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露游魂一般地回到住處時，果然藏浪正焦急等在路口，雙眉蹙愁，見小鮫人歸來，因疲憊而腫脹通紅的紫紅眼眸露出火光：“這么晚又去哪了，難不成是找陵舟？”

夜露嚇得醒過神來，試圖搪塞：“我去獨秀山看風景，明天海神祭典可熱鬧呢……沒找陵舟先生……”

藏浪冷冷戳穿：“海神祭典在樂府，并非獨秀山。”

夜露意識到說漏嘴，又趕忙改口：“是樂府，說錯了……”

“我一直在那，怎么沒見你！”藏浪被小鮫人不以為意的樣子惹怒：“別跟陵舟走得太近，不然將來有你哭的時候！”

夜露被罵得無法，眼珠一轉，轉了話題：“母親，你干嘛反感陵舟先生？”

藏浪滯了滯，眼色一凜：“他很美，技藝精湛……但不能愛他。”

“既然很好，為什么不能愛？”夜露不服氣地鼓嘴，又想起一件事，“那什么是愛？”

藏浪嘆口氣，話中帶風：“愛就像海洋，像光華掠影，讓人蒙了眼睛……”

夜露眨了眨眼：“沒聽懂。”

“鮫人守護的信仰表面是音樂與美，其實本源是愛，你長大自然會理解。現在該做的就是乖乖呆著！”

這次藏浪動真格了，把夜露關進最深的珊瑚洞叢，還低聲吟唱咒語，動用滿身鋒利尖刺的海膽和海葵堵住洞口，夜露好幾次試圖推動，發現封得極為堅固，急得直叫喚：“明天就是一年一次的海神祭典，我要去聽！”

“不必了。”藏浪冷然離去。

真搞不懂一向不管人的藏浪為何這次分外敏感，陵舟到底怎么得罪她了，不會也是情傷吧？鮫人因為壽命長、人丁少，不在乎年紀、輩分、尊卑之分，什么樣的愛戀都有。夜露撓撓后背，把這古怪的想法拋開，現在最要緊是如何逃脫。

陵舟先生在海神祭典上獨唱的風姿，可萬萬不能錯過呀！

一只火體蟲伸縮著長鈴鐺般的身體，正從珊瑚叢中游過。夜露靈機而動，吹聲口哨將其召來，俯身耳語了幾句，托它傳訊。火體蟲應聲漂移而去，消失在遠方。

不久，一個赤紅的身影出現了——看起來年歲不大，也是雌雄莫辨的眉目，一雙火紅凝碧珠頗為耀眼，仿佛不眠不休在燃燒。鮫人的眼眸色澤各異，多為藍、紫、綠、褐等色。唯獨這火紅赤色，在鮫人群中也屬罕見，據說是祖先在戰爭中被海神的鮮血沾染，稱為“火鮫人”。

夜露終于等到救星，尖叫：“浩星！你來了！”

叫作浩星的火鮫人是夜露在樂府的伙伴，一向仗義，見這情形游近扒開珊瑚叢的縫隙：“藏浪一向慣你，怎么這次關得這樣隱蔽？”

“我哪知道？馬上就是海神祭典，快想辦法救我出去。”

“你不是對祭典一向沒興趣？”

“陵舟先生要在祭典上吟唱！”

“這么說，你是愛上他了？”

“哎呀，叫你來不是問問題。”夜露不耐煩起來，“快幫我打開洞口！”

鮫人長于歌唱，體力卻是弱勢。這其中，紅色火鮫人稍強，因而常組建軍隊，護衛族人。浩星游去洞口用身體往里推，幾次怒吼和撞擊過后，堆積的海膽海葵卻紋絲未動，反而擾得珊瑚飄拂聚攏更緊，洞叢變小，夜露幾乎透不過氣來。

“撬不動啊，太堅硬了！”浩星遠遠喊道，滿頭是汗，身上似乎還有受傷流血的痕跡，“爺爺有把鋒利的鋼叉，等我取來！”浩星是個孤兒，自幼被一位年歲很老的鮫人撿到撫養。那老鮫人也是個火鮫人，據說還參加過當年海神的軍隊，浩星一直管他叫爺爺。

“哎，你別拋下我！”夜露被縮小的珊瑚礁壓到喘不過氣，連手都伸不出去了，正在掙扎，忽又聽見聲音，原來是那紅裳子漪來了，一來便嘖嘖稱嘆：“瞧瞧小露這幅囚禁模樣，我見猶憐啊。”

“別鬧了！你可有法子打開洞口？”

子漪年紀大些，夜露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她已變身為女，向來個性古怪，叫板道：“今年的海神祭典格外人多，都是去看陵舟先生，我得早些占位，干嘛幫你？”

“幫幫忙，我把上次藏的大硨磲送你一個。”

“一個？”

“你——三個！再加上一斛珍珠，行了吧！”

“要上好的！”子漪這才心滿意足，拍打淡紫色的尾翼圍著珊瑚礁繞圈，正在琢磨，浩星回來了，肩扛一柄沉重鋒利、前段有倒刺的鋼質粗叉。

浩星艱難地用鋼叉敲砸洞口，砸了半天，也只損壞幾顆小的海葵，收效甚微。子漪忽而發問：“這么多尖銳的海膽和海葵，觸碰就會放出毒素，是怎么被塞到洞口？”

夜露想了想：“好像藏浪是吟唱歌謠驅動。”

“那你試試復唱出來？”

“怎么可能！吟誦是高齡課堂才學的極難法術，我從未學過，而且只聽一遍，哪里唱得出來！”

子漪喔了一聲，故意說：“那你還想見陵舟先生嗎？”

“我……”

那邊浩星估計體力不支，敲擊的聲音慢了下來。子漪嘗試哼唱幾個曲調，不斷變換節奏。洞口海葵的纖毛微微擺晃，不知是真起了成效，還是被海水吹動。

夜露心頭一急，忽而想起夢中反復出現的吟唱旋律和破碎唱詞，試探著輕哼出聲：“交錯、背離又匯合……另一番光景……”

晶瑩如鐘鳴般的泛音響起，通過水波擴散開去，海草的浮動頻率漸趨一致，海葵也隨之共振，原本伸展的觸手開始收縮，跟著節奏緩緩向一旁游去。而海膽們底部的棘刺則把整個身體抬起，抓緊巖石，并排側向挪動，逐漸離開了洞口。

“成功了！”浩星丟下鋼叉歡呼，“夜露真是天才，聽一遍就唱這么好！”

夜露終于從珊瑚洞叢脫身，但心里充滿許多疑問：那無名的旋律是什么？如何跑到自己的腦中？

但此時這些都顧不上了，海底傳來恢弘的歌聲，預示著海神祭典已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