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還不吃窩邊草，是以，付關在南海郡反叛，南海郡的百姓也不會有什么危險，只是他萬一事成，閩中郡就是首當其沖，閩國公方青州世代坐鎮閩中郡，勢必不會任付關有奪得天下的一天，所以，閩國公在察覺到危機時，就立即向朝廷增求援軍。

反叛是朝廷最不能容忍之事，著即下令各處援兵南海郡，然慶安本就風雨飄搖，各方勢力都在靜觀其變，現下付關鬧這一出，是各方勢力樂見其成的事情。

到處擁兵自立，誰肯出兵援救？有些勢力強盛的甚至沒有任何表態，置之不理，而一些還不敢與朝廷有沖突的勢力，也只是象征性的派出幾百人援軍閩中郡。

其它的地方尚不清楚，現今身處荊州，荊州各地倒還是曉得一二。

作為朝廷下派的荊州節度使馬程，想方設法在荊州各地調兵，襄陽郡守沈佑以襄陽乃兵家要塞不得動兵為由拒絕，與襄陽城隔江相望的樊城，駐守樊城的衛將軍張淳，乃沈佑下轄，屯兵兩萬于樊城，且有水師三千，而與付關交戰，少不了動用水軍，實在推脫不了，便派出一千水兵增援閩中郡。

另有駐軍郢都城的伍德侯孔云，其傭兵兩萬于郢都城，卻仍舊只派了一千兵馬，偌大的荊州，東拼西湊，竟是只湊出一萬三千將士馳援閩中郡。

而相鄰閩中郡的豫章郡，實屬唇亡齒寒的境地，竟也只派出兩萬兵力，可想世道艱險，人心難測。

還有南海郡旁邊的廣西，根本無法派兵增援，只能筑起壁壘，以求自保。

我軍乃為騎軍，先行出發，一路未有耽擱，六日后抵達莆田。

莆田建有一座軍城，延褒十余里，長周兩千八百余丈，設城門五個，城內還有一條開鑿的河道，把城內劃分為南河北河兩道，可容軍十數萬。

自然，我軍是騎營，比其他增援的軍隊速度要快上好幾倍，軍城外，由閩國公方青州家臣，也是其副將方懷安接待，迎我軍入了軍城，并妥善安置我軍下榻之處。

軍城內，與我想象的不太一樣，大多軍營里都是搭營房，方便軍隊調動，而在此，修建有一座座圓形土樓，這些土樓修建四層，進去需得入門，就像堡壘一樣，第一層大多用于伙房，二層放置糧草軍需，三四層才用于居住，只一個土樓就有好幾百個房間，幾乎可安置下我四千騎軍。

方懷安領著景毅和我，還有林宇前去面見閩國公方青州，在一座土樓的房間里，我看到這位傳聞中的國公爺。

他約莫五十幾許年紀，頭發卻已經花白，微微泛濁的雙眸難掩他鷹隼般凌厲的眼神，他身形并不高大，卻能給人一種壓迫感，甚至讓我覺得，他有一方霸主之威，誠然，他也確實是這閩中郡的霸主，為此，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在先帝駕崩那一年，也就是兩年前，為阻海寇入境，他的獨子方如志亦戰死，從此后，再無人可以承襲他的爵位，而他還這樣拼命的想要掃清閩中郡的危機，我能想到的只有，他是真正將這方土地的百姓放在了心上，想要護佑這方百姓的平安，不然，他都后繼無人了，沒必要在這般年紀了還征戰沙場，謀求權力和錢財，他想要權力和錢財，也無疑是為了保障他所率大軍可以繼續保護閩中郡。

我對這位閩國公，是發自內心的敬佩，在向他行禮的時候，我恭敬萬分。

起身時，閩國公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牽起，在他臉上扯出深深皺紋，卻也使他的肅容有了幾分親和，他說道：“早就聽聞熾陽軍中有一位巾幗須眉，景將軍，她便是那位引敵寇墜冰河的李姑娘吧？”

景毅頷首。“回國公，正是她。”又轉頭看我。“良辰，還不快拜見國公。”

我再一次抱拳躬身。“良辰拜見國公爺。”

“免禮免禮。”他單手扶我一把。“女子能有你這份膽識，便是男子也不如了，李姑娘，切莫多禮了。”

沒想我的事情當真傳遍四海，我有些訕訕的笑道：“國公爺，那都是僥幸，您別這樣說，良辰愧不敢當。”

“李姑娘，你就別自謙了。”他像對待男子一樣拍拍我的肩。“好好好，老夫我也不多說了，省得你不好意思，快，坐下說話。”

