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封信

親愛的長腿叔叔：

您那里下雪了嗎？從我住的小塔樓望出去，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雪花像爆米花一樣紛紛揚揚地掉下來。此刻是傍晚時分，金黃色的夕陽剛剛落到清冷的紫色山頭后面，我在窗臺邊借著最后一點兒余暉給您寫信。

您送來的五個金幣真是給了我莫大的驚喜！我還不太習慣收到圣誕禮物呢。您已經給予我太多東西了——我擁有的一切都是您給予的——我覺得我不應該再接受您額外的饋贈了。但是我還是很喜歡這五個金幣。您想知道我用它們買了些什么東西嗎？

一、一支銀色的手表。

二、一本馬修·阿諾德的詩集。

三、一個熱水壺。

四、一條厚毯子（我的小閣樓很冷）。

五、五百張黃色橫線稿紙（我很快就要開始寫作了）。

六、一本同義詞詞典（我急需擴大詞匯量）。

七、（我原本不太想告訴您最后一件是什么，不過我還是告訴您吧）一雙絲襪。

這樣我就對您和盤托出了。

實不相瞞，我是出于一個很膚淺的動機去買絲襪的。朱莉婭·平萊頓每晚到我的房間來讀書時，都會盤著她那雙穿著絲襪的腿坐在椅子上。不過您等著瞧好了，等她過完假期回來，我就要去她的房間里讀書，盤著我穿著絲襪的腿坐在她的椅子上。叔叔，您瞧，我真是個小氣鬼！但是，至少我會如實地向您袒露我的心聲。而且您早就從約翰·格里爾孤兒院的記錄中得知我的不完美了，不是嗎？

總而言之（這是英語教授的口頭禪），我對自己買到的這七件東西愛不釋手。我假裝它們是裝在一個大盒子里，從我的家鄉加利福尼亞州寄過來的。手表是爸爸送的，厚毯子是媽媽送的，熱水壺是擔心我感冒的外婆送的，黃色橫線稿紙是哥哥哈里送的，絲襪是姐姐伊莎貝拉送的，馬修·阿諾德的詩集是蘇珊阿姨送的，同義詞詞典是哈里叔叔送的（哥哥哈里的名字就來自他），他原本想送巧克力，但是我堅持要詞典。

而這個大家庭的所有成員都是由您一個人來扮演的，您不會介意吧？

現在我可以跟您聊聊我的假期是如何度過的嗎？還是您仍然只關心我的學業本身呢？希望您能體會“本身”這一詞的微妙含義，這是我最近掌握的新詞匯。

我很喜歡一個來自德州的名叫藍儂拉·芬頓的女孩（這個名字和喬若莎·艾伯特一樣傻里傻氣的，對吧？），不過我還是更喜歡薩莉·麥克布賴德。我不會喜歡其他任何人多過薩莉·麥克布賴德了——除了您。我最喜歡的人永遠都是您，因為您是我家庭的化身。每個晴好天氣，我、藍儂拉還有兩個二年級的女孩就會去鄉間散步，把周圍的景致都探尋一遍。有一次，我們徒步到四英里外的鎮上，去一家女同學們都喜歡去的餐館吃飯。我們點了烤龍蝦（三十五美分）、蕎麥煎餅和楓糖漿（十五美分），既豐盛又便宜。

我喜歡這種經歷，因為這跟孤兒院的境況有著天壤之別。每次離開學校，我就覺得自己好像成功越獄的犯人。不知不覺地，我就開始與別人說起過去的經歷，話到嘴邊，我又趕緊像拽回一只失控的野貓般把這些話拽回來。對我而言，把事情都藏到心里實在太難了，幸好還有您聆聽我的心聲，否則我一定會憋壞的。

上周五，弗格森大樓管理員邀請沒回家度假的學生做麥芽糖。我們一共有二十二個人，分別來自四個不同的年級，大家歡天喜地地聚在一起，其樂融融。廚房十分寬敞，石墻上整齊地掛著一排銅鍋和水壺，最小的銅鍋也有洗衣服用的煮鍋[1]那么大，因為它要供給弗格森大樓里四百位女孩的餐食。頭戴白色廚師帽的主廚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二十二頂一模一樣的廚師帽，我們一一戴上，搖身一變，都成了大廚。

盡管這并不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麥芽糖，但是這次做麥芽糖的經歷實在太有趣了。當一切大功告成時，整個廚房、門把手還有我們自己全都變得黏糊糊的。我們沒有立刻將白色廚師帽和圍裙取下，而是排成一列，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個大湯匙或平底鍋，一路昂首闊步地穿過空蕩蕩的大廳，來到教師休息室，六位教授正在那里百無聊賴。我們一邊哼唱著校歌，一邊為他們獻上麥芽糖。教授們稍作遲疑，就禮貌地收下了。不等我們走遠，他們就在教師休息室里大快朵頤，黏黏的麥芽糖好吃得讓他們嘖嘖稱贊。

您瞧，叔叔，這就是我當前的學業進展！

您真的認為我應該當個作家，而不是藝術家嗎？

兩天之后假期就要結束了，一想到又可以見到女孩們我就興奮異常。我獨自住塔樓倒不覺得孤獨，但是當一間可以住下四百人的大樓里只住了九個人的時候，那種寂寞是顯而易見的。

我居然一口氣寫了十一頁！可憐的叔叔，您一定讀累了吧！我本來只是想寫一封簡短的感謝函——但是一提起筆，似乎就有千言萬語匯聚在筆端。

再見了！叔叔，謝謝您一直想著我——我現在覺得稱心如意，除了還有一朵小烏云籠罩在心頭——二月要考試了。

您充滿愛的，

朱迪

圣誕假期的尾聲（具體日期不詳）

又及：

向您致以愛意是不是不太合適呢？如果是的話，請您務必要糾正我。不過我總得愛個什么人吧，我只有您和利佩爾特太太可選。所以，親愛的叔叔，您得忍耐一下了，因為我實在沒辦法去愛利佩爾特太太。

注釋：

[1]洗衣服用的煮鍋：那個時代洗衣服的步驟之一是將衣服泡在肥皂水里用銅鍋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