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秦逸仙正在藥谷采藥，專注的他并未注意到身后的腳步聲。
“十八。”
身后的人站了有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秦逸仙微愣，起身轉了過來，恭敬行禮道：“大師兄。”
“這里沒有旁人，你不必如此多禮。”
林之嵐揮了揮手，秦逸仙卻執拗地保持著姿勢，只是抬眸對他說道：“師父最在乎輩分尊卑，十八怎敢忘？”
林之嵐無言了一陣，才遲疑著開口：“他，究竟是不是小蘇？”
秦逸仙冷笑一聲，輕巧道：“大師兄莫不是眼花了，師父那日親自確認過，他不是。況且，沒人能從海妖皇身下逃脫。若小蘇沒有被海妖皇吞噬，又如何能換來世間十年太平？”
“那你是有意將他修復成這模樣，給我看？好折磨我？”
林之嵐語調高了幾分，像在質問。
氣勢逼人。
秦逸仙抬頭對上他的眸子，不悅答道：“大師兄說的是哪里話，十八為何要這么做？還是說……大師兄仍舊為七年前被十八撞見你模仿前谷主筆跡偽造反書一事耿耿于懷？”
“你！一派胡言！！”
林之嵐急了，瞳孔驟然放大，惱羞成怒。
一向沉穩的他唯獨在這件事上無法冷靜。
他不敢承認，自己是推動姬家走向覆滅的一步棋，而這步棋已經下了很久了。
這么多年來，他時常想起小時候，和小蘇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
每每從噩夢中醒來，愧疚占據了全身，冷汗淋漓。
這樣的日子并不好過。
他無數次想要以死謝罪，但他不能。
這世上，只有李溫滿一人，知道他的軟肋。
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牽掛。
也正因此，李溫滿拿捏了他，逼他背信棄義。
自那日起，秦逸仙對林之嵐的態度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再也沒有什么溫和可親的小師弟，有的只是冷言寡語的十八師弟。
二人心照不宣，關系一步步疏離。
“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日入谷試煉，是你幫了他。”
秦逸仙欲離開的時候，林之嵐在他身后冷冷說。
“那又如何？我就是莫名喜歡他，想要幫他。大師兄難不成想去告訴師父？”
他十分理直氣壯辯駁道。
林之嵐只是沉默片刻，轉而自嘲笑道：“自作自受。”
姬蘇身體痊愈了，自然是要與師兄們同睡一屋。
阿襄則被安排去了跟下人們同住。
說來，他十分忐忑。
和曾經親密無間的兒時伙伴睡在一起的場景，仿佛上輩子發生的了。
好在聽了秦逸仙的話，否則到了夜里肚子咕咕叫，定會叫他們起疑。
當他和秦逸仙抱著被子走進那間廂房時，所有師兄都穿著白襯衣盤坐在床上笑臉盈盈地看著他倆。
“我來！我來！小師弟今日挨著我睡！”
一個身手矯捷長著小虎牙的話癆飛快地從姬蘇手里奪走了被子，麻溜地將它鋪在大通鋪的正中央。
這人，是三十八弟子，吳兵。
小時候是個胖子，最喜歡欺負同門。
現在，苗條得很，還有腹肌。
其余師兄們也都熱情地從床上蹦下，簇擁著他二人進來。
這群白衣俠士在百姓面前總是一副氣質冷若冰霜的模樣，私底下卻都如此接地氣。
姬蘇有些茫然，坐在床頭，面對著十幾雙眼睛，不知所措。
谷內五十名弟子住在四合院里，東南西北各一間。
姬蘇被分到了和秦逸仙一間，這讓他稍稍寬下心來。
“小師弟，可還習慣？”
姬蘇剛鋪好床，身后就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是林之嵐來了。
他同他們一樣，穿著白睡衣，顯得很親切。
姬蘇朝他點了點頭。
“這是入谷宣誓書，我忘記給你了。你且謄抄一份，交由我封存。”
他從身后掏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弟子宣誓，今后只忠于師父李溫滿一人……”
姬蘇掃了一眼，直感晦氣。
敷衍著將它卷了起來。
“大師兄，怎么到了小師弟這，要寫什么……宣誓書？”
吳兵不解道。
他們當年入谷可是什么手續都沒有。
“這是師父新立的規矩，小師弟是他招的第一位弟子。”
林之嵐笑笑，耐心解釋道。
這么多年，浮生谷沒再進過旁人。
四十九名弟子全是姬崇在世時親自招收、培養，撫養成人。
直到姬蘇的出現，打破了大周再無能人的傳言。
他人雖未出谷，名聲卻早已在金陵城打響。
“時候不早了，小師弟早些休息。你們萬萬不可纏著他閑聊。”
林之嵐警告地看了一眼師弟們，他們都機械地點著頭。
吳兵更是做了一個將嘴巴縫起來的姿勢。
林之嵐走后，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秦逸仙望著林之嵐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哪里是要什么宣誓書，分明是想辨小蘇的字跡。
好在，他借著燈光在他眼皮子底下謄抄起來。
字跡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從前，是肆意瀟灑、飄逸俊秀的，現在，是拘謹工整，受盡束縛的。
看著那張宣誓書和小蘇被燈光照亮專注的臉，秦逸仙生出一股心疼來。
今夜，弟子們纏著姬蘇徹夜長談。
“小師弟，你說你是隨縣人，那里離崖州遠嗎？”
二十弟子文考考問道。
“不遠。”
“那你去過崖州嗎？”
“去過。”
“那是什么樣的地方？”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我還沒見過大海呢！真想去看看，那里的人怎么樣？”
“不……怎么樣。”
“哈哈，哪有這樣說自己家鄉的人。”
兩人一問一答，然后沉默半晌。
所有人都默契地閉上了嘴。
沒人注意到，文考考眼角悄悄滑下兩滴淚。
他許是想到了某些人、某些事。
姬蘇睡的地方占據了有利位置，正巧可以看到屋頂天窗外的滿天繁星。
春天的風吹得很舒服，身邊很快響起了一陣陣的咕嚕聲。
唯獨他一顆顆數著星星。
他好像看到了爹和娘，他們在朝著他笑。
旁邊那顆星星，是臻臻。
它正快樂地吃著小魚干，沖著他喵喵叫。
不知不覺，姬蘇睡著了。
夢里夢見臻臻回來了，變成了一個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