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阿貍來說，今天的電子夕陽也是格外無聊。

“趕緊上學去！”

女人的尖叫趕著阿貍下床。

她才剛醒，現在正頭昏腦脹。

母親對于她來說簡直是災難性的存在，如怪物一樣，她經常因受不了這女人的歇斯底里而把自己關在虛幻閣里。

虛幻閣，A國量聯網中最大的虛擬社區，這里的人有自己的虛擬資產，虛擬生活，但年租昂貴，并不是每個人都有獲得永久居住權的機會。

阿貍也是一個卑微的低階年租用戶，除了現實生活，她的日常活動都在虛幻閣內，她必須得通過市場手段來賺取一些酬金。

不然，明年就再也進不去她的小家了。

雖然不大，但至少比她在三層的這個家舒適百倍。最重要的是，這里有她自己的隱私，獨一無二的隱私，不被父母干擾的生活娛樂空間。

今天又是無聊的一天。

阿貍從床上坐起身，打了個呵欠。

前幾天，她在虛幻閣最大的社區酒吧里認識了一個特別的人。

她幾乎是被那人迷得頭暈目眩。

他自稱疫醫，來自人類過去，是中世紀的幽魂。

相當神秘的疫醫給阿貍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的虛擬角色渾身漆黑，頭戴兜帽，身披厚重的斗篷，臉上帶著詭異的尖嘴烏鴉面具，面具上，眼睛位置，是兩塊厚重的玻璃電子鏡片，那尖嘴上時不時閃過一些拓撲電光紋，著實酷炫。

“我想見你。”

在和疫醫的第108次見面后，阿貍，那只小小的狐貍角色，跳到疫醫的頭頂，雙爪撓著黑色的兜帽，提出了她按捺已久的請求。

“為什么？”

疫醫的聲音依舊溫和卻不見情緒。

“我想認識你，現實中的認識。我想知道你的真實樣貌，想感受你的體溫。”

“在這個世界里，還不夠嗎？”

阿貍跳回床上，這是疫醫在虛幻閣買的家，四處漆黑，偶爾空間中閃過一些明亮的熒光紋路，但那些紋路閃爍的時間過于短暫，以至于她每次都看不清。

“不夠。”

“貪婪的小東西。”

疫醫伸出手，撫摸著阿貍的脊骨。

“我就要找你！”

“你太小了。”

“胡說！我成年了。”

“我不信。”

“哼。”

小狐貍窩到枕邊，不再理他。

疫醫溫和地順著她的尾巴，嘴里不再說曾經安慰的話，只是起身走到碟機旁，放了一首古老的搖滾樂。

“也許我們該分離了，小狐貍。”

“不！”

阿貍幾乎是立刻躥到他肩旁。

“不可以！我要去找你！”

“你找不到我的。”

疫醫的聲音竟如此冰冷。

“我是小黑客，我一定會找到你！”小狐貍跳到碟機上，一只爪子按住疫醫的手。

他生氣了，小狐貍心想。

“我勸你最好別這樣做，你不明白你這樣做的后果。”

“我不需要明白！你怎么現在也變得跟我家里人一樣討厭？”

“那最好，也許這段關系該結束了。”

“不！我要找你。”

“你為什么這么執著？”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在學校里呢？學校里沒朋友嗎？”

小狐貍沉默了。

是的，她沒有，由于她總是喜歡把自己的臉蛋弄得五彩斑斕的，因此她總是遭受班里人的排擠。

他們不明白，他們不明白色彩的魅力，只喜歡白色和黑色的人是不明白彩虹到底有多美麗的。

看著小狐貍垂下的失落的眼，疫醫嘆了口氣。

“你真要見我？”

“對！”

“你在三層？”

“對！”

“我知道了。”

“你要見我嗎？”

小狐貍那眼里閃過明亮的神韻，在黑色的房間里點亮了星辰。

“不。”

疫醫搖搖頭。

就在小狐貍準備失落的時候，她聽到疫醫緩緩地說。

“我來找你，你別后悔就是了。我恐怕與你想象中的差距很大。”

“好耶！”

