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倏然站起身來。院子內的臣子都是九卿以上的官,他們看著我站起來都愣了愣。主位上端正跪坐的父王見狀,溫和詢問道:“阿凝,可有事情?”
我緩緩走向他,站定,鄭重道:“父王,阿凝本覺得中原蝗災與我高麗關系不大,可后來一想人命著實可貴。如今看見湯羹里沒半粒肉丁,曉得糧食大抵都拿去救了人。父王宅心仁厚,作為高麗的女公子,阿凝不可耍小姐脾氣。而且阿凝平日里可以少吃些從而省下更多的糧食,所以請父王允許阿凝捐出半年的食俸,救濟災民。”
“好!”愣了片刻,我那父王朗聲贊道:“不愧是我高麗的女公子。”
話音剛落,我那大哥也起身走到我邊上,站定,對著我那父王沉聲道:“兒臣亦愿意捐出半年食俸。”
“兒臣亦愿意。”冷景黎也站起身來,鄭重道。
有幾位臣子擱了筷子,臉上說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側頭對了下眼神。
“老臣亦愿意。”一位鬢間斑白的武將大踏步走過來,對著上首的父王抱拳,沉聲道:“三小姐那句人命可貴著實如醍醐灌頂般。”
宴會的結局就是一大堆臣子都捐了不少的食俸,反正在場的都是九卿以上的官,也不差這些東西。
后來據(jù)冷景黎告訴我,對于救這些難民,朝堂上最反對的便是那位武將模樣的人。再一打聽他竟然就是高麗百戰(zhàn)百勝的戰(zhàn)神,被先王賜名古英巴圖魯。
巴圖魯,在高麗語中就是勇士的意思。
這三個字,是武將們的至高榮譽。
我想,若是他不同意,接濟難民的事情怕是真不好做下去。
早上迷迷糊糊的醒來,一推開窗發(fā)現(xiàn)昨天夜里竟下起了雪,此時地面上滿是一層白。
迎面刮來晨風,涼涼的沁人心脾。院內的寒梅開的正好,幽幽梅香伴著風飄進屋子里。
我正站在窗前,忽聽身后一聲驚呼,道:“我的好主子,快別吹這冷風,您若是病了,奴婢們可活不成了。”湖青衣衫的盈風快步上前,闔上窗子。
我看著她,道:“哪里有那般嚴重。”
盈風聞言笑道:“主子心腸好,自己的身子或許不在意,奴婢們的死活您卻是上心的。咱們私底下可都念著主子的好呢。”
“我瞧著你們一個個的都快成精了。”我搖搖頭,笑罵道。
“主子,您一會兒得去趟彎月居。”盈風一邊收拾被褥一邊說道。
彎月居?我沒聽過這地方,雖說這王宮不算大,可到底還是有幾十間屋子的。
“去那做什么?”我不解問道。
“赴宴。”盈風看著我,無奈道:“主子您不會不知道西唯的那兩個主子就住在彎月居吧?”
我聳聳肩,無所謂道:“你不說我倒是真不知道,不過為什么他們不住行宮倒住在王宮里?”
“總歸咱們王上喚他一聲外甥,住行宮里未免顯得生分。”
我點點頭,想著,去便去罷,反正也沒什么事情做,正閑得發(fā)慌呢。
到了彎月居,剛剛跪坐好,那邊一位青衣侍從走過來,輕聲在我耳邊道:“二公子有事耽擱,過不來了。”
“我省得了,你先退下罷。”
這回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宴席,在我個人看來不過是怕怠慢的這倆人,找我和冷景黎過來陪著吃個飯罷了。如今冷景黎有事耽擱,這飯局上自然只剩下我和他們倆。
我臉上掛著溫和笑意:“方才二哥遣人來告知,說是有事耽擱過不來。公子和小姐可別見怪。”
今天那位二公子著一襲青色深衣,腰間墜了一塊白色玉佩,長長黑發(fā)用青色錦帶束好,并未加冠。忽地想起二哥曾提過一句,這位殿下今年才十九,還沒到及冠年紀。
“無妨。”他溫和地看著我,道:“莫叫我公子了,我名喚濟揚,這是我的五妹,名喚韶敏,比你虛長一歲。若是不想稱我們哥哥姐姐,便叫名字罷。”
我一愣,頓了頓說道:“濟揚哥哥說笑了,阿凝自然得依禮才對。”轉頭對著那位五公主點點頭,道:“韶敏姐姐好。”對這個只有十四歲的丫頭叫姐姐,雖然心里嘔得要死,但面上卻是云淡風輕的溫和神色。
“阿凝……阿凝妹妹。”韶敏看著我,臉色些微不自然。大概是想到昨天還對我那般嘲諷,今天便姐妹相稱溫潤詞句,顯得有些不適應。
那廂濟揚闔上檜扇,一臉溫和笑意,道:“那我就隨你的哥哥們叫你阿凝罷。”
我點點頭,道:“可以的。”
阿凝本是我的小名,只是這高麗家里人才喚的。總歸不過是個名字,他喚便喚罷。
一晃兒幾天過去,今日已經(jīng)是初七,那兩個主今天便回西唯去了。
自那天吃完飯,那位“韶敏姐姐”便時不時的過來。相處久了,發(fā)現(xiàn)她也沒那么討厭,不過是從小嬌生慣養(yǎng)叫人寵壞了,性子跋扈了些,倒沒什么壞心眼。
盈風走進來,有些驚訝道:“主子不去送送他們嗎?”
我仍舊歪著身子,細細啃著竹簡,慢吞吞道:“青山永在,綠水長流,自是有見面的機會,何必徒添離別的悲傷情緒。”
正說著,外室的門忽地拉開,我聽著那聲響,心里擔心那門可別被甩壞了。這大冬天的,我可不想屋里刮穿堂風。
那人直接闖入內室,我定睛一看,微微嘆口氣。心道,果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
“你為何不去送我?”黃鶯一樣的聲音高高抖起。臉上透著紅暈,氣息也不穩(wěn),想來是跑過來的。
此時屋外陽光正好,一縷光正照在她額間的彩勝上,有些晃我的眼。
我在心里暗嘆,這主兒不會是在快出發(fā)時發(fā)現(xiàn)我沒去送她,任性的撇下眾人跑過來的罷?我看她兩眼,越看越覺得就是這么回事。
我闔上竹簡,勉強笑道:“我怕我舍不得你,將你綁在高麗,不叫你走。”
她臉色緩和下來,抿了抿唇,道:“阿凝,我也舍不得你。夏天的時候我再來找你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