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騎營出兵荊州，軍師趙偉宏留守營地以圖發展，景毅身邊的大將，也只帶了林宇，其陳軍尚在赤水營操練新兵，而留下薛平，應當是還不完全信任趙偉宏的原因，薛平在軍中有制衡趙偉宏的作用。

此去荊州可以說是跋山涉水，有馬也走不快，可一旦出了巴蜀，路就好走多了，誰能想到，這一去荊州，卻輾轉經年。

我忽想起，襄陽也隸屬荊州，不知衛啟明離開了襄陽沒有，想著和他分別已經有三個月了，近來也沒聽到什么襄陽的消息，他當是平安離開了，我心中安心不少。

不遠的路途，因山勢險要，我們行了差不多十日才到荊州南境的長沙城，荊州節度使馬程便駐軍于此。

在長沙城外安營，節度使馬程親自來見景毅，并帶來些酒菜款待我軍，景毅向馬程詢問了一些?？艿氖虑?，如?？茉鰶]于何地，在何處行事最為猖獗。

馬程一一答了，說起最近接到的消息?！俺夂蜃钚聛韴螅？艹霈F在耒陽縣。”

景毅對荊州的地形不熟，問道：“馬大人，可有地圖相看？”

“有有?！瘪R程連道，他隨行的一名將士從身上背著的竹筒里把地圖拿出，攤在地上，馬程指著地圖下方。“耒陽縣在此處。”

看向地圖，景毅眉頭皺起?！按颂幫戮褪浅豢h，郴縣過去就是南海郡了，這幫?？艹霈F在耒陽縣，看來是打算要逃回海上了。”

“聽聞?？艹霈F在耒陽縣，本官也有此擔憂?！瘪R程說道：“他們定然劫掠了不少財物，所以，本官怕他們逃回倭國，這才上表朝廷請求增援，哪想景將軍如此大義，未等朝廷下旨，就趕來相援?！?

什么怕?？芴踊刭羾馐窍虺⑸蠄蠖疾恢ㄙM多少時間，如?？茉隈珀柍霈F是最新消息，那他根本就來不及向朝廷上報，分明就是他無能為力了，早就向朝廷請兵增援了，還有，他擔心?？軒ё吡舜罅康腻X財，而這些錢財，在如今朝廷已派發不出餉銀的情況下，可保軍中不會嘩變，卻沒有想過，?？茉谇G州流竄了幾個月的時間，死了多少百姓！這個荊州節度使，真是扯個慌都扯不圓。

我心下腹誹，但聽景毅說道：“大人，為防海寇逃走，還請大人派幾名熟悉荊州地形的將士給末將。”

馬程忙道：“這是自然，本官已分撥了一隊會騎術的人出來，可為景將軍引路，只是，賊寇已達耒陽縣，怕是耽擱不得了，還請景將軍盡快上路才好?！?

他早就準備好了人要跟著景毅一起，說白了，也是怕景毅吞沒財物，叫這隊人去看著景毅，只聽景毅說道：“大人，我軍長途跋涉，須得休整一晚才可上路，否則，人困馬乏，也于我軍不利，末將可向大人保證，絕不讓賊寇逃出荊州地界?！?

“那就有勞景將軍了?！瘪R程站起身來，說道：“此番誅滅賊寇，本官定向朝廷上表景將軍功績?！?

“如此，末將就先謝過大人了?！本耙惚f道，馬程離開，同時，留下了一隊二十人的將士下來，明日同我們一起追擊賊寇。

入夜，景毅還在仔細研究荊州的地形山勢，我給他倒了一碗水?！皩④姡鞜幔瓤谒饨馐顨??！?

景毅只蹙著眉頭，我不由在他身側望著他，一時看他認真的模樣失神，他已三十歲，不似青蔥少年的稚氣，也沒有年長之人的暮氣，正是一個讓人看了覺得穩重的年歲，誠然，在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他也才剛剛二十歲，那時的他，也未讓我覺得不穩重，他，一直都是沉穩，行事深思熟慮的人，以他的力量，寄予悲涼中的人希望。

驀地，他轉過頭來，與正在看著他的我四目相接，我怔了一瞬，只覺心慌亂跳，慌忙把水捧到他跟前。“將軍，見你在忙，良辰不敢打擾。”

他目光未動，我心里更是跳得猛烈，直看他把眼光落在我手中的水碗上，我才覺身體松了些下來，他伸手接了我手里的水碗，喝了一口才說道：“無事，你過來看?！?

