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不言再次醒來，已經是天色微微發暗了的時候，看那入窗黃昏日光，并了火塘中不溫不火的柴火焰光，直照著得這房間中散發著溫柔的暖意。虛不言再稍稍起身看自己身旁，一位冠玉少年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他的身下鋪放了薄薄一層毛皮，火塘離他最近的那一側堆放著一些簡陋的碗碟，里面的食物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直讓虛不言的喉頭發出“咕咚”一聲。

聽見這，面前這少年輕輕端起一碗湯水，二指貼上碗壁試了試溫度，然后拿起一旁那自制的木勺子，緩緩在碗中蕩動，然后優雅地舀上一勺，走過來扶住虛不言的頭，慢慢送到他的嘴邊，小心翼翼喂著他，輕柔柔對他說道：

“這是魚湯，他們都去休息了，我想留下來照看照看你……”

虛不言聽見這話，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伊少俠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手帕來給他擦拭著，有些不安地說道：

“怎么又還哭了？你可不是小孩子了……”

“伊少俠……我……”

虛不言鼻子酸的要命，用力擤了擤，心中卻說不出來的難受，只看著眼前溫柔得都有了些嬌媚的伊少俠，無言以對，更覺金桂幽香，方才好受了一些。

伊少俠見他直勾勾盯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干脆把他扶在自己身上依靠著，一勺一勺給他喂著魚湯，有一句沒一句與他說著話，幾句過后，見虛不言思路清晰，精神也還不錯，便問起那日的事情來：

“我知道自己太過武斷，冤枉了你，不如你把那天的情形說說給我聽聽，或許心里會好受一些？”

虛不言不知為何，對此時的伊少俠無比地信任，便將自己那日情形，隱去那幻夢不說，其他的便向伊少俠一一娓娓道來。

先說他自己如何遠行到了這里，如何地過了寨門，如何發現村中所謂的“觀家”商號不似商人，如何喝了春花妹子一杯草茶，便將貨物放在此處沖去寨門一搏，又如何只在那寨門口苦苦糾纏，這才拖得賊人露了馬腳，識破胡賊……再然后拼死頂上門杠抵抗盜賊……最后如何被村中已經混入的匪盜一棍敲暈……

說到這里，虛不言突然想起那幾位站哨的民兵大哥，便試探著問了問伊少俠，只聽他一聲嘆氣，回答道：

“是五個人吧？”看見虛不言點頭，只見伊少俠他稍稍閉眼，回想了一下，繼續說道“……唉……都犧牲了……我來時已經堆在一處了……就是說見過那信物的，現在只有你一人了……我勸你在查明之前不要對他人說起，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嗯……我記下了”虛不言又想起一事，便問道：“那寨門應該已被強盜占了，那伊少俠又如何能進來的？”

虛不言沒有多想便發問了，這問題只問得伊少俠的臉色變了一變，但他還是回答了虛不言：“以后叫我伊兄吧……那幾人看守寨門，佯裝哨兵自己開門賺我進來的，我只是恰巧多趕了半日路程，臨近黃昏來找歇腳的地方……”

“不會吧？那賊頭讓自己嘍啰看守寨門，他們就這樣自己放你進來了？”

“為什么不會？不都是為了這個么……”虛不言看著伊少俠手中比“七”輕輕搓動，又看了看伊少俠嬌好的面容上飛了一絲紅云，“恐怕不只為了點銀錢”這話便押回了肚子里。

兩人相視，其實心中都已經明了，只是稍覺有些尷尬，故此沉默了一會兒，伊少俠才借著喂食魚湯的機會重新打開了話匣：

“多喝一些，把這些喝光吧……”

伊少俠轉移了話題，虛不言便也不再提這事兒了，稍過一會兒，虛不言便將自己如何從在校軍場上醒來，看得一眾強盜們如何押著村人贖命，又逼著自己殺人，交那“投名狀”的事細細說來。

“他們不慌不忙，還準備在此過夜？”

伊少俠似乎從虛不言繪聲繪色的描述中發現了一些問題，然后他思考了一會兒，半響之后才接著說道：“……那確實有些不正常……”

