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江那句“現在”的尾音還在焦糊的空氣里震顫，傅泉已如鬼影般掠出庭院殘骸。片刻后，三匹鞍韉齊備的沙陀馬被牽至僅剩半扇的府門前，馬鼻噴著粗氣，蹄鐵踏過滿地狼藉的琉璃渣和浸透酒液的錦緞碎片。

紀明江的目光如寒鐵鎖鏈，沉沉壓在姜曉瑩頸間那道尚未結痂的血痕上?！澳?，”他下頜繃緊，字字如冰珠砸落，“帶路?！?

“我？”姜曉瑩指著自己濕漉漉的鼻尖，眼珠瞪得溜圓，“王爺！葬風沙海是哪兒我都不知道！我就一送…”“外賣”二字被她硬生生咽回去，舌頭打了個結，“…我就一倒霉催的！”

“槐樹巷口，張老頭?！奔o明江翻身上馬，玄色披風在廢墟揚起的塵埃中獵獵作響，“你見過他，你的血…”他視線掃過她脖頸，又掠過她腕間那枚早已停擺卻依舊頑固閃爍“GPS信號弱”的塑料電子表，“…或許就是引路的火種。”最后一句，輕得像風掠過刀刃。

大小姐突然撲過來，沾滿黑灰的手死死抓住紀明江的馬韁，斷裂的指甲掐進皮革：“我的耳珰！母妃留下的東西不能丟在沙海里！帶我…”話音未落，紀明江馬鞭一抖，韁繩如毒蛇吐信般震開她的手。

“守好這堆廢墟，”他聲音毫無波瀾，“等本王回來，再算你‘擔保人’的賬?！蹦抗饴舆^她掌心那道灼燙的藍痕，深不見底。

“喵嗚…”雪貍不知何時已蜷在紀明江馬鞍前橋，爪心緊緊按著那撮牡丹灰燼，藍瞳幽邃，竟無半分平日的頑劣。

“駕！”紀明江一夾馬腹，駿馬如離弦之箭沖出。傅泉沉默地緊隨其后，腰側空懸的刀鞘在疾馳中撞擊馬鞍，發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響。

姜曉瑩被傅泉一把提起，像甩麻袋一樣扔上第三匹馬的背。馬背顛簸，她死死抱住馬脖子，胃里翻江倒海，耳邊風聲呼嘯，夾雜著身后京都城迅速遠去的喧囂與廢墟的死寂。

“喂！慢點！謀殺啊——”她的慘叫被風撕碎。

**葬風沙海，三日后。**

熱浪扭曲了地平線。目光所及，只有無垠的、死寂的金黃。沙丘如同巨獸的脊背，綿延起伏，吞噬一切聲響。白日酷熱如烘爐，夜晚寒徹骨髓。水囊早已干癟，嘴唇裂開細小的血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沙礫摩擦喉嚨的痛楚。

雪貍變得異常安靜，大部分時間蜷在紀明江的斗篷里，只露出一雙警惕的藍眼睛，偶爾伸出爪子，對著某個方向虛空輕點，像是在感應什么。紀明江便毫不猶豫地撥轉馬頭。傅泉始終沉默得像塊影子，只在扎營時用磨得鋒利的匕首割開仙人掌，擠出渾濁的汁液分給眾人。

姜曉瑩覺得自己快被烤成人干了。她趴在滾燙的馬背上，有氣無力地戳著腕表：“大哥…沒信號…你也歇歇吧…”電子屏頑強地亮著最后一絲微光，定位圖標固執地懸在“故宮博物院”上方。

第四日黃昏，殘陽如血，將沙海染成一片詭異的暗金。雪貍突然從紀明江懷里竄出，跳上最高的沙丘，對著西方發出尖銳到變調的嘶鳴！不再是“喵嗚”，而是某種穿透力極強的、帶著古老韻律的嘯音！

幾乎同時，姜曉瑩腕間那枚塑料電子表，“嘀嘀嘀嘀——”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尖銳刺耳的警報！屏幕瘋狂閃爍，亂碼雪花般滾動，最后定格在一行劇烈跳動的猩紅大字：

**【警告！空間坐標重疊異常！】**

**【坐標：北緯39°54'26“，東經116°23'29“——同步率99.9%】**

“故宮…？”姜曉瑩盯著那串熟悉的經緯度，頭皮發麻。

紀明江猛地勒馬，鷹隼般的目光順著雪貍嘶鳴的方向望去——

遠方的沙丘輪廓，在夕陽最后的余燼中，竟開始扭曲、溶解！并非海市蜃樓那種虛幻的浮動，而是像一幅被水浸透的油畫，色彩流淌、邊界模糊。一片死寂的金黃中，竟隱隱透出飛檐斗拱的輪廓！朱紅的宮墻、金黃的琉璃瓦…那是紫禁城的虛影！虛影的中心，一點幽藍的光芒如同心臟般搏動，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竟是一只振翅欲飛的藍玉蝴蝶！

“血引蝶歸…”紀明江低語，指尖下意識撫過劍柄。

“嗡——！”

虛空中傳來無形的震顫！姜曉瑩頸間那道早已結痂的血痕，驟然變得滾燙！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蘇醒、掙扎！腕表警報聲達到頂點，屏幕“啪”地一聲徹底黑屏，一縷焦糊的青煙從表殼縫隙中冒出。

“呃啊！”她痛呼一聲，捂住脖子，指縫間滲出詭異的、帶著微藍熒光的血珠！

雪貍的嘯聲陡然拔高，凄厲如泣！它小小的身體爆發出刺目的白光，瞬間膨脹開來！不再是貓形，而是一團劇烈燃燒的、純粹的光焰！光焰中心，那撮牡丹灰燼被徹底點燃，化作一道幽藍的火箭，拖著長長的、冰冷的光尾，朝著沙海與宮殿虛影交融扭曲的中心點——那只搏動的藍玉蝴蝶，激射而去！

“雪兒！”紀明江的厲喝第一次帶上了撕裂般的驚痛。

幽藍火箭與搏動的藍蝶，在扭曲的空間界線上轟然相撞！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只有一片絕對的白。

純粹、寂靜、吞噬一切的白。

白光中，姜曉瑩頸間的劇痛陡然消失，身體變得無比輕盈。她感覺自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柔和力量托起、拉扯…最后的意識里，是紀明江在刺目光芒中徒勞伸出的、抓向雪貍光焰方向的手，以及傅泉那雙在強光映照下、終于抬起、卻深不見底、毫無情緒的眼眸。

白光斂去。

沙丘依舊。

夕陽沉入地平線，最后一縷光線消失。

死寂的沙海上，只剩下兩匹茫然四顧的沙陀馬，馬鞍空空如也。紀明江、傅泉、姜曉瑩…連同那團燃燒的光焰和幽藍的蝶影，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有沙地上，殘留著一小片迅速被風沙掩埋的、帶著奇異微藍熒光的…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