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望嗅著丹房內逸散的藥香，確認封岳的煉制尚算順利。然而，當他的神識捕捉到對方取出那味“地靈花”時，心中一凜。

此物雖性質溫和，但其寒涼屬性恰能激發另一味輔藥“玄陰草”的寒氣，對追求剛猛平衡的“龍虎壯骨丹”而言，非但不是中和，反會加劇陰陽沖突，削弱藥效。

但他此刻最在意的并非此丹成敗——那株地靈花，正是他急需的關鍵藥材，豈能如此糟蹋。

“且慢！”

云望不再猶豫，推開丹房之門，朗聲道：“煉制龍虎壯骨丹，調和蛟龍角與烈焰虎骨的狂暴沖撞，需取藥性真正溫和、能平息躁火、又能滋養陽氣的靈木根來中和。用地靈花，因其內在寒氣，只會強化玄陰草，導致丹內陰陽劇烈失衡，藥效大打折扣！”

“公子不可！”旁邊的伙計臉色煞白，伸手欲攔，卻慢了一步。正全神貫注于丹爐的封岳聞言，如遭雷擊！

困擾他多日的丹方難題竟被一語點破！他立刻停止投入地靈花，毫不猶豫地將之收回儲物靈戒。

隨即，他飛快地取出一節翠綠瑩然、散發著生機的靈木根莖，精準投入爐中。

他為這次煉制做了萬全準備，各種輔材均有備份。

火焰如獲指令，迅猛地包裹住靈木根莖，將雜質灼燒殆盡，留下精純的藥液。

封岳精神大振，依據那道聲音的指點，憑借自身深厚的煉丹功底，快速調整藥力比例，精心融合剩余藥材。

不多時，爐內藥液翻滾凝聚，數枚圓潤飽滿的丹丸雛形便已形成。他又施展精準控火，以猛火短暫淬煉定型，清醇丹香彌漫開來，宣告丹成。云望神識掃過成丹，微微搖頭。成品堪堪達到“優良”，遠非極致。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封岳佩戴的那枚靈戒上——里面正存放著他此刻急需的地靈花。

封岳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溫潤玉瓶，將五枚還帶著熱意的龍虎壯骨丹封存其中，靈力細細封好瓶口，以防藥力逸散。

做完這一切，他才帶著感激和探尋的神情轉向門口：“方才是哪位大師仗義……”他的話戛然而止。

門口站著三人：一位十五六歲的清俊少年，一個十三四歲、帶著幾分怯意的小丫鬟，還有一個就是那惶惶不安的伙計。

方才那等精深的丹道見解，會出自他們中的誰？封岳眉頭微蹙，帶著威嚴看向伙計：“剛才是誰出聲？”

“撲通！”伙計被大師問話的氣勢所懾，直接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大師恕罪！不關小人的事啊！是這位公子強行闖入，小的實在攔不住……方才出聲、出聲的也是他！”

他顫抖的手指，明確指向了神色自若的云望。封岳霍然站起，滿面驚疑：“他？當真？！”

小丫鬟翠環聽得“大師”身份，又見伙計指認自家少爺，頓時嚇得魂飛天外！三品丹師！這等人物跺跺腳，整個小城都要顫三顫，豈是他們能得罪的？

她下意識死死抓住云望的衣角，指甲都泛了白，大腦一片空白。

“小的萬萬不敢欺瞞大師！”伙計聲音帶著哭腔。

云望反而輕笑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呵，老頭，你這三品丹師的身份，怕不是花錢買的吧？區區二品龍虎壯骨丹，所需的藥理配伍、藥材性質都弄不清楚？此丹主激潛力、愈創傷、臨戰提升，你如此胡亂煉制，糟蹋材料不說，丹藥效力又能發揮幾何？”

“哎呀公子！您、您少說兩句成不成！”伙計差點哭出來，低聲向云望哀求。

“哼！”封岳面沉似水，一股化海境強者的威壓隱隱散開，“小子狂妄！若非念你適才指點尚有一得之功，本座豈能容你在此放肆？看在那一言之功的份上，今日暫饒你不敬之罪，速速離去！”