小狐貍完全沒在意后半句話，只是歡脫地在疫醫身上竄來竄去。

但事實非常殘酷也異常荒誕。

她剛剛從學校放學，今天她身上又多了不少淤青。

站在校門口，阿貍抬頭看著黑壓壓的三層。

這里到處都是建筑，建筑的鋼筋和結構如傘一般撐開，頂在電子夕陽之下，空中密密麻麻的，公共氫能源飛車交通設施到處都是，監控站點沿著垂直空間分布，白色的城市空間壓抑無比。

她快窒息了。

那些人造樹看起來如此的假，那些電子狗看起來如此的蠢，那些流動的電子云看起來如此的呆，那些人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如此的虛偽。

“別擋路，呆子。”班上的人撞開她的肩膀，她差點一個踉蹌摔到馬路上。

幸好這的馬路都是人行道，沒有機動車。

否則。

“略——”

阿貍沖著那些人的背影吐著舌頭，從地上緩慢地爬起來。

疫醫要她去二層。

她現在有些興奮，她并不是沒有去過二層，以前，學校也經常組織夏令營活動，帶他們去二層的工業區和科技生產區參觀。

至少那些地方可比三層有意思多了。

現在，她竟然是如此的興奮，幾乎是連跑帶跳地奔上開往城市升降梯的公共飛車，在跳躍中刷了指紋付車錢，在那些如復制粘貼一樣的西裝白領人中穿梭落座。

甚至哼起小曲，引來那些“復制粘貼人”厭惡的目光。

二層與三層的中轉站是一個巨大的輪盤。

她落在輪盤上一塊如“螺絲釘”一般的臺面上，隨著人流走入透明的圓形管道。

這管道起碼有個5m左右的直徑，地面上是緩慢移動的履帶，能從高強度鋼化玻璃看到外邊的城市精致。

一幢又一幢的巨大白色建筑上接天下接地，擁擁擠擠，朝遠方展開。

無聊。

小狐貍這樣的城市景觀打了個差評。

輪盤繞著承載建筑緩慢向下旋轉，她現在有些著急，她希望自己能馬上到中轉站去。

巨大的支架如DNA螺旋般轉動，緩慢下滑。

“距，城市電梯，還有，5，分鐘。”

機械的播報聲響起。

不一會，履帶轉到一處支架口，阿貍幾乎是連跑帶跳地約上了那巨大的支架橋梁，沿著新的履帶進入承重建筑。

“城市電梯下行，130分鐘后，到站，城市，二層，中轉站，1號。”

城市電梯是一個巨大的圓盤，四周站了不少人，隔間里有些服務設施，遍布座椅。

阿貍擠在玻璃窗旁，看著不斷下落的城市，進入一片漆黑。

但，當她再次準備走出電梯，進入中轉站時，她發現，世界有些不對勁。

這里，塌了。

——

李元大致判斷了一下阿貍來到二層的時間。

“然后呢？”

“然后，我就再也聯系不上他了，而且，我真的太倒霉了。”

阿貍嘟著嘴，吞下一口奶蓋。

“我本來想回去，可是突然警報聲響了，所有回去的出入口全部封死，電梯也不走，我就只能從消防梯下到一層咯。”

“你自己爬下來的？”

“嗯。不少人都在爬呢。你們都不知道，當時那個景象實在是太可怕了，像世界末日一樣，那些人跟個無頭蒼蠅一樣亂竄！而且，居然是承重層塌了，你知道嗎？”

她煞有介事的望向李元。

李元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點點頭。

“你還沒說你和疫泉的事，另外，你找到你那個疫醫了嗎？”

“找到了呀，就是我泉哥。”

阿貍自信地拍著胸脯。

李元卻疑惑地和撒旦對視了一眼，接著問：“你怎么確定，他是你在虛幻閣碰到的那個疫醫的？”

“我跟著定位找到的，那個定位在一層消失了，接著，我就被難民擠到了這里，而且！我發現這里做了超強的量聯網信號屏蔽場和內部局域網，我就猜，疫醫是不是也來了這。”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這聰明的小狐貍是怎么找到疫泉的？”

李元心想，這小妮子估計是搞錯人了。

“要不然，怎么說我跟泉哥有緣呢。”阿貍抱起手臂，鼻子要翹上天了。

——

她從蛋子工會里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的小家。

雖小，但算個樣子。她還算滿意。

阿貍正準備給自己找點活干，就被一群人吸引了注意。

那些人鬼鬼祟祟地走向什么地方。

阿貍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地跟在那群人身后。

他們花里胡哨的披風下還有一層兜帽斗篷，看著十分怪異，以及，他們走路的方式也異常怪，不像人，像機器人，但又和那些蛋子機器人差異巨大。

她跟隨著他們來到一處廢墟，遠處還站著一個二十幾歲的男人。

“你是疫泉？”