這國公好是熱情，難怪景毅會帶我來了，便也是想與他見面時，可以輕松一些。

我們依言坐下，然我又沒有軍職，真是坐著都有些難安，須知，我大多時候，都只是站在景毅身后。

適時，有婢女奉茶，我才覺得沒有那樣緊張。

房間不大，座椅相鄰緊湊，也未分什么主次，只并排放置，因而，方青州就坐在景毅對面，他啜了一口茶，說道：“景將軍，想必你也知曉那賊子付關的野心，為達目的竟與外寇聯手，這樣的人若是一步登天，可還有百姓安生的日子？”

景毅回道：“國公，此子的確該誅，只是，末將所率騎軍，不知如何幫到國公？”

方青州眉峰微凜，看上去又恢復了嚴肅。“南海郡確實多丘陵，不宜騎軍行動，可有一支騎軍，也可發揮出極大的作用。”

景毅也神色肅然起來。“末將于南海郡不甚熟悉，不知該如何作戰，還請國公詳盡告知。”

“付關有水師兩萬，步兵三萬，加上兩萬余海寇，總共有七萬多大軍，而海寇善水戰，亦可算為水師，這七萬大軍，是付關的主要兵力。”方青州細細分析。“雖然他這兩年招兵買馬擴展兵力已高達十數萬，但這些兵力只是南海郡的普通民兵，不足為懼，然而，人數眾多也是不能小覷的，付關圖謀天下，靠的主要還是步兵，我軍不如付關大軍龐大，哪怕民兵戰力低，但兩軍交戰最重氣勢，在對戰的時候，他們在數量上就會給我軍形成壓力，那么，這時候，你的騎軍就有大用途了。”

兩軍交戰，陣型極為重要，可以說，陣型一散，大軍就沒有了戰力，所以，只要有騎軍沖散對方的陣型，那么就可以扭轉局勢。

騎軍作戰主要是靈動和沖擊，不管是沖鋒還是側擊，都可以很有力的擊潰步兵陣營，雖然南海郡不適合騎軍作戰，但只要能達到沖散敵軍陣營的目的，就算是幫了大忙。

只聽方青州繼續說道：“另外，若遇付關攻城，你所率騎軍又可堅壁清野，確保城池安全。”

我算是明白了，我軍主要行擾亂作用，不用像在邊地時那樣與敵寇正面出擊，只是破壞敵軍陣營的作用。

景毅抿唇頷首。“國公放心，末將知道該怎么做了，只是，末將尚有一慮，此番各處援軍來自各處，這樣的軍隊不可能有默契，也就沒有配合，與敵軍交戰起來，恐怕會有諸多變故。”

方青州說道：“所以，我集大軍于此會和，便是為了短時間內使各軍磨合。”

“國公遠慮。”景毅站起身來，十分佩服的神情。“既然末將率軍先到此地，不若先與國公麾下的將士一起訓練磨合，以便早日達成默契，也好早日上陣殺敵。”

方青州也站起來。“不用說，老夫也正有此打算。”

休整一夜后，我軍便和方青州的閔軍開始訓練，配合閔軍的陣型，演習戰術，無論側擊，沖鋒，甚至北夷人邊打邊跑的戰術都有演練，這樣一來，我軍可以說和閔軍有了較高的配合度，也在之后的戰場上，起到了巨大作用，可以說，陸地上的作戰，主要靠的就是我們這一支聯軍。

訓練過程中，各地援軍也相繼到達，林林總總，算上閔軍和我軍兵力，總共合計有八萬七千人馬，除開閔軍的三萬水軍和我騎軍四千，步兵有五萬三千人。

那些后來的軍隊要留在軍城再磨合一段時間才能出兵，而我軍和閔軍的兩萬步兵已先行出發南海郡，等不了其他軍隊再磨合演練了，因為，付關已經接連占據了好幾個城池，甚至連瓊州也被其攻占。

瓊州島雖是偏荒海外之地，素來為流放罪犯的地方，可瓊州島毗鄰南海郡，若海上行軍，說不定會受到南海郡和瓊州島的夾擊，再有，兩方海岸都被其控制，付關便可以從海峽進攻廣西，他手上的軍隊本就屬水師戰斗力最強，如此一來，只要他一打入廣西，廣西很快就會淪陷，他再把廣西的勢力收歸，那他的實力恐怕就再也難以抑制了。

所以，我們要盡快斷其南海郡與瓊州島的聯系，如此，即便付關占據著瓊州，也會變得孤立無援，在我軍出發的同時，方青州的三萬水師也只留下一萬于閩中各處留守，其余的兩萬水軍已浩浩蕩蕩乘樓船，斗艦，艨艟等海上船艦駛往南海郡的三塘港。

