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愿意回趟縣城,我約了艾雅喝下午茶。艾雅是我高中時復讀認識的同學,我們同年畢業在元縣的一所高中當教師。在工作上我們互相探討教課技巧,生活上互相幫助,吐槽自己的男朋友。當時我跳槽的時候,艾雅很舍不得。如今艾雅要離開元縣,去深圳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打拼了,換作我很舍不得。
當初我深陷婚姻沼澤泥潭時,是艾雅開著車載著我把元縣的山山水水都游了一遍。那時我才發現,原來元縣也挺大。
在碧綠澄清的湖水旁,艾雅左手擁著我的肩膀,右手提著蛋糕。
“阿念,我給你買了蛋糕,吃了甜食,咱就不難過了啊?!?
“明天我帶你去看我外婆,她今年八十歲了,可會聊天了,咱們要是能平安活到她那歲數,這輩子就知足啦。”我雙眼噙滿淚水看到艾雅擔憂的神情里裹挾著心疼,手里的蛋糕泛著一抹甜甜的粉色光澤。
餐廳里,我和艾雅挑了落窗的位置坐下。
“阿雅,深圳那邊找到合適的工作了嗎?”
“找到了,在一所小學任教?!?
“咱這水平,在元縣可以當高中教師,在深圳能當個小學教師也很不錯了,阿雅你真厲害?!?
“先在那邊穩住腳吧,我老公可開心我能去深圳陪他了呢?!卑诺哪樕蠋е鹛鸬拿垡?。我也由衷的為她感到開心。
“辭職手續都辦好了沒?”
“就差去編制辦取消我的編制了。阿念,你不知道,今早我在學校財務室辦離職手續,那個會計可真是咄咄逼人啊,說我不把違約金交了就不幫我辦。當我辦完所有的離職手續之后,那種愉悅、那種開心,我竟然對這所學校沒有一點留戀呢。”
聽著艾雅的這番話,我深有體會。離婚那天,當我在所有的協議上全部簽完字后,那種放松那種開心,壓根兒不能用任何言語來形容,即使是使用優美的排比句再加上比喻句都不能形容那種放松和快樂。本以為和立澤離了婚是萬劫不復、日暮途窮,誰知對于我來說,是浴火重生、鳳凰涅槃。
時間又回到了離婚的那天,場景一一浮現。
我終于再次見到了立澤,在法院的草地上,立澤不耐煩的背對著我,離我遠遠的站著,等待法官叫上樓去辦理手續。
晚上,我在日記里寫道:那一刻,我大腦中負責釋放痛苦的區域異常的興奮,痛苦和難受在我的腦海里快樂地跳著恰恰舞,它們用力的跺著腳,凌亂舞步帶來的震感直達我的心臟??尚呐K感受到的不是一場熱情奔放的舞蹈,而是一場八級大地震。我雙手交叉重疊放在膝蓋上,頭部埋在手里,眼睛噙滿淚水,時而睜開時而緊閉,看著滿是灰色的水泥地面被我的淚水浸染。我明明知道此刻的天空無比蔚藍,甚至比平時的天空更湛藍,可在我的眼里,水泥的灰色怎么就跑到了天上呢?怎么天空也滿是讓人看著難受的灰色呢?
我告訴自己,哭吧哭吧,努力的哭吧,用力的哭吧,咱不丟人,哭了這次,過了這個坎,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我知道他站的離我遠遠的,很遠很遠,背對著我,冷漠的臉上帶著很不耐煩的表情,似乎在說——何顧念,我能來法院辦理離婚手續,已經是給了你最大的面子了。我看著他的身影,他在風中被吹動的如枯草般的頭發,我知道這場婚姻結束了。
生物學上說,當一個人身上沒有噴香水,你還喜歡聞他的體味,說明你的基因選擇了他。以前我很喜歡聞立澤身上的味道,尤其是在炎熱的夏夜,立澤光著膀子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我都會躺著把頭靠在他的大腿上,用鼻子蹭蹭他的肚皮,聞著他肚皮散發出來的味道。而那天當他把離婚協議遞給我時,說:“簽了吧”。我分明聞到的是他身上散發出的一陣陣讓我忍不住想掩住口鼻的惡臭。我的心里響起一個聲音——原來我也不愛他了,原來我的基因也在這漫長的歲月里發生突變,愛著他的愛意也不復存在。
結束這一切,回到家里,我換下了這身像去過墓地般晦氣的衣服,看著鏡子的自己,我覺得此刻的我才是真正的何顧念,我翻山越嶺,來人間游歷一趟,也只為找到何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