那些人冷冰冰的問。

難道！阿貍興奮地捂住跳動的心臟，只見遠處那男人神情冷淡，面色陰冷，氣質十分符合疫醫的形象，說話的聲音也相當平緩溫和。

簡直就是疫醫本人！

阿貍激動地偷聽著。

“我是。”

“東西呢？”

“明天才到手，說好的定金？”

“哼，你最好守信用。”領頭那人丟給他一個小箱子。

疫泉接過箱子，打開查探。

阿貍躲在面對疫泉的方位，完全看不到箱子里有什么。

“東西齊全。”只聽他冷淡的說。

“拿到以后等我們消息，到時候再給你剩下的。”

“知道了。”疫泉冷漠地點頭。

糟糕！阿貍迅速躲起來，她觀察疫泉的神情過于炙熱專注，差點沒注意那些家伙已經轉過身來。

現在她嚇得心臟撲騰直跳。

陰影從她身邊經過。

可沒想到，她被一只手提了起來。

“有老鼠。”

她眼前出現一張冷漠且呆滯的面龐，那人的額頭上畫著一個金色的十字架。

阿貍被那神情嚇得不輕，渾身顫抖。

疫泉從拐角走出，查探情況。

“疫……”阿貍下意識地叫著。

“你認識？”那滿臉呆滯地人回頭問詢。

“……”疫泉皺著眉，剛想搖頭，卻轉念一想，如果他搖頭，這小姑娘恐怕得折在這，“親戚家的孩子。”

“以后別再做這種不靠譜的事，你這樣，很難不讓人懷疑是否別有用心。”

那人冷哼一聲，將阿貍丟在疫泉腳下，甩著斗篷，帶著手下離開。

“你不要命了？”疫泉責怪道。

“嘿嘿。”阿貍坐在地上不好意思地撓頭，“你是疫醫嗎？”

“你認錯人了。”

疫泉說完就要走。

“我是小狐貍呀！”

“我不認識你。”

“你別不認我呀！你明明就是疫醫！”

“我說了我不是！”疫泉不耐煩，甩開阿貍抓著他衣服的手。

阿貍被這下一揮揮到地上，摔出眼淚。

疫泉滿臉無奈，心中卻是生疑，這家伙不會是想威脅他吧？

“你想要干什么？”

“我就是為了找你才來這的呀，你忘了嗎？”

“我說了你認錯了。”

算了，疫泉心中一陣煩躁，不打算和她計較。

“你是不是故意不認我！”

可此時，兩人已經來到街上，人流鼎盛。

阿貍一下撲抱住疫泉的腳踝，引人側目。

“喂！你快起來！”

阿貍委屈地站起身，抓著疫泉的衣角不放。

“你不認我也沒關系，反正我沒地方去，家也回不去了，你得對我負責。”

“……你沒病吧？”

“我說的是真的！我就是為了找你才下來的！而且是你要見我的不是嗎？說好的？”阿貍滿臉憤懣。

“哎呀，情侶吵架，男人讓著點嘛。”

路過一路人八婆了一嘴，讓疫泉差點氣死。

“你是不是腦子有泡？我不認識你！”

“認識認識就認識了！”

阿貍是鐵了心的將他認成疫醫。

接下來幾天，阿貍每天都跟在疫泉前后粘著不放。

“我跟你說我今天有事，你別跟著我行不行？”疫泉站在家門口，指著阿貍警告。

“但我沒地方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阿貍滿臉委屈，“我也不想的。”

“行，你跟我來，我給你找個地方去。”

接著，她被扯到夜歌門口。

“喲，這不是疫泉大哥。”夢露正好從吧臺里端著酒準備上樓，“這是你的孩子嗎？”

“……不是。”疫泉滿臉無語，“這家伙沒地方去，勞煩夢露給她找點活干。”

“是要加入我們？”夢露臉上的笑卻少了一些。

只聽阿貍“嗯嗯啊啊”了幾聲，又看了眼冷漠的疫泉，隨后點頭確認。

“行吧。跟我來。”