云望卻紋絲不動，嘴角反而勾起一絲玩味的笑：“老頭，卡在三品瓶頸很久了吧？想不想知道那道無形的墻……如何打破？”

“放肆！”封岳怒火更熾，“你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兒，也敢妄談指點本座丹道？方才不過是你瞎貓碰上死耗子！再不滾，休怪我以大欺小！”他周身靈力波動加劇，顯然動了真怒。

化海境的修為，碾壓云望當前的淬體境，易如反掌。

云望見他要動手，立刻收起輕佻，正色道：“且慢！何必急于動手？聽我一言：讓我一試，于你無損。若我能證明所言非虛，你所得何止百倍？”

他心中暗嘆，若非那地靈花還在對方手上，他早帶著翠環離開了。此刻只能硬著頭皮周旋。封岳聞言，壓下怒火，眼神審視地看著云望：“說清楚！你欲如何？”

云望攤手：“我修為低微，煉不了四品丹。不過……”他指了指旁邊的丹爐，“我可以現場煉一爐別的丹藥，你在旁觀摩。至于能從中領悟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狂妄至極！”封岳氣極反笑，“煉丹？哼！你的材料，本座一株也不會給！”

他雖震驚于云望此前的見解，但涉及珍稀藥材，絕不會在驗證對方能力前輕易投資。

“這很公平，”云望坦然接受，“但我卻是差一味藥。”

“何藥？”封岳不耐煩地問。

“大人，”那伙計趕緊搶答，生怕云望又語出驚人，“就是您方才……想用地靈花嘗試，又收回去的那一株。這位公子今天來藥鋪，本就是要購買地靈花，偏巧店里就剩您預訂的那一株了……”

封岳目光如電，掃向云望：“原來如此！你出聲提醒，本就是為了這地靈花？哼，此物對那壯骨丹已是無用，留著也是無用……也罷，便宜你了！”

他一揮手，保存完好的地靈花便飛向云望。

云望抬手接住，迅速用神識探察確認藥性無損，這才點頭，對翠環道：“翠兒，給錢。”

“是，哥哥。”翠環松了口氣，松開衣角，轉向伙計問道：“需要多少錢？”

“一百五十銀幣。”伙計忙答。

在這方名為暗夜皇朝的土地上，百枚銅幣等于一銀幣，百枚銀幣才抵一枚金幣。普通人家，一銀幣足以應付數日溫飽。

翠環從錢袋中仔細數出銀幣，交予伙計。

云望這才轉向封岳，語氣緩和了幾分：“念在你肯聽諫言，還算果斷的份上，我再與你分說清楚：地靈花蘊藏的寒性極難察覺，看似溫和，實為寒涼本源。與龍虎壯骨丹方中的‘玄陰草’相遇，是寒上加寒，如同火上澆油，不但不能調和那蛟骨龍角之烈陽，反會激發玄陰寒性，造成冰火對沖，陽元受制，丹藥剛猛之效盡失，淪為雞肋。切記！”

“竟…竟是這般緣由！”封岳茅塞頓開，臉上浮現慚愧之色，“老夫此前只覺地靈花性平，卻忽略了這細微的寒涼本質！多謝小友剖析入微！”

云望皺眉追問：“奇怪，你這配方從何得來？怎會如此漏洞百出？”

封岳長嘆一聲，道出實情：“唉，實不相瞞小友。此丹方本就殘缺不全，乃老夫早年意外從一本極為破舊的丹經殘卷中尋得片段，再結合其他旁證苦苦推演而出。真正的上古‘龍虎壯骨丹’配方早已泯滅于歲月長河，傳聞效力絕非今日這般可比。老夫鉆研多年，不知耗盡了多少珍貴材料，試了各種所謂‘溫和’的藥材替代，本以為今日以地靈花能有突破，卻不想……若非小友點醒，險些萬劫不復。今日煉制成功，雖品相不佳，但也印證了靈木根的路子是對的，總算是向前跨了一大步，也給了無數鉆研此道的同道一條新思路吧。”

