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醉千愁只是輕輕倒了杯酒，緩緩地道：“剛才如王爺所言，蟲卵要用血酒服用才可孵化，而在下剛才只不過是喝了杯普通的酒而已……”。

“再者其蟲懼寒懼熱，蛀人血肉，我想它也喜好腥血，所以有血酒下肚，人氣血會加快，此蟲便可乘機(jī)孵化。然回想當(dāng)日我劫道之時，押鏢眾人雖頭顱掉落，但不見其血鋸蟲的蹤影，在下便想——此蟲割開人頸之時，也正是其精盡耗枯之日……”

當(dāng)天的醉千愁，被眼前掉落人頭的一幕著實給嚇得亡魂皆冒，月色之下的他哪有心神顧忌其他？直道大事不妙，便快速撤走——而眼下這一番言論，確是醉千愁妄加推測而已。

“好！好！好！見微知著，心思縝密，真是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啊！”賀平王由衷地贊嘆，話鋒一轉(zhuǎn)又問：“你怎知本王剛才沒有騙你？從而讓你吃下，還是這血鋸蟲你之前有聽說過？”

醉千愁搖了搖頭，道：“王爺昔日精兵一萬也差點全軍覆，可知此蟲之歹毒！若番邦憑借此物，怕天下早已大亂。然結(jié)果非然，想來此蟲定是天理難容，存活條件必為苛刻，或有降物……所以本人才不怕（之前服用）！”

賀平王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末了他嘆了口氣，道：“正是此物的可怕之處，讓人才會心生恐懼…本王征戰(zhàn)沙場多年，明白恐懼是萬敵之首。如若當(dāng)年能有閣下這般心如細(xì)發(fā)，推算精準(zhǔn)，不懼鬼神之性，怕現(xiàn)在又是一幅光景了…哎——”

醉千愁此時正端杯喝酒，一聽到這便停在了半空，隨即仰頭一杯，不再言語。

而賀平王也重新落座，兩人又開始喝酒。好在這廳中有炭爐烘烤，人喝酒吃菜簡直太過享受。

賀平王似乎有些起興，接著道：“閣下明察秋毫，膽大心細(xì)，本王佩服！圣人云：當(dāng)仁不讓！閣下便是這種人…”頓了一頓，他有意看向醉千愁，似乎并不急著往下說。

醉千愁則道：“區(qū)區(qū)一介寒儒卻做的是大盜的勾當(dāng)，又怎敢以仁居之？王爺為了讓區(qū)區(qū)上當(dāng)，竟不惜用歹毒之物草菅人命，當(dāng)真是圣人之下皆螻蟻…”醉千愁這樣說來也不無道理。

那一夜的蹊蹺之事，幾乎轟動了整個江湖，傳聞大盜醉千愁手段令人發(fā)指，殺人越貨不留活口，其惡行天理難容……他背負(fù)了這些，江湖人無論為公論也好，還是為黃金也罷，無一不紅了眼拼了命，勢必掘地三地，也要把醉千愁給挖出來不可。

“哈哈哈…”賀平王聽后，不以為忤，反而哈哈大笑，“匹夫無罪，懷玉其罪！十萬兩黃金若真的有，那一行隊伍即便你醉千愁不劫，也是其他惡匪的囊中之物。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番之下押運一行遇險，又豈有生還之理？要怪只能怪人為錢死，鳥為食亡！”

醉千愁愣住了，賀平王的一番話說的在理，想起自己不過逃亡時被那獵戶一家撞見，而后其一家便遭人滅口………醉千愁不由得沉默了。

賀平王見狀，伸手一拿酒壺給醉千愁添上一杯，接著道：“所以說事理千絲萬縷，你醉千愁做的是劫富濟(jì)貧？但也怕是沾了不少無辜人的鮮血吧。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也是這番道理。”

醉千愁一驚，側(cè)臉看向賀平王，不知他此話怎講？

賀平王笑了一下，為自己也斟了一杯酒，話題一轉(zhuǎn)道：“你可知這位沈小姐是誰？”

醉千愁看了眼沈英英，見其抱著琵琶低著頭，誰見猶憐的樣子，他實在不知賀平王接下來葫蘆里到底要賣什么藥？

“她父親本是朝廷欽差，幾年前奉命巡查，后因被舉發(fā)貪贓萬兩賑災(zāi)之銀，皇帝震怒之下立斬不饒，其一家不論男女悉數(shù)發(fā)配充軍…”，賀平王說到這里時，醉千愁便聽到了沈英英的低聲啜泣，想來她竟這般可憐，但隱約之間怎么覺得此事與自己有關(guān)？

再聽得賀平王嘆了口氣，接著道：“本王當(dāng)時見她和其未成年的兄弟可憐，但皇上龍顏之怒下，本王最多也只能將兩二人譴為官妓官奴……”

醉千愁有意地表露出哀傷，于是道：“唉！真是可憐啊！”隨即搖了搖頭，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了。

賀平王看在眼里，繼續(xù)道：“而她的父親，閣下卻認(rèn)識！”