只不過，在那之后她再也沒見過疫泉。

——

“他把你帶到夜歌去了？”

李元“吱——”的喝光奶茶，滿臉訝異。

“嗯，怎么了？”阿貍歪著頭，滿臉天真。

[笨蛋李：疫泉這家伙還真不是個東西。]

[磨砂颶風：算死得其所。]

“你現在離開那里還來得及。”李元陰沉著臉。

“干什么啊，我在那過得好好的！干嘛要離開，吃的住的都比以前好多了！而且還好玩！”

阿貍猛拍桌子。

“他們沒讓你參加什么計劃？”

“參加了啊！報酬不少呢，和我一起的還有很多同齡人。”阿貍卻覺得沒什么，“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的，多好玩啊。”

“同齡人？都是女孩？”李元心知肚明，神色越發陰冷。

“不啊，還有男孩，你問這個干嘛？”

“沒什么，就好奇你們平常都玩些什么。”

“摟摟抱抱，親親嘴什么的，沒什么大不了的。”阿貍臉上的反感少了一些。

[磨砂颶風：恐怕他們那計劃的行動方案更新了。]

[笨蛋李：現在去砸店還來得及嗎？]

[磨砂颶風：別逗我笑。]

[笨蛋李：這是他媽的真不干人事，我受不了。]

[磨砂颶風：現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你也救不了她。]

[笨蛋李：難道就讓她這樣沉淪下去？那兩個芯片的內容你也看過了，現在還來得及，她才剛進去沒幾天。]

[磨砂颶風：那然后呢？你供她吃？你供她住？你教她生存？]

[笨蛋李：總不能坐視不管吧？]

[磨砂颶風：那我問你，你去把他們店拆了，然后呢？這些人你打算給他們安放在哪？嗯？他們該干什么？你替他們找工作？你能不能別總意氣用事？]

[笨蛋李：那你教教我？總比裝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好吧？]

[磨砂颶風：你能不能冷靜思考一下？你到底是因為繆絲產生的移情，還是因為你真的想懲惡揚善？你別忘了，你曾經給那幻店砸了個稀爛，是老大跟在你后面幫你擦屁股，你呢？嗯？你一時爽把店砸了，然后呢？你負起什么責任了沒？做了什么實事沒？還不是和你那繆絲昏天黑地去了？嗯？你告訴我你都干什么了？別說你還記不得。]

[笨蛋李：……我真記不得。]

[磨砂颶風：你就說你是不是傻逼？別再給老大添亂了，你幾歲了？為什么不思考一下麗子為什么有能力逃出來？她的能力靠什么得來的？剩下的人為什么出不來？她們又靠什么謀生？難道你以為把夜歌摧毀了以后就不會再出現這樣的產業了嗎？不可能的，根源從不在哪個組織上，而是在社會的底部，你明白嗎？如果真像你想的那樣簡單，老大隱忍了這么多年，早就出手了，又哪需要靠你砸一兩個店鋪？]

[笨蛋李：總有能夠徹底根除的辦法吧？至少得有個開始不是嗎？]

[磨砂颶風：根源在人，你又能怎樣去根除？拔掉這個夜歌還會有第二個夜歌，無窮無盡。]

[笨蛋李：……那怎么辦？]

[磨砂颶風：我知道你難受，但我希望你別再亂來，這種事不是你救了一兩個女人摔了幾個店鋪就能徹底解決的，反而只會讓你自己深陷泥潭。]

[笨蛋李：我明白了，但我真的沒辦法坐視不管，至少我得先找到始作俑者，繆絲的事我真的忍不了。]

[磨砂颶風：那行，你既然真有這個想法，回頭下來以后我帶你去集訓，順便告訴你龍爻現在發展到什么程度，而且，你說的事情我們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我們每走的一步都建立在謹慎上，如果你是認真的，就別再去想那種砸店的兒戲，我們玩點硬的。]

[笨蛋李：一言為定。]

“你們為什么不說話？”阿貍看著沉默的二人，吸口奶茶。

“沒什么，阿貍，另外我想告訴你，”李元看著有些疲倦，他沖阿貍無奈地笑著，“你泉哥已經死了。”

“不可能！今早上他還給我發消息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