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滋啦……”

“咕嚕嚕……”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腦海中撕裂。

一片火光忽閃忽現(xiàn)。

老人、婦女、兒童，慘叫聲此起彼伏。

“啊——”

黑暗中，一個偉岸的身軀騰空而起，雙手握住砍刀向前揮去。

一雙血紅的眼，牙呲欲裂。

一個兵倒下了。

“呲——”

那人肚子生生被劍砸穿，鮮血濺了三尺高。

一旁的少年，怔愣地看著他倒下。

這個從小將他護(hù)在身后的男人。

“啊——”

緊接著，一個女人的痛苦尖銳聲驚破夜空。

是少年的母親！

她是一個美麗、賢惠的女人。

平日里素愛打扮，典雅端莊。

臨了之際，滿臉血肉模糊，衣衫不整。

淚水、血水交織在一起，少年看見她黏膩的黑乎乎的纖手一點點伸向了父親那長滿繭子的寬闊的手掌。

他皺起了眉頭，心頭涌上一股悲愴。

那烈火的聲音漸漸消散。

可……這耳邊的泡泡聲又是怎么回事？

像小魚吐著泡泡的聲音。

咕嚕，咕嚕。

自己仿佛已經(jīng)沉睡很久了。

久到以為自己早已經(jīng)不在人間。

姬蘇猛然睜開眼，眼前是深不見底的暗。

嘴角邊一串串上升的氣泡告訴他，他在水里。

“我竟還活著……”

姬蘇有些不可置信，震驚地睜大了雙眼。

雙手用力朝上劃了下。

全身骨頭像散了架，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這副軀體是那么笨拙、機(jī)械，仿佛很久沒用過了。

深海里面，什么東西都有。

各種長得對不起觀眾的魚類。

周身海水帶來強(qiáng)烈的壓迫感，黑暗中只有一絲點點光亮。

姬蘇拼了命向那縷光亮游去，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雖然自幼熟悉水性，可還是第一次落入這深海區(qū)域。

自己好像不用怎么費力地呼吸，不用撲棱，自由、自如地，像一條魚一樣，游刃有余地穿梭在珊瑚群、魚群間。

這副身體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在姬蘇奮力游出海面的那段漫長時間里，他想起了自己悲慘的命運，那些畫面牢牢定格住，殘忍、絕望。

“滋啦……滋啦……”

昔日溫暖的家園已是滿目瘡痍，火焰還在燃燒著。

院子里燒焦的尸體、斷肢殘臂散落一地。

姬蘇就那樣木木地站在爹娘的尸體前，等待眼前的兵揮起大刀將他送去與爹娘團(tuán)聚。

“慢著！”

一個頭發(fā)用金釵挽起，盤成一個髻，穿著白色長袍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向滿身盔甲威風(fēng)凜凜的當(dāng)朝大將軍鄭彥請示道：“海妖皇尚未鏟除，仍對我崖州城百姓造成威脅。下官幼年曾聽師傅說過，用除妖師的子嗣童男子之血肉進(jìn)貢海妖皇，便可平了他的怒氣，換來崖州城十年安寧。”

那個人姓李名溫滿，是大周朝最尊貴的獨立機(jī)構(gòu)——浮生谷的二把手。

他微微側(cè)過頭看了一眼身后佇立著的少年，眼神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嘲弄和興奮。

少年雙眼緊閉，渾身由于害怕輕輕戰(zhàn)栗著。

“反正已是罪人之子，難逃一死，不如將他送給海妖皇，護(hù)我崖州城百姓的安寧。”

鄭彥深表同意，哈哈大笑了幾聲，臉上的大胡子隨之抖動，他連連稱贊道：“李天師不愧是心懷蒼生之人，就按你說的辦！”

“來人，將這小子綁起來！”

將軍一聲令下，幾個兵就一擁而上，將姬蘇綁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好戰(zhàn)嗜血之人，又怎能輕易掩飾住觀看活人被生吞時被激起的欲望。

一時間，圍觀的百姓，紛紛跪倒在李溫滿和鄭彥腳下。

“李天師，鄭將軍，我代表我崖州城百姓，多謝你們的大恩大德啊！”

崖州太守匍匐在地，無比恭敬，身后眾人皆是一臉感恩戴德的喜極而泣模樣。

崖州苦海妖皇久矣，近半年來死了不少人。

除妖師，在大周朝并不多見，更別說崖州城這個偏遠(yuǎn)之地。

要找到肯獻(xiàn)祭子嗣的除妖師何其之難。

況且，這本就是不被浮生谷認(rèn)可的做法。

當(dāng)時浮生谷谷主，姬蘇父親姬崇在世時，是堅決反對的。

“來人，將這小子丟進(jìn)大海！”

鄭彥渾厚的聲音鏗鏘有力，不容置疑。

那夜正是月圓之夜，海妖皇會出現(xiàn)在海面。

姬蘇被裝在一個木盆里，全身被鉗制住，和密密麻麻的人群一起等待著那個巨物的出現(xiàn)。

“看，是海妖皇！”

“來了！他真的來了！”

一時間海灘上的百姓們亂作一團(tuán)，剛才還在看熱鬧，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四處逃竄開來。

李溫滿出來主持大局，安慰眾人：“大家不用害怕，有我在，它傷不了你們。”

“快，快將這反賊之子扔進(jìn)去！”

一個年輕男子帶頭吆喝了一聲。

眼看著海妖皇的身影越來越大，百姓們齊聲呼吁道，群情激奮，對姬蘇進(jìn)行咒罵。

“快將這個畜生龜兒扔進(jìn)去，他爹不是個好東西！”

“聽說就是姬崇向皇上進(jìn)言增加崖州的賦稅，害得我們好苦啊！”

“姬崇縱容海妖皇作亂，不肯派除妖師增援崖州，才害得我們百姓傷亡無數(shù)，他該死！”

句句聲討，飽含了數(shù)不清的憤恨。

“扔！”

李溫滿算好時機(jī)，作出了最后的命令。

姬蘇苦笑了一聲，耳邊充斥著難聽的咒罵聲。

此刻他不是害怕死亡，而是替父親不值。

從前，他是人敬人愛的大周第一除妖師，除妖無數(shù)，深受皇帝器重，百姓愛戴。

一夕之間，變成人人喊打的反賊，牲畜不如，人人得而誅之。

一切不好的傳聞、扣的罪名都成了真，所有做過的好事通通被抹去。

父親這一生斬妖除魔守衛(wèi)百姓的理想成了一個笑話。

“若我還能活著回來，一定殺了你。”

姬蘇被送入海面，回過頭，惡狠狠地對著李溫滿說。

李溫滿笑了，得意洋洋，瞳孔驟然放大，佯裝害怕地拍著胸脯道：“好大的口氣呀，我等著你，等著你回來的那一天！”

說完他笑不活了。

姬蘇就這樣，被潮水一步步推著向前，淚水打濕了他沾滿血的衣襟。

那是母親生前給他做的衣裳，他最喜愛的一件，樣式好看，繡著精致的竹紋，還很保暖。

最適合在秋日，尤其是這樣的帶點寒意的夜晚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