醉千愁裝作一愣，故意鄒起眉頭，道：“在下認(rèn)識？”

那賀平王呵呵一笑，道：“六年前天下多地大旱，沈大人巡查各方旱情，然倉廩皆空，并且其中一路萬兩撥款災(zāi)銀不翼而飛…”說到這里時賀平王別有深意地看了眼醉千愁。

醉千愁努力回想著，跟著一呆——那筆銀子確是為當(dāng)年自己所劫。

醉千愁至今還記得自己當(dāng)時是如何偷天換日的：那日押運隊伍出發(fā)，醉千愁就一路悄悄尾隨，待到一天的半夜，人困馬乏，隊伍歇息之際，醉千愁將預(yù)先準(zhǔn)備好的兩輛拉貨的馬車栓在遠(yuǎn)處，其車身上掛著一些砍下的細(xì)竹子。

跟著他支起兩根火把，再將火把靠近栓繩，而后使出輕功在路上踏的塵土飛揚，接著他迅速摸向押運隊伍，打暈了在場巡夜的點子，打開所有裝銀子的箱子，將浮頭的銀子統(tǒng)統(tǒng)換成了石塊。

最后再扒下其中一押運人的衣服換上，用泥土蓋滅火堆，大叫一聲——“不好了！有人劫官銀！”，待到眾人慌亂驚醒，醉千愁指著其中一個箱子大驚：“都變成石頭了”，為首之人一見瞬間猶如五雷轟頂，那人手一扒箱子——果真如醉千愁所言，箱子里沒有銀子，全是石頭！

“打開所有箱子！”眾人看著一箱箱石頭，個個面如死灰。

就在這時，醉千愁怕漏了餡，便指著遠(yuǎn)處大喊道：“匪人跑了！匪人跑了！”

眾人目光一轉(zhuǎn)，果真遠(yuǎn)處有馬車跑動，當(dāng)下就追。須知那是醉千愁預(yù)先弄好的火把，火把燒斷了繩子就會掉在馬背身上，馬一旦受驚就會死命地奔跑，其車上的竹條在路面掃過，當(dāng)即塵土飛揚。

“……就這樣，我將一箱箱賑災(zāi)之銀兩就地掩埋，為了防止后來者發(fā)現(xiàn)，我一路將其他原本想打災(zāi)銀主意的幾路匪徒通通剿殺……”醉千愁緩緩道來，跟著慢慢地咽下去那一杯酒，他好像是在懺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但身邊的沈英英卻是一股恨意含目，似乎醉千愁是在炫耀他的“滔天罪行”一般。

不知為何，此刻的醉千愁能感覺得到沈英英的目光，他不敢去看沈英英——盡管當(dāng)年只劫了幾路賑災(zāi)錢款的一波，卻足以害死了她的父親——貪贓枉法尚有活路，但賑災(zāi)之銀卻非同小可！

難怪沈英英先前一直不愿作陪，寧可開罪王爺，其也不想和自己這個“殺父之仇”的人同立于屋檐下，何況近身前……

這時，賀平王注意到了醉千愁和沈英英之間的微妙變化，于是哈哈一笑，轉(zhuǎn)移話題道：“不愧為天下大盜，有勇有謀！如剛才本王所言，成大事者，必有犧牲。你救得如此多災(zāi)民，相比底下一些克扣殆盡的官員，他們才真是該千刀萬剮。”

醉千愁沒有笑，卻有著想哭的滋味，本以為自己是替天行道，卻終究連累了其他人為自己贖罪。

而又有多少像沈英英的父親一樣被醉千愁害死的人呢？有多少背罪從而家中支離破碎的無辜之人呢……醉千愁不敢去想，就連剛才質(zhì)問賀平王的“草菅人命”怕也是一種可笑。

賀平王接著道：“如佛祖剜肉喂鷹，現(xiàn)在本王問你如何補償沈小姐？”

醉千愁一愣，不由得看了眼身旁的沈英英，只見其那雙眸子已經(jīng)噙滿了淚水。

醉千愁啞口無言！

賀平王則道：“她的弟弟前幾日犯了大忌，連帶沈英英也要充為軍妓…”

話還沒完，那沈英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訴道：“求王爺開恩，救救我那不懂事的弟弟，英英寧受千刀萬剮之罪…求王爺開恩…”

此刻，沈英英哭得是梨花帶雨十分可憐，讓人心碎不已！然賀平王低垂著目光，似乎并不為所動，他等的卻是——醉千愁的反應(yīng)！

醉千愁臉色難看地望向賀平王，豈料賀平王卻笑了，道：“你扶她起來吧！”

醉千愁遲疑了一下，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自己真不是賀平王的對手！從上桌開始，還有沈英英出現(xiàn)后，醉千愁都一步步走在了賀平王的算計之內(nèi)。

回想起賀平王一直以來的話，醉千愁不由得心驚，但此時他能做什么呢？即使武功再高，還不是同眼前沈英英一樣——命運不由已，全在他人手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