,非常非常了解他們每個人。陳莫是我聽過最特別的聲音,雖然經驗不足,但進步快,可以說改正了所有我在練習中指出的不足。”一轉身面向觀眾,“王嚀我也放不下,他參加比賽之前,我看過他的表演,非常打動我,他是一個比較成熟的歌手,只是缺少機會,我相信這是對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個機會,不想讓他失望。”隨后眼淚溢滿了眼眶,向臺下看了一下,牌子上寫著“一分鐘后宣布”,于是趕緊收住眼淚,走上臺。
邱慈站在陳莫和王嚀中間,抓住了兩只手,感到一邊用力而干燥,一邊冰涼而潮濕,同樣地顫抖著。
“對不起,我更喜歡王嚀。”
全場寂靜,隨后背景音樂響起,觀眾席上呼喊著王嚀的名字,另兩位導師也起立鼓掌祝賀。
陳莫什么聲音都沒聽到,黑暗又刺眼,身體顫抖過快趨近于靜止。他忽感手被松開,有人好像在念著他的名字,又有人用力地抱了下他瘦小的身軀。又隨后,好像有誰在和他對話,像是天上的聲音,告訴他,“陳莫,我相信你未來的路會越走越好,有一天你會成為真正的歌手”。后來又重復了好幾遍,像是不同的人在說同樣的話,又像是同樣的人在說同一句話。
陳莫被燈晃住眼睛,他猛地低下頭,沒有再抬起來。
還沒回過神,陳莫已經按流程到了后臺,準備做花絮采訪。
剛巧過來做花絮采訪的也是一位實習記者,手腳和口條都不利落,面對陳莫結結巴巴地提出問題。
陳莫哭到不能自已,面目全非地不接收任何信息。兩只菜鳥互啄,尬在原地。
節目結束后,主創來到化妝間,邱慈拍拍陳莫的肩膀,說:“別記恨我,你還年輕,我能保證的就是,未來你有任何唱歌上的需求,都隨時找我,好不好?而且我相信,這次比賽是全國性的,已經給了你露臉的機會,會有非常非常多的人找到你,遠超你的想象。”
陳莫低著頭,自言自語道:“都說喜歡我的聲音,但都不選擇我……”
見過太多失意者的導演輕輕拍拍他的肩膀,陳莫低了一個八度地說謝謝您。
隨后王嚀過來擁抱陳莫,說兄弟抱歉,后半場我會帶著你的希望拿到冠軍的。
陳莫真誠地說,嚀哥,祝賀你。
“回去我給你發信息,在Beijing要常聯系。”
后臺一片熱烈,陳莫拎著外套不知道要去到哪里,轉身看到實習記者去追另一位被淘汰的學員,忽然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無法停止,只好埋在自己的胳膊里抽搐,終究,自己還是一個失敗者。
遠遠看到陳莫的導演,走過來摸摸陳莫的后背:“大男人,不哭。陳莫,這場我只記得你,別為淘汰傷心,至少你真正的粉絲,真正聽你唱歌的人增加了一個,而且我知道遠遠不止我這一個對么?別傷心了,這只是個開始,你太年輕了,機會多著呢。”
“不是…..不是的……”陳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埋在手臂里的頭搖個不停,“剛才他們對我說再見…..”
“對啊,我們都會再見的,今天你們兩個人走出去,以后會再見,下周決賽其他的選手都會再見。”
“不是的…..我看到他剛走了,我知道…..我們不會再見了……沒有那么多再見…..而且,可能沒有人再喜歡聽我唱歌了…….”
導演忽然哽住,經歷過太多節目錄制,見過太多或藝人或素人或工作人員的他,被陳莫的這句“沒有那么多再見”擊中。他輕輕扶著陳莫的肩膀,希望給他鼓勵又無能為力,畢竟自己的傷只能自己疼。
陳莫擦擦眼淚走向出口,背后時間和空間扭曲后退,只有他飛奔離去,隱約聽到背后導演焦急地招呼,問為什么還不趕緊帶著王嚀去錄兩條廣告口播。
喪到家的陳莫,破天荒地接到了父母的電話,簡單到三言兩語,也是連睡了三天靜悄悄到嚇人的屋子里,唯一主動來到的聲音。然后他忽然發現,自己居然沒收到節目組任何一個人的消息,包括工作人員,包括王嚀,包括其他選手,包括邱慈。甚至沒有家鄉同學和合租的隔間室友的消息,但好像已經不重要了。
此刻只有全世界毀滅,才能平衡自己的悲傷。
比安靜更安靜的東西叫死寂,就像喵老師的真身,那個巨大的神仙“斑”無聲地盤旋在狹小的房間里一樣,讓他窒息。他發消息給喵老師,自己又失敗了,沒人需要他唱歌,沒有市場需要他唱歌。在沒有舞臺的時候,他安慰自己沒有機會,有了舞臺還會失敗,他已經找不到借口。夏目君說喵老師一直都在騙他,他唱得沒那么好,至少現實世界里根本沒有自己的位置。
喵老師氣鼓鼓地說:“誰騙你了!是那些人裝瞎又膽怯!別提什么鬼市場,都是人編的概念。沒有人賞識你,是因為從來沒有你這一款出現,他們怯懦,他們慫,他們不敢把注壓在你身上。沒有你的市場就去創造你自己的市場。”
“我都不能接受我自己了。”
“這就不行了?人生失敗是常態,支棱才是偶然。我也失敗,簡直就像呼吸一樣自然!我就告訴我自己,老子做得夠好了!換個人未必比我行!想著想著,自己就看開了!當然我知道我行,雖然只有我自己知道!你看你多幸運,你知道你行,我也知道你行,這就倆人了!”
陳莫看著她滿屏幕的感嘆號苦笑,喵老師就是莫名其妙的自信,他想要這種天賦。本來悲情的事從她嘴里出來,就變成了不值一提的矯情。
“再說,你已經有了唱歌的天賦,如果再有心理優勢的天賦,世界還容得下你么。”
“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么?我在人生低谷,知道低谷嗎?唯一的一次機會,被我玩完了!”
“如果你希望我說些無用的安慰的話,那你永遠不會聽到。起床,出門,去唱歌,這是你需要做的事。網上也好,沒人知道你是誰,小場子破音響也好,沒人知道你唱啥。如果連這些你都不能接受,可能你根本不想唱歌。”
“其實你猜對了,我來Beijing了,馬上要灰溜溜地回去。”
“回去別閑著,下載啾咪app,現在最火的播放器,把你想唱的歌都放在上面。這是另一個世界,沒人對你說三道四,你會知道我是你的第一個聽眾,但不會是唯一一個。相信我,現實世界不代表什么,虛擬世界才更真實,看得見的東西不存在。”
帶著喵老師的話,陳莫很快就回到了桂林的家里。
他時不時靠在窗戶上看外面的陽光,感受和Beijing完全不一樣的溫差,心里變得平靜。除了他,處處都是過年前仿佛應該有的歡樂的氣氛。
回想參加聲動人心的整個比賽,仿佛就像做了一場夢,一場無比盛大但又像玩笑的夢。這些讓他對自己的期待和欲望加持到了最高點,然后一腳被踹下,全身癱瘓。他不受控制地每天都沉浸在參加比賽的那段時間,肉體和靈魂都已經發生了質的改變。
對他來講,那是一段真正的“往日時光”,絕響。
后面的決賽,邱慈帶著王嚀一路廝殺,還是止步了季軍。當屆的冠軍不僅拿下了節目總冠名商的年度代言,還簽約了邱慈的經紀公司,可謂一時風光無兩。節目影響力更是持久,大家紛紛議論著導師和選手的師生情,欣賞著冠軍宣布即將發行的新曲,還八卦著他的身世背景,集體高潮讓所有人都有種錯覺,“我”可能魂穿成為最終的那個勝利者,從此踏上人生的巔峰。
這一念間,幾秒即可,顱內高潮,感同身受。
陳莫的父母倒是很高興兒子的回來,仿佛一切都沒發生后,像回到了幾年前,好幾年前的日子,也不再糾纏于他以后是否要再去做些什么,這一刻似乎已經剛剛好。“大病”發熱的人,降溫后應該慶祝他的健康,預防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電視里重播的時候,陳莫糾結要不要去看,“以毒攻毒”是良方。站在上帝視角再看剪輯過的一檔節目,感受又是全然不同的,他自己從選手出場到站到臺前備唱的鏡頭,他反復看了幾十遍。在電視里的自己,樸素而憨傻,像看一個陌生人,他不相信那個個子小小毫無自信心但又眼神堅定的男孩就是自己。他的歌聲拼盡全力更勝從前,他得到了很多,居然站到了那么大的舞臺上,學會了找機位,懂得了控制表情,逐漸明白要用情感而不只是技巧唱歌,還嘗試了合唱。這些都是這個新世界的點點滴滴,他是個不應該再有遺憾的男孩。
過了好一陣子,節目組發消息給陳莫,邀請他上第二季的節目,不是參賽,而是作為露臉嘉賓,大概錄一期,是個不錯的上鏡機會。如果是此前,陳莫一定想也不想地同意,而現在他更想演唱,而不是作為背景,于是婉拒了節目組,也說了自己的想法。
對于毫不報希望的陳莫,反而收到了小小的驚喜,節目組回復,第二季因為比賽規則的改變,會在半決賽和決賽的時候,邀請上一季的參賽者助場表演,你和王嚀的《往日時光》有可能會上,大概三個月后確認這件事。
收到消息的陳莫,立刻回復:我一定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