他神情疲憊，卻也帶著一絲釋然和解脫。

“難怪…”云望點頭了然。偏遠之地，傳承斷絕或秘技自珍本就是常態，他并未深究。

“好了，時間緊迫。看好。”云望不再多言，收斂心神，走向丹爐。

只見他雙手掐訣，靈力自指尖涌出，化作一道精純熾熱的火焰打入爐底。

那火焰并非凡火，是由他體內罕見靈根“五行混元珠”激發出的本源火靈之力，熾烈霸道，溫度奇高，僅次于傳說中同等級的天地異火。

云望動作如行云流水，帶著獨特的韻律。他一邊精準操控著火候，一邊手法嫻熟地將隨身攜帶的藥材分門別類，準備妥當。

接著，藥材依特定序列飛入爐中。他身負的五行之體天賦異稟，對火焰的掌控細致入微，遠超同階修士，更能敏銳感知草木藥材的精微氣息。

此刻，他竟能一心多用！一部分藥材在霸道火焰下飛快提煉精華，另一邊卻被他以靈力小心呵護，控制著溫和的融藥速度。

所有藥材盡皆化作精純藥液后，云望的手法陡然變得繁復起來。火焰在他的意念下，仿佛有了生命，時如潛龍盤旋融合藥力，時如猛虎低吼淬煉雜質，將數種截然不同的藥液小心翼翼地引導、融合……整個過程兇險萬分，他卻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分毫不差。

更令人咋舌的是，他口中還能清晰地解釋著每一道手法的意義、控火的關竅、藥材融合的精髓……儼然一派宗師氣度。

他這“一心多用，爐中煉藥口授訣”的做派，初始可把封岳嚇得心懸到了嗓子眼！煉丹最忌分心，言語干擾極可能導致爐內藥力失控，輕則廢丹爆爐，重則丹爐炸裂傷及自身！封岳暗自提聚靈力，隨時準備啟動丹房的防護陣法——此陣能保丹師安全，但那珍貴的丹爐可擋不住爆炸！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預期的混亂并未出現。丹爐異常穩定，云望的操作精密如儀。

封岳的心神逐漸被那聞所未聞的手法、對藥性深入骨髓的理解所吸引。他從最初的驚疑、后怕，逐漸變成了震撼、癡迷，最后盡數化作敬畏！

眼前這少年的丹術造詣，簡直深不可測！皇城中那些聲名赫赫的四五品大丹師，誰敢這般輕松寫意地一面煉丹，一面授徒？而且那成丹的跡象……越來越令人期待！封岳額頭甚至滲出了冷汗，那是因近距離觀摩這等玄妙丹道而產生的沖擊。

小半個時辰后，云望雙手印訣一變，爐火漸熄。爐蓋啟開的瞬間，異香噴薄而出！九顆圓融無瑕、潔白如玉的丹藥靜靜懸浮。藥香之精純遠超之前龍虎壯骨丹！

云望迅速掐訣，將逸散的藥氣盡數封鎖回丹藥之內。他轉向封岳：“可有空瓶？”

“有！有！”封岳連忙奉上一個上好的玉瓶。云望手指輕引，九粒丹藥如乳燕投林，盡數納入瓶中封好。“如何？”云望并未直接將丹瓶交給封岳，但意思不言自明。封岳早已收起所有輕視之心，神態恭敬地接過玉瓶，小心翼翼拔開瓶塞，仔細觀摩瓶內丹藥。

僅僅片刻，他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難以言喻的驚駭：“完美！竟是完美品相的‘養顏丹’！九顆滿丹之數！這…此丹方不是也已失傳近千年了嗎？！”云望眼中也掠過一絲詫異：“連二品的養顏丹也失傳了？”隨即他想到萬年時光滄桑，世間變遷，倒也釋然。

“小友……不！大師！”封岳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對著云望深深一揖，“是老夫眼拙！是老夫愚昧！觀您此番煉丹，手法通玄，意境深遠……待您修為精進，假以時日，莫說四品，就是五品、六品大丹師之境也定是坦途！老夫今日真是大開眼界，受教了！至于丹方失傳…萬年以來的戰亂紛爭，古宗門遺跡損毀，還有那萬年前的天地巨變‘湮滅之劫’……太多的東西都斷了傳承啊！不止這養顏丹，許多上古丹方都已失落……”云望神色微黯，想到了那漫長封印的歲月。他輕輕點頭，不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