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探到行程之后，虛不言便走回村北，再次來到火塘小門前，只輕輕一推，發現又同從前一樣只是虛掩著了。

“怎么這會兒又不閉門了？”

虛不言帶著一邊思考，一邊推開門重新走了進去。

“爺爺！春花妹子？”

無人回應，看來都出了門，虛不言將這自己最熟悉的房間看了看，不知心中在期待或是想確認什么。

然而他有些失望，這房間一如往常。這些日子虛不言都是暫住此處，因為老爺子家只有一棟房子兩間臥室，所以虛不言依舊是在這火塘房的地板上打著地鋪，而這時候，充當床墊的毛皮與他蓋的被子都整整齊齊疊放在地板靠南墻的一角。

虛不言把眼光從那邊收回來，走去火塘中間提了一下放在火架上的水壺，發現還有水，便從一旁的柴堆中抽出幾根，一邊撥弄著余燼一邊將柴條添了上去。

“原來還是有了些變化的……”

虛不言看著火塘周圍那些堆放的石頭，現在它們雖然仍舊大小不一，但圍成的圓形要規整多了。

“怎么剩下一些不整理了？”

虛不言看著那些石頭，顯然圍著火堆的石頭沒有壘完，還剩下大約五分之一沒有完工，而挑出來的石頭正堆放在火堆灰燼的東北角上。此時的柴火也并不旺盛，虛不言就走去那邊跪坐在地板上，將那些剩下的石頭一塊塊壘好，這一下，火塘里的小小防火墻變得又整齊又美觀了。

虛不言做完這事兒便盤坐起來，正在欣賞自己的作品，就聽見身后小門被人推開了，虛不言一轉頭，微笑著說道：

“爺爺。”

魚老頭子也笑了笑，他空手歸來，卻面帶愁色，看見虛不言呆的地方，他有些急促地脫掉鞋子踏上地板，直朝火塘邊快步走來。

走到虛不言面前，魚老爺子瞟了一眼火塘正中，又看見了完成了收尾工作的防火墻，突然問道：

“沒事吧？”

虛不言知道他說的是壘石頭的事兒，便回答道：“當然沒事兒，我回來的時候已經臥了火了，剛剛加了柴才重新燒起來，當然不會被燙到……”

這時候，虛不言卻發現老爺子盯著柴火的火焰有些發呆，心想一定是老爺子打聽到什么不對勁的事了，于是輕輕叫了幾聲“爺爺”。

魚老爺子驚醒過來，嘆了一口氣，直接問道：

“唉……事情打聽的如何了？”

虛不言簡短回道：“三日之后，日出時分。”

魚老爺子欲言又止：“那……其他的……”

“……打聽到了一些……只是有些事情孫兒覺得十分奇怪……”

聽虛不言這樣說，魚老爺子暫時放下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先行問起他碰到的問題來：

“哦？哪兒奇怪？你說說看。”

虛不言點點頭，看著老爺子的雙眼，問道：

“不知爺爺是否聽過一道叫做‘生腌水蟹’的菜嗎？”

“……生腌？現在？……這能吃嗎？”

老爺子似乎并沒有聽過這樣的吃法，迷霧水域的水產打撈上來最好都是清除內臟，加上甫荷草一起燉煮的，如果要腌制成干貨，則需要在辣椒鹽中參上曬干甫荷草一起扮勻，這樣“生腌”的吃法他也還是第一次聽說。

看見老爺子也是不清楚，虛不言便繼續說道：

“反正我沒敢吃，我看這宴席上人吃得倒挺歡的……對了，史隊長尤其喜歡吃。”

老爺子不知為什么搖了搖頭，示意虛不言繼續說下去。

“……這道菜我看了看，烹飪手法很簡單，但聽說必須要用我們魚木寨的特級甫荷草來腌制，否則吃的人會很遭罪……”

看見老爺子面露疑惑，顯然是還沒有將一些事情聯系起來，于是，虛不言便解釋了起來：

“孫兒打聽來的消息都和這‘特級甫荷草’有關……聽商隊的人說，正是因為這‘生腌水蟹’的流行，魚木寨的特級甫荷草才有了更大的利潤空間，所以，他們這一次才冒著危險、下了血本遠道直來。”

老爺子不解，問道：“那有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嗎？”

虛不言沉思一下，回道：“……不好說……乍一聽上去也不像是假的……可就是吧……”

“就是什么？”

虛不言看著老爺子的臉，慢慢說道：“這是孫兒的…一種感覺……一種長年行商的直覺……如果是孫兒我的話，這樣賺錢的消息就不會輕易說出來，而且我們魚木寨的人也沒什么人知道，原價收貨也十分正常……”虛不言想到宴席上聽來的消息，似乎抓住了什么，繼續說道：“不……收這么多的話，應該把價格壓得更低才對！……是了是了！就是這點很奇怪，他們這般宣揚簡直就像……就像是……”

“……就像是在告訴別人‘我們是為了這甫荷草而來的’一樣。”

老爺子替他說出想出的東西，兩人就這樣對視著，不說話，也發出什么聲響，只是任它沉默下去……

片刻之后，虛不言打破了沉默，問道：

“那，爺爺你呢？又聽見怎樣奇怪的事情？”