我依言上前兩步，俯身看向地圖，他就站我身側，我們之間的手臂都挨在一起了，他身上的熱度傳到我臂膀上，讓我感覺滾燙得仿似要把我燙傷一樣，強自鎮定心神聽他說：“耒陽縣地貌多崗地，丘陵，于我軍不利，但地勢不平也有好處，若賊寇攜大量財物，也是走不遠的。”

他離我那樣近，我鼻端都能聞到他身上些微汗味，擾亂我的心房，砰砰心跳聲大得出奇，幾乎都要壓住他說話的聲音了，我自己都感覺到自己的心猿意馬。

他說話的熱氣在我耳畔縈繞?！翱纱说仉x耒陽縣尚遠，我估摸著，在耒陽縣我們追不到賊寇，要在郴縣才能追上他們了。”

他手指滑向郴縣的位置?！俺豢h多山丘，也于我軍不利，我擔心，我軍很難將賊寇留下，良辰，依你看，賊寇是會逾南嶺，還是會走水路去海岸？”

我按捺心中慌亂的跳動，也沒聽清他到底在說什么，只是看了地圖，表達出我自己的想法。“想來將軍心中已有決策，不過將軍既問良辰，良辰認為?！蔽乙舶咽种赶虻貓D上的水路?！百\寇會前往義章瀧水，然后入韶州，以便入海，我軍不若直接快馬加鞭到義章，有很大的希望可以攔截住賊寇?！?

說完，我略側頭看他，他嘴角含了一抹淺淡的贊賞笑意?！暗故桥c我的想法不謀而合，那就這么定了，我軍明日出兵義章，你也早些休息罷，明日可得趕路了?！?

“是，將軍。”我從他旁邊后退出兩步，才轉身出了他的營帳，一出營帳，我不得不大口呼一口氣，才能緩解我心里的緊張，就在剛剛，我離他如此之近，近得讓他身上的味道都彌亂了我的心緒，教我如何安眠。

休整一夜后，我軍精神飽滿趕往義章阻擊賊寇，一如先前所言，荊州南方的地勢多山丘崗地，于我騎軍行軍不利，拖緩了我們的行程，且一路走來，風景是美不勝收，卻是途經的各個村鎮，可謂是滿目瘡痍，任誰，心里都有所觸動。

賊寇不會劫掠城池，城中大都有軍隊駐扎，所以，他們專挑這種村鎮洗劫一空，對他們來說幾乎不會有任何損耗，待到消息傳入城中，他們早就跑到別處繼續為禍去了。

殘垣斷壁是火燒過的坍塌痕跡，好些百姓坐在廢墟前，或哭天搶地，或面色凄涼，總之是一片蕭索的蒼涼，他們心里應該都在為明日的生活所愁，不無絕望。

我看到好多將士都露出不忍神情，有些大罵賊寇猖狂，竟敢犯我國百姓，必讓他們付出代價！

這都是將士們心底的心聲，誰都不愿被外寇所侵，我想，將士們甚至想留下來幫助百姓度過難關，可我軍還有任務在身，不得停留，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百姓陷入凄慘境地。

原本兩日的路程，我軍用了三日才抵達義章縣，由荊州節度使馬程派的人引著我們來到一個叫永福鄉的地方，以路線來看，賊寇有極大的可能會從這里出發入南海郡，轉而出海。

為防萬一，景毅派出一隊斥候打扮成百姓模樣于瀧水各處偵查，以防賊寇從別處逃走。

我軍在永福鄉外扎營，景毅下令永福鄉百姓不得出入，也派了一隊人馬看守永福鄉，一來，是怕賊寇聽到風聲扮作百姓掩我軍耳目，使我軍不察，二來，也是為了護衛百姓不被賊寇所擾。

另外，景毅還挑了一些將士裝作普通百姓在瀧水附近勞作，是為不打草驚蛇，否則忽然就沒有百姓了，不是惹賊寇疑心么。

我著一身婦人裝束，與景毅還有長安也扮成了百姓，于芭蕉地里干活，這塊芭蕉地就在水岸，方便我們注意有沒有賊寇來此，第一天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待到第二日，我們依然去地里干活，便就有了異常。

長安攀著矮梯砍著芭蕉樹上已經熟了的芭蕉，寬大的芭蕉葉在他的砍動下一晃一晃，使得陽光也在葉間晃動，細碎起來，迷離眼光。

景毅在樹下接長安遞下來的芭蕉裝進筐簍里，而我，則是拿個水壺和兩只碗裝裝樣子，不過，看起來也確像百姓們收采果實的模樣。

彼時太陽正烈，裝了幾筐子的芭蕉，我們就坐在芭蕉樹下納涼，我給景毅和長安倒水喝，卻突然看見一個人在芭蕉地里走動，要知道，附近永福鄉里的百姓是不得進出的，那這個人的出現就有些奇怪了。