伊少俠本想繼續詢問，但發現懷中的虛不言已經開始點著腦袋發起困來，輕輕一笑，把他扶回枕頭上，溫柔地替他擦了擦嘴角，為他蓋上被子，讓他好生安息了。

看著虛不言沉沉睡去，就著火塘余溫，伊少俠也在毛皮打的地鋪上休息起來，可他一只手放在枕下，背貼虛不言、面向木門，似乎還在警戒著什么……

一夜，無話。

次日，虛不言醒來，臉色變好了很多，魚老爹在少俠與春花幫助下，再次拆開虛不言的綁帶上了些傷藥，然后這次給他套上了褲頭，一番忙碌之后，四人便坐在火塘旁談著話，好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小子，我可告訴你，你放這的貨~都換了這些天用掉的東西啰，人家伊公子，可還出了不少銀子！”

魚老爹看著虛不言好轉了起來，便說起了他的貨物去向，虛不言一聽，實在高興不起來，可是轉念一想，這便是毛毛雨啦，畢竟自己飽受磨難，終于活了下來。這一想開，身外之物也確實沒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虛不言又展露笑顏，釋懷地說道：

“沒事兒！大不了從頭來過……唉……只是還拖累了伊兄，我這感謝伊兄仗義疏財！”

“不不不！哪里的話……本來就是我……”

伊少俠急忙推謝，看著正在享用春花喂食的虛不言，居然又把吞了回去。

虛不言雖然已經能夠自己勉強起身，但他的雙手確實傷得不輕，吃個飯也只能由旁人代勞，就是不知為何，伊少俠對于此時景象有些不太高興就是了。

虛不言看著伊少俠一喜又似一怒，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一想到那幻夢中，多年之后自己和春花妹子的下場，心中莫名地悲哀了一下，短短回憶之后，這便對現在的一切感到由衷的高興，又出言再次感謝起伊少俠來：

“說真的，我得感謝伊兄你……要不是你……胡狼花在這寨子里待上一夜……不知道會毀掉多少人……”

這話說到了魚家祖孫兩人的心坎上，于是三人又一起拜謝了伊少俠，在推謝、客氣之后，虛不言看著伊少俠，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伊兄，我說件很嚴肅的事……伊少俠！我想拜你為師！”

“??？”

突然聽來伊少俠真是吃驚得不輕，他一下子變得吞吞吐吐，徹底為難起來。虛不言只當是伊少俠看不上自己，有些尷尬，好在有魚老頭出言緩和了氣氛：“嘖！我說臭小子啊……先不說你現在還是半個廢人，你這一點武功底子都沒有……就想著一步登天啦？再說了，你看伊少俠說不定比你歲數還小，這拜師之事豈能是他自己能說了算的？他不得請示自己父母啊、掌門什么的？”

“對對對……是我唐突了……我讓伊兄為難了，我給你賠不是……”

虛不言一邊作勢抱拳，一邊扯動了傷口，呼痛起來，引來三人關切，他自己卻咬著牙再問道：

“……那……我另問一事，請伊兄務必如實相告！”

伊少俠看虛不言如此鄭重，便輕輕點頭答應了他，示意虛不言問來。

“敢問伊兄姓名，師從何門何派？”

虛不言即使自己吃痛不已，也規規矩矩做出了抱拳請教的姿勢，眼中真切三人都看得分明，按理說虛不言這樣真心請教，這伊少俠又是身懷絕技、一表人才，即使他不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派，也應該是什么響當當的武學世家，可伊少俠一聽這問題就像犯了難，遲遲沒有作答，一臉的“另有隱情”……

虛不言有見于此，便小小地嘆了一口起，心中雖然失望萬分，但也強壓著失落為伊少俠解場說道：“……既然伊兄有苦衷，那我也不便……”

“不！”伊少俠突然雙手捧上了虛不言的抱拳，一時覺得失了禮，立即放開，然后只見他站了起來，一臉決毅，正色抱拳朝虛不言行禮說道：

“老龍門！伊麟犀！”

“‘心有靈犀一點通’？”第一次聽得伊少俠全名，虛不言便想問個清楚。

“不不，麒麟的‘麟’……”

