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難得的獨處時光被打亂，姬蘇無奈地伸了伸懶腰，從桃樹上一躍而下。
風將他雪白的衣擺吹起，卷起一地的桃花瓣，粉色的星星點點繞著他的周身飛舞。
那人被這動靜驚擾，回身望去，恰巧看到繽紛的桃花瓣重新墜地。
姬蘇那張動人心魄的臉一點點浮現，逐漸清晰。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說話。
“鄭……小姐？”
半晌，還是姬蘇先開了口。
鄭慕兒就那樣靜靜地佇立著，睜大了雙眼，薄唇微張。
錯愕、迷茫、悲傷、慶幸……
說不清是哪種情緒占據了更多。
多日不見，鄭小姐更瘦了。
今日她穿著一身淡綠色的長裙，頭發被一根湖藍色絲帶挽在一側胸前。
與平日里的冷艷姿態不同，今日格外溫婉。
“……姬蘇哥哥？”
她仍舊不敢相信，往前走了幾步。
這稱呼倒叫姬蘇不敢應。
看著她眼里閃爍的光，姬蘇往后退了幾分。
淡淡說：“鄭小姐認錯了，我是林素。多虧十八師兄的修容術，讓林素得以新生。看樣子，我倒長得像鄭小姐的舊識？”
鄭慕兒停下腳步，將薄唇緊抿。
又靜靜看了一會兒，杏眼里重新覆上悲傷，嘴里喃喃道：“對啊，姬蘇哥哥早就死了。”
然后轉身欲離去，看樣子頗為難過。
姬蘇心里抽疼了一下，跟在她身后，向桃林外走去。
兩人一前一后，誰也沒有說話。
地上的桃瓣緩緩地旋轉著、飄飛著，走在上面發出簌簌的聲音。
這樣的感覺十分異樣。
姬蘇有那么一瞬間希望時間能夠靜止。
鄭慕兒走得很慢，她心頭有萬千情緒，不似平日里那般高昂著頭。
她只是低著頭，像受了委屈的兔子，只想把自己蜷縮起來。
姬蘇望著鄭慕兒落寞的背影，心頭說不上滋味。
只是心底產生了一種想要保護她的欲望。
她瘦了許多，不知是不是因舊傷折磨所致？
姬蘇想起了鄭慕兒同黑熊大戰時那張堅毅的臉。
每每遇見她，總是英姿颯爽、野蠻驕橫，像一團跳動的火焰，映在眼簾揮之不去。
今日她卻如此單薄柔弱。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女子，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女子。
“啪──”
突然一聲聲響，姬蘇抬頭望去。
一株粗壯的桃枝猝不及防地斷了，正欲從高空中落下。
而它恰巧懸在鄭慕兒的頭頂上方。
那丫頭似乎心不在焉，并未聽到頭頂的異樣。
姬蘇來不及思考，飛奔向前替她擋住了那棵斷落的桃枝。
鄭慕兒受了驚，瞪大眼睛回身望去。
只見姬蘇用手護在她的腦袋上方，背上扛著重重的枝干。
見她看著自己，本來皺著眉的姬蘇立馬換上輕松的笑臉，看起來玩世不恭。
“呼──還挺沉。”
他身子一挺，將那樹干抖落，拍了拍衣上的塵土。
鄭慕兒突然笑了，剛才濃重的情緒都煙消云散。
兩人并肩走在這桃林里。
“鄭小姐為何獨自在這桃林里？”
姬蘇先開了口。
“我嫌外面吵。”
鄭慕兒平靜地說道。
“呵，鄭小姐喜歡安靜，這林某倒是沒看出來。”
姬蘇有些嘲弄地說。
鄭慕兒也不惱怒，淡淡地解釋：“是啊，仗打多了，已經快要忘記獨處的滋味。這雙手，沾滿了鮮血，越是這樣，我就越是喜歡純粹的事物，比如這一地無暇的桃花。”
“好在，以后我不用打仗了，哈哈。”
末了，她自嘲道。
雖然笑著，姬蘇卻能感受到她的遺憾與不舍。
“等一下。”
姬蘇突然喚住了她，鄭慕兒停下腳步，不解地看著他。
他面向自己而站，專注的凝視著，忽然伸出修長的手指輕拂自己的頭頂。
鄭慕兒感到心臟一陣突跳。
“好了。”
姬蘇從鄭慕兒的頭發上取下一枚桃花瓣，將它交到她的手心。
那軟軟的手指觸碰到自己微熱的掌心，鄭慕兒感覺一陣異樣。
她望向自己手心的那枚桃花瓣，長得十分標準。
弧形的碩大花瓣，顏色淡粉，透著些些的白。
“多……謝。”
原來他是在幫自己清理頭發上的落花。
鄭慕兒有些支支吾吾道。
姬蘇笑了，發出低沉好聽的聲音。
那聲音時不時激蕩在鄭慕兒的心上，留下回聲。
“其實，在我眼里，你同這花瓣一樣純粹。”
他沒頭沒腦來了這么一句，讓鄭慕兒有些錯愕。
純粹？從未有人如此形容過她。
她只當自己是殺人不眨眼的刀，常常在夜里想起那些戰場上的血腥畫面。
尤其是剛到邊境的時候，噩夢占據了她的整個少年時光。
鄭慕兒將手心合上，緊緊攥著那枚桃花瓣。
兩人繼續向前走著。
“夜里睡覺還疼嗎？”
他突然關心起自己的舊傷。
鄭慕兒微愣，沉默幾秒，嘴角上揚，故作輕松道：“疼！但本小姐最不怕的就是疼！你可知，我從小就是疼大的！”
說完，兩人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她還是從前那樣，什么痛都往心里去。
盡量不讓外人看出她的軟弱。
“對了，成為氣師的感覺怎么樣？”
“感覺很奇妙，好像身體的經脈都打通了，和天地同呼吸。”
姬蘇如實說道。
“呵，你總算是有比我厲害的地方了，今后我可不敢再欺負你了。從前，慕兒對你做的事，還望林公子不要和小女子計較。”
她突然停下腳步，沖他眨了眨眼。
姬蘇知道，她是在說自己北疆中箭一事。
其實，他沒有那么寬宏大量，能夠做到不記仇。
尤其是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上。
但看見鄭慕兒俏皮地眨巴著大眼睛，他的脾氣莫名全都沒了。
“你倆在這里私會，倒叫我一陣好找！”
公主不知何時出現在桃林入口，她佯裝慍怒，一把上前拉過鄭慕兒的手腕，帶著她往外走。
嘴里斬釘截鐵念叨著：“賞花大會要開始了，就差你二人了！”
鄭慕兒被她拽著向前，腳步匆匆。
她回身望向姬蘇一眼，像在同他告別。
姬蘇看往二人去的方向，那里已是黑壓壓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