付關的主要水師駐扎在南海郡徐聞縣的北港，然北港有數個小島，多有伏兵，而徐聞縣乃南海郡，瓊州，廣西的咽喉之地，扼住此地，就占據了進可攻退可守的優勢。

徐聞縣也是海運路線的重要通道，眾多商旅都要經過此地買賣，可戰事起，原本富裕熱鬧的徐聞縣，應當也變得蕭索冷清。

是以，我聯軍只能先占領三塘港，予北港敵軍壓力，且兩軍相隔不過十余里海路，可形成對峙之勢。

其實，沿途海路都延綿有付關的戰船，三塘港也有他的駐軍，但他把大批水軍駐扎在北港，因此，我騎軍和步兵從陸上進攻，方青州領水師從海路進攻，很快就拿下了三塘港。

付關雖有十數萬大軍，可在南海郡各處皆有駐軍，另外，他的老巢番禺不可能不重兵把守，因此，此時他在北港的兵力應該與我聯軍相當，在兩三萬左右。

只是，付關在南海郡經營多年，不管山形地勢，陸路水路，都不是我們聯軍可以比的，但也有一個好處，他派往此地的步兵當不會是原有的精兵，而是近兩年的民兵，戰力相對低了很多，也就是說，在陸上，他們不會是我們的對手，至于海上作戰，全得看經驗豐富的閩國公方青州該如何應對了。

說起來，渝州也是個四季不太分明的地方，夏季長，冬季也長，春秋兩季幾乎感覺不到交替，而此地，更是四季不明，眼下已是臘月，可這里的氣候依舊溫暖，猶如夏天。

坐在港口，我望著海浪起伏拍打著海岸，聽說這里的海峽風浪特別大，有好些商船途經此地都被海浪卷進了海底，也不知明日進攻北港會不會有大的風浪。

咸濕的海風吹在臉上，帶著淺淺腥氣，可這是大海的味道，并非血腥的味道令我作嘔。

一望無際的海，是我從未見過的壯闊，而今的我，不知為何，竟沒有如以前那樣，在看到美麗風光后會心生感慨，真是對不起曹夫子，離開隴西時，我還說過要替他看遍山川河岳的美景，我想，或許是常年征戰，已無心風景。

海浪聲聲，我腦子里想的全是明日攻打徐聞縣的事情，連景毅喚我都沒能聽見，直到他也坐到我旁邊，我才恍然回過神來，忙要起身行禮。“將軍。”

他摁下我的肩膀。“良辰，怎喚你也不答應，在想什么？”

我又抱膝坐好，有些局促的回答：“我在想，明天國公爺能否擊敗敵軍。”

“敵軍確實占據了有利地勢，可閩國公世代于海上作戰，論經驗豐富，怕是無人能及。”他抬手指向停靠在海岸上的戰船。“還有這些裝備精良的戰船，你看，這可是慶安最好的戰船，所以，你無須太過擔憂，要相信閩國公才是。”

循眼望去，這大大小小數百艘戰船，船身上，貼著許多鐵皮加固，閩中郡的造船技藝向來是慶安國中最好，即便敵軍有地理優勢，但我們聯軍也有能倚仗的最好戰船，如此一想，我寬心許多。“將軍說的是，既然水師無憂，那我們明天就是必勝。”

“任何時候都不要想著會輸，有信心才有更大的贏面，贏的次數多了，就會讓人覺得立于不敗之地，使敵人望而生怯。”

月光給他淺淡的笑容籠上了一層溫和柔光，這是我少有在他臉上可以看到的神情，竟不知是月光迷眼，還是他當真也有溫柔的一面，我有些許錯愕，慌忙掩下迷亂心緒，說道：“將軍曾教導良辰，作為軍人，不能軟弱，良辰謹記于心，而熾陽軍人人都如良辰一樣，那便是不敗之師。”

“或許那時候我說的話也......”他沒說完就頓住了，隔了稍許才說道：“明日出戰，緊跟著我。”

誠然每次出戰，我都是緊跟著他，可這一次他居然叮囑我這樣做，我的心跳得愈發慌亂了，只得胡亂應道：“與將軍并肩作戰，是良辰榮幸。”

他默了默，唇角只是勾了一瞬就垂下了。“早些歇息吧。”

“是。”我本就心慌，連忙應下，轉身離開時，卻見他仍坐在那里，不由道：“將軍不回營休息？”

“我再坐坐。”他回過頭，海風吹亂他束好的冠發，縷縷發絲拂在他臉上，讓我想要捋開那些發絲，看清他的面容，這一想法冒出來，我只覺自己瘋了，誠然我對他的感情是那樣清晰，可生出這樣的妄念，實在是不該，能與他比肩的女人，只能是對他有極大幫助的女人，還有能與他匹配的美貌，方不算辱沒了他，而我，只能是他手中的一個軍人，或是說一枚棋子，原本，我也只是他訓練出來的細作而已。

就在不久之后，這個既有美貌又能給予他極大幫助的女人出現了，也是他走向權力巔峰的最大基石，卻原來，不過是這世上再多了一個可憐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