伊少俠一笑，再自己解釋起來，居然用手指在空中比比劃劃，只一害羞，眉眼之間的神態就多了幾分不一樣的嬌媚。

虛不言的江湖經驗不多，此時只是高興伊少俠這樣對待自己，儼然是把自己當了一個真正的朋友，欣喜之余也掙扎著想站起來還禮，搖晃了一下沒有成功，還是春花妹子好心，在她的幫助下虛不言才堪堪站穩拱手，便學著伊少俠那樣行禮介紹自己道：

“‘所言不虛，虛則不言’在下虛不言！……現在……還是折了本錢的小商人一個……嘿嘿……”

春花也是小孩子心性，看見這樣有趣，便也搭話學著說道：

“魚木寨，魚家村，春天的花朵，小女子魚春花是也~~~呵呵呵~~”

“哈哈哈……”

三個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只是這樣三言兩語，便感受到了對方的真誠，他們相處在一起，便真是小小的俠義情長了，只是一旁的魚老爹，似乎被觸動了什么，一臉沉思，一人沉默不語……

年少初相識，無話更不談，三人相談甚歡，一時間也就沒有人再去注意一個諾有所思的老頭子了……

這夜，這火塘里的火燒得額外的長久，就那樣不急不躁、不溫不火燒過了子午相交，燒過了雞叫三遍，直燒到了天色微微到了最暗的時候。

魚老爹早就回屋休息了，這時春花妹子也已經在一旁的臨時地鋪上睡著了，虛不言，在不久前安靜下來，此刻已經響起了小小的呼嚕聲，這火塘屋里只剩下一個清醒的人，便是伊少俠。

他，盯著虛不言，又看了看熟睡中的春花，似乎在漸漸暗下去的光線里露出了一絲微笑，然后便是一小聲嘆息，一句無奈到了極點的自言自語：

“該……走了……”

伊少俠撥弄了一下火塘，又重新添加了幾根柴木，看著周圍慢慢亮了起來，便走去虛不言那邊，輕輕搖晃著著他。

“不言兄，不言兄？”

“……嗯嗯？我……我睡著了？抱歉……我……”

伊少俠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壓在虛不言嘴唇上，讓他頃刻間再也說不出什么話語，虛不言看著眼前的伊少俠，不知是火光照耀，還是伊少俠玉面飛紅，此時的他更有幾分說不出的風情，再見他跪坐在火塘的地板上，對著虛不言說道：

“我得走了……門中確有要事，我已經耽擱了太久……”

聞言，虛不言便想去客套一下，只是嘴唇仍舊被伊少俠按住，只能“嗯嗯”了兩聲，伊少俠見狀甜甜一笑，更加說道：

“來日，到了觀了鎮你或許還能碰見我……我會記得，我幾乎欠了不言兄一條命……”

說完這句，伊少俠便悄悄往虛不言枕邊放了一袋東西，然后起身便要離去了。虛不言有些急了，但想到別人師門有要事，已經為了自己耽擱了這么久，這“留步”是斷然說不出口的，只得強撐著半坐起來，抱拳送別，說道：

“伊兄何不等天明，與老爹、妹子告別過后再啟程上路呢？”

伊少俠已經穿好了鞋子，他將自己寶劍瀟灑地一轉插回腰際，此時在看少俠，那眼中似乎泛出許多額外的光亮，就聽他有些惆悵地回話道：“不了，我……我對這離別之景……有些……有些……”

虛不言心中只感慨，這少俠好生情深意重、多愁善感，但卻偏偏嫉惡如仇、玉面桃花，虛不言也感懷了起來，不想去做那依依惜別的樣子，當下，便只有一言：

“那……伊兄！我們青山不改！”

伊少俠本來有些失落，見著虛不言如此說來，精神一振，回聲道：“綠水長流！不言兄，我們觀了鎮再見！”

擲地有聲，伊少俠就此開門離去，這屋外已是黎明，開門便可見了些許光亮。

薄霧撩輕紗，青云抹丹霞，恰似公子玉面桃花罷。

目送了伊少俠，虛不言躺在溫暖的被窩中，聽得那春花妹子喃昵一語，心中久久無法平靜，只是在想：

“老龍門嗎？這便是我將來的師門呢！”

少年心事啥？夢中解語花，只是仗劍行俠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