那人穿著也如尋常百姓，三十四五歲的年紀，長得眼小鼻闊，很是不好看，他手里拿根棍子，一邊走一邊打著身周雜草，看到我們在地里歇氣，他就往我們的方向走過來。

少頃，他就走到了我們面前，他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水碗上，我想，他應該是口渴了，果見他伸手指了指水壺，又比劃了一下端著碗喝水的樣子。

好笑，怕一出口就暴露了他是倭寇么，所以在這里裝啞巴，景毅從我手里拿過水壺和水碗，站起身來倒了一碗水遞給他，在把水給他之前，問道：“兄臺是何處而來？”

那人眼珠一動，卻仍不搭腔，裝作沒聽到一樣，只笑哈哈的盯著水碗，再把剛才的動作比劃了一回。

如果說方才還不敢確定他究竟是不是賊寇，那么現在就可以肯定他是來此處探路的海寇無疑了。

景毅貌似溫和的把水碗遞給他，在把碗放到他手里的一瞬間，反手握住那人的手腕，那人反應也是極快，他手腕被景毅制住時，立馬轉動手腕，同時另一只手從腰間拔出了一把匕首來，朝景毅刺去。

景毅仰身避開，那人的手已從景毅的掌下轉脫，一擊不成，又拿匕首向下刺去，直扎景毅胸口，我駭得心驚。“將軍！”

適時，長安已踢出一腳，正中那人的手肘，那人不自覺的手臂彎曲，匕首也在他手臂彎起的時候脫落，見勢不對，那人毫不拖延，當即轉身欲逃。

然景毅和長安又豈會讓他逃走，在他轉身之際，長安便拽住他的手臂，景毅也一腳踢向他的后背。

那人的身體立時不穩，向前傾去，而他的手被長安拽著，他身體前傾的重力使得他的手臂反向扭曲，當下痛得一聲慘叫，想來，他手臂已經脫臼，景毅再一腳踢向他的膝彎，他就跪在了地上。

我跟著景毅繞到他身前，見那人目露兇光，奈何已被制服，只得咬著牙齒看著景毅。

景毅冷冷的盯著他，只道：“說話。”

那人鼻孔里哼出一聲，卻依舊不言，景毅也不廢話，抬腳就踩在他撐在地上的手背上，輾轉碾壓，那人痛得大叫，汗水也從他額頭流了下來，終于憤憤開口說了幾個我們聽不懂的字，但可以肯定的是，他那說話的語氣是在罵人。

我不由說道：“將軍，這賊寇是倭人，說話我們也聽不懂，即便抓住了這個來探路的賊寇，我們也無法從他嘴里探知到他們的人馬在哪里，這可如何是好？”

“無妨?！本耙愕f道：“既然賊寇已經派人來探路了，那說明賊寇在此地不遠?！?

我又問：“那這人怎么辦？若他不回去，賊寇肯定也能猜出他被人抓了，必然就不會再走這條路了?！?

景毅眉目一凜?！凹纯趟阉鞔说厣搅郑@伙賊寇肯定就藏身附近?！?

海寇想要安全把劫掠的財物帶走，必然不會在要準備離開的地方弄出動靜，是以，幾乎整個義章縣都很平靜，沒有任何地方有被侵擾的跡象，因此，這些?？苓x在了此處離開，那么，勢必不會讓這里的百姓知道他們的存在，以免百姓報官，官府的人會追擊他們，畢竟，財物已到手，他們肯定不會想徒增事端，把財物平安帶走才是他們最終目的。

那么，這些?？艿牟厣碇?，就定然會是在山林中了，山間隱蔽，不易泄露蹤跡，縱使遇到一兩個百姓去山林采藥或是打獵，對于他們來說，不過是殺了了事，總歸他們也就是躲個一兩天而已，就算失蹤了一兩個百姓，家人著急的確會報官，然對他們卻沒有什么影響，那時候等官府派人去圍剿，他們也已經平安離開了。

而景毅著即下令搜索，就是怕這個人沒有回去引起海寇警覺，繼而逃走，所以，必須得盡快找到這幫賊寇所在，以免他們轉移了地點，再要尋找他們的蹤跡，也就沒有那么容易了，至少現在，可以確定這幫海寇就在此地不遠，那么搜尋起來，就不會太難。

這幫天殺的賊人，是時候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了。