老爺子移開視線，一聲輕笑，說道：“哼……你怎么就斷定老頭子碰上離奇的事情了？”

虛不言眼神稍稍一變，說道：“我看爺爺你有些魂不守舍……”

老爺子無奈搖搖頭，說道：“……有這么明顯？”老爺子嘆了一口，繼續說著：“唉……反常啊……反常啊……老頭子疑惑得很啊……”

虛不言看著老爺子唏噓不已，只能靜靜等待，半響之后，冷靜下來的老爺子才繼續說道：

“……那些不著邊際的猜想老爺子也就不說了，只說說老頭子的發現吧……”

虛不言湊近了身子，說道：“爺爺請講。”

老爺子也不看著虛不言，似乎在一邊思考一邊陳述：“觀家商號的人，其實分了兩隊，一小隊人天不亮就進了這寨子……這不知這些守軍在那個時辰怎么敢放人的……”老爺子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他們一進這寨子就徑直去了村西。”

虛不言一邊聽一邊也在心中合計著，想到些東西便說了出來：“是不是收珠子的？我聽說寨子里有幾戶……”

老爺子將虛不言一看，淡淡陳述著一個事實：“那些人都集中在村南，我說的村西并沒有依次為生的人家，那里倒是有幾戶人家仗著離英雄道近，偶爾去海邊撿撿看有沒有擱淺的東西。”

虛不言問道：“那是另有原因？”

老爺子搖頭，回道：“這個老頭子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們去的那家有些蹊蹺……有些蹊蹺啊……”

看來老頭子神魂落魄的原因就是這了，虛不言輕輕搖晃著又開始精神恍惚的老爺子，輕喊著“爺爺”才讓他回神過來。

老爺子長嘆一聲，便將事情說了出來：

“唉……那幾家男人死了……都死了，前幾天一起死的……”老爺子又是搖頭，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就是前幾天的事兒，我問過幫忙出殯的人，那死狀奇怪得很……我又趕去經常收尸的骨曲家，他一說起那天的情形就臉色發白……后來經不住老頭子我追問，他才說了……”老爺子再次搖頭嘆氣，他看向虛不言的眼神都帶上了虛弱和恐懼，但老爺子還是說了：“……那些人死的時候全身上下沒有一處皮膚是好的……被自己抓得鮮血淋漓、骨肉分離……”

虛不言從未聽見過這樣的死法，聽到這也是打了個冷顫，隨即想到這里的地理位置，問道：

“是不是他們偷著下海了？”

老爺子搖搖頭，盯住虛不言反問道：“……小子，你見過去死骸海撈珠子的情景嗎？”

虛不言也搖了搖頭，說道：“沒……您給說說？”

老爺子閉上雙眼，一邊回憶一邊說著：“那些人是有專門的一套家伙的……并且，這些人都需要從小開始對瘴毒的適應訓練，等到十四五歲，下海之前拿出他們特質的藥，內服外敷，這樣才能保證人下去之后能夠活著上來……”老爺子睜開了雙眼，看著虛不言繼續說道：“有傳言說，現在用來治療和抵抗瘴毒的方子，就是他們那藥的溫和版……”

虛不言微微挑眉，說道：“……是嗎？難怪這珠子的價格這么居高不下……”

老爺子又是嘆氣說道：“唉……他們也是拿命換錢……少有人能活過四十歲的……就算有，一過五十歲也是百病纏身，躺在床上無法自理……”

虛不言一聽，有些不理解這些人了，于是便問道：“……那為什么他們還這樣堅持……”

老爺子突然就一笑，看著虛不言說道：“哈！……他們！可是我們寨子里最有錢的人家，而寨子里的大多數人，都愿意將自己的女兒嫁到他們府上去……“老爺子嘴角抽動，補充道：”……哪怕是做個小妾……”

虛不言沉默了，半響都不再說話，老爺子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無奈地說道：

“……這就是人心，這就是人性啊……”

祖孫兩都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后，老爺子又問道：

“那你……三日后就要出發了？”

虛不言有些失落起來，回答道：

“是的……”

老爺子用力拍了拍虛不言的后背，強裝做一副嬉笑的樣子問道：“小子，準備的怎么樣了？”

虛不言雖有些痛，可卻笑了出來，對老爺子一一說來：

“孫兒按照爺爺指點，我將‘射日’裹好布藏到了背簍里，矛我去了矛頭，只留矛桿，到時候拿在手中充當行路用的杵杖……還有‘柳葉’……我自己會隨身藏在懷里。”

老爺子放心了一些，說道：“好好。……那……你這一路上都要處處小心。”

虛不言微笑回答道：“知道了，我會時刻注意湖狼寨的人。”

老爺子卻在這時候變得嚴肅起來，盯住虛不言的雙眼叮囑道：“……不僅是他們……也要小心提防和你一同上路的人……”

虛不言有些吃驚，隨即便恭敬地回道：“是的！孫兒……記下了……”

祖孫兩就此說起些雜事來，這火塘房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西側墻后，正堂之中，那偷聽的人也小心翼翼、顫顫抖抖、輕手輕腳地退去了廚房。

待她退到廚房深處，她便不受控制地低聲抽噎起來……隨后，她便大步奔向后面的閨房，扯開房門，幾步一趕，徑直就撲